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会陨落,只是短暂地被遮住了光芒。”
——《奔月日记》
结束任务后,一行人从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回到景城,贺成渝推开行李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回来了,我的烟火人间。”
宋子越从后拍了他一巴掌,“突然犯什么病,别在这挡路。”
贺成渝捂着后脑勺刚要发作,目光瞥向他身后,顿时不恼了,只殷勤地咧开嘴笑:“老大,咱找个地方放松会儿吧?在沙漠里素了几个月,我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也不怪他抱怨,戈壁滩荒芜,环境恶劣,飞沙走石随处可见,飞禽走兽倒是难得一见,更别说人了。再者,他们执行任务,行程安排、具体的地标位置都是保密的,就连跟外界的联系都受到了严格管控,衣食住行自然也没那么多穷讲究。
好不容易才从沙漠回到景城,贺成渝想今晚怎么着也得好好放松一下,顺带慰藉一下苦熬了几个月的五脏六腑。
贺成渝眼巴巴瞅向后方,刚从越野车上下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马丁靴边缘沾了沙砾,看着风尘仆仆却不显狼狈,薄薄的眼皮敛着情绪,有种清高孤冷的距离感。
他收了手机,淡淡应了声,“可以。”
贺成渝立刻欢呼雀跃:“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川菜馆,要不咱们去那儿吃吧?”
这提议刚说出来就遭到无情否决,宋子越嗤笑:“嫌命太长啊?刚割完阑尾出院,还有胆子去川菜馆。”
回景城前,贺成渝因为阑尾炎发作住了几天院,本来医生是建议他多休养几天,不过他向来皮糙肉厚,身体恢复能力强,割了阑尾以后,住了三天就从医院跑出来了。
虽然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了,但毕竟仍在术后恢复期,需要忌食,不宜食用辛辣、油腻的食物。
偏偏贺成渝又是个无辣不欢的人,让他忌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贺成渝犹不死心,“我真没事儿,适当吃辣也有益于身体健康,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子越勾着脖子捂着嘴扯远,“行了,一顿不吃辣也饿不死你,别在这磨磨叽叽耽误时间,走,今晚哥请你吃粤菜,带你去尝个鲜。”
贺成渝被一路拖走,走远了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宋子越你个傻逼,快放开老子!”
到了粤菜馆,宋子越带着贺成渝去点单,谢昀臣没急着进去而是独自在外抽了会儿烟。
吸烟区的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窗,冷清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莫名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小臣,你父亲的情况不容乐观,家里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你是否应该考虑一下现实,回来帮忙?”
“我知当初是你父亲不对,可你父亲如今年事已高,你是否真的要和他怄气,直到他死?”
他握着手机听,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窗阑边缘,指间的烟燃了大半,他也不抽,一点猩红就这么在暗色的夜里静静燃着,烟雾缥缈而淡薄,模糊了原本清明的眉眼轮廓。
……
“只会读书怎么了?读书是为了明理开智,不是为了装逼,工作是为了生存,所以职业也不分贵重轻贱。”
……
夏季多烦闷,许是为了透气,对面厢房支着窗,站在这个角度能窥见房中一隅。
这家粤菜馆的老板很有情调,厢房包间处处打点雅致,一楼后院假山林立,怪石嶙峋,池塘的荷花开得正艳。
对面的人影被灯光照得模糊,看不真切,漫漫夏夜,万籁俱寂,安静到只能听见那道反唇相讥的女声,她嗓音并不尖锐,清润温和却不失坚韧,语气淡淡的,却比呵责怒斥还要有力度得多。
吐词清晰铿锵有力,只动了动嘴皮子就杀得对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寥寥几语,就能让人羞得无地自容。
“他读书是为了实现理想,工作是将理想落实化,为了我国航天科技发展而努力的人,那是心怀大爱,有大局观”
“……你总把谢家挂在嘴边,他有借助家庭的力量打败你吗?”
……
“谢昀臣,他很优秀的,他从不会因为自己的优秀而去轻贱别人”
“再不济也回来看看你父亲吧,就当妈求你了。”
……
耳旁两道声音交织,对面的战役似乎结束了,气冲冲从对面楼下来的年轻女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脚步走得很急,似乎是气狠了,一不小心撞到了服务员,菜肴弄脏了身上的衣服。
服务员一个劲儿道歉,她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是泄了气还是气懵了,走的时候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谢昀臣倚着窗阑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夏夜的风掀起了涟漪,燃烧殆尽的烟,灰烬掉落在皮肤上,手指本能地颤动了一下,轻微的就像是一只来自西伯利亚的蝴蝶,轻轻煽动了翅膀。
许久,他才回答。
“我知道了。”
……
“诶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去参加同学聚会还是去打