“谢同学没错,也没有输,更没有低人一等。”
——《奔月日记》
“你说什么!”童俊杰怒目而视,瞪着她的模样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剐了。
秦桑佯装惊讶地“咦”了一声,“难道不是吗?我记得学委你以前无论是比赛还是考试,每次都稳居第二,同学们都还很羡慕你,稳定发挥,从无意外。”
天晓得,她这话可没掺杂半分私心,一中实验班本来就是尖子生聚集地,竞争压力大,再者前途未明,在高考的重压下,大家争分夺秒,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每次模拟考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考试失利的,唯独学委,发挥稳定,常年稳居红榜第二的位置。
从某方面来说,能稳居第二,从无下落,也是种本事。
可童俊杰不这么想,他此生最痛恨别人提起这件事,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不如谢昀臣。
童俊杰气得牙根痒痒,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秦大明星,我奉劝你闲事少管,凡事三思而行,替人出头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连累自己丢了代言。”
童俊杰心眼比芝麻小,睚眦必报,同学聚会那晚她当众下了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这事儿,他还记在心里,要不然这回,他也不会带着谭潇潇过来明目张胆的抢代言。
谭潇潇是宋董的外甥女,没什么大的能耐,心气却比天还高,一股脑钻进娱乐圈,成天做着想当大明星的白日梦,若不是宋董交代,让他好生关照,这种没脑子的草包,他也没耐心应付。
不过倒是刚好让他借着潭潇潇这杆枪,中伤秦桑,蓄意打击报复这事,他也没少干,随意撺捣了两句,潭潇潇就吵着闹着,要争这个代言。
宋董对这个外甥女一向宽容,借着荟泰和中信近期的合作关系,让他出面,带着谭潇潇过来截胡。
如果荟泰没易主,这事儿能不能成还挺悬,他也没把握,可蔡盛斌这个脓包,他了解得很,趋利避害,极重利益,若不是他贪功冒进又处事不决,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蔡老夫人身患重疾,实在没办法了,才将荟泰的决策权交到他手上。
童俊杰冷嘲热讽的,言语中威胁意味颇浓,谢昀臣皱眉,眸色冷了下来。
只是不等他开口,秦桑便懒懒接了话茬,不以为然,“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办法,合作讲究的是互惠互利,合作愉快,既然磨合不顺,那又何必强求?”
她神色坦然到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全然不在意童俊杰的威胁,仿佛丢了代言对她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童俊杰一下没忍住,胜券在握的优越感被捏碎,神情变得极为古怪,看着有几分滑稽。
他重申,“你可想清楚了,因小失大值不值得?如果你愿意道个歉,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这事也算过去了,我不跟你一个女流之辈计较,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我以为你混迹多年,多少也能长点见识,总不至于给脸不要脸。”
童俊杰这人毛病是挺多,估摸着是这些年在职场混得如鱼得水,惯出这身恶臭德行来,傲慢、自私又心肠狭窄,最重要的一点,他瞧不起女人。
这种明里暗里带了点性别歧视的话,要换做以前,她只怕要炸锅,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无所畏惧,大抵是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让他低着头认错,将自己说的屁话,一点一点吞回去。
现在嘛,岁月磨平了棱角,年轻气盛的心性也被消磨成沉静的一潭湖水,任你兴风作浪,她自消停。
她自认为这些年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连说话都不如从前犀利,她琢磨了半晌,认可地点了点头,“这脸嘛,向来是人挣来的,别人给的,那叫施舍。”
“我这人没其他优点,就这身骨头还挺硬,我要的,我有的,都是我堂堂正正替自己争取来的。”
“不过——”
秦桑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他一番,将他从头看到脚,有点遗憾地说道:“你应该很难体会到这种靠自己的双手挣来尊严的乐趣在哪儿吧?毕竟比起做个腰杆挺直的人,你好像更擅长当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脸嘛,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她自诩教养不错,所以乐意给他几分脸。
可没辙啊,耐不住童俊杰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主,她家教再好,也忍不住讽刺几句。
她这话说得难听,谢昀臣挑眉看了她一眼,倒不是觉得她咄咄逼人,而是有点惊讶他这位高中同学这么能说会道,几句话就能噎得对方无话可说。
童俊杰脸色扭曲,气急败坏之下竟然想动手,只是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凭空擎制住,谢昀臣力度不重,扣着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地便卸了他的力,他神色如常,只是语气比较平常要更为冷淡,“疯够了没?”
童俊杰疼得龇牙咧嘴的,扣着腕骨的力道虽不重,可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知道谢昀臣这人,平常看着清风霁月,装得人五人六的,可实际上骨子里也透着股狠劲儿,越是动怒,面上反而越平静。
童俊杰落了下乘,心有戚戚,见状,谢昀臣松了手。
他揉了揉手腕,很快又反应过来,谢家如今大不如前,谢昀臣也只是个空架子,他有什么好怕的?
童俊杰咬着牙,忿忿不平:“谢昀臣,谢家都倒了,你现在不过就是一条丧家犬,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啊?”
“嗤”秦桑没忍住,笑了声。
见到两人看过来,她捂着嘴表情无辜地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断你发挥,只是你说的话,实在有点好笑,我忍不住。”
秦桑弯着眼睛,语气淡淡的,“你说谢家倒没倒,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他是他,谢家是谢家,谢同学从来不是依附家庭而活的寄生虫,他有勇气放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选择去走自己的路,你呢?”
“你能做到吗?如果是你,你会舍得放下现在拥有的一切,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吗?”
他不能,秦桑亦不能。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普通人忙着生存,忙着为朝不保夕的明日而努力,拥有的越多,得失心就越重,越无法轻易放下。
像他这样出身就在罗马,拥有了普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财富和地位的人,竟然愿意放下一切,坚守初心,守在一线,做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工作。
“你觉得这样就是低人一等,你终于赢了他一局是不是?”
秦桑笑得有点讽刺,“可我却觉得你输得比以前还要惨,你没有自尊,锱铢必较,人品败坏,还比不得从前光明磊落,至少过去输了就是输了,你还知道借此上进,不像现在,坐井观天,守着那三分利益,就以为自己比谁都有能耐。”
“财富地位从来不是衡量成功的唯一标准,驻守岗位,不忘初心,默默奉献的科研人员,怎么看都比你这种满身铜臭,傲慢到不知到天高地厚的小人强吧?至少……他们品德高尚,有奉献精神,你呢?你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连基本的尊重都学不会,强?你强在哪儿?输,他又输在哪儿?”
谢昀臣眸光微顿,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谢震廷出事以后,旁人或惋惜,或幸灾乐祸,但都无一例外,带了点歧视和嘲讽,就连周婉清,也因为受不了一朝从云端跌落的落差,不时会旧事重提,埋怨他当年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晦涩的路。
谢震廷入院后,周婉清的怨恨更是累积到了极点,“你就是这样,从不肯听我的话,如果当初你乖乖听安排,现在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帮不上你父亲,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忙、忙、忙,你一天天比谁都忙,可你忙出了点什么成果来吗?”
“如果你肯听我的,我们谢家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副光景?又何至于要低头,处处求人帮忙?”
周婉清放不下她的“尊严”,也放不下过往谢家带来的荣耀,可她无处发泄,所以只能将她的不满和怨念,通通发泄在他身上。
从没有人尊重他的决定,也从未有人觉得他选择的路没有错。
旁人只觉得他拥有更多,理应过得更加轻松,活得更加成功。
而现在,她言之凿凿,确如其分,“成功从无定义,你追求财富、地位,追求登峰造极的权利,这是你的毕生追求,可有些人,抛下私欲,追求理想,守护着一方净土,利用自己的才华,为科技进步,为人类的未来而努力。”
“你怎么就能因此而判定,他不如你呢?难不成人生追求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不成?”
秦桑身处名利场的漩涡中心,可从没被熏染初心,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投身于科研事业的人,怎么就不如他呢?
秦桑笃定,“谢同学没错,也没有输,更没有低人一等,他明明比我们都要勇敢,你有什么资格嘲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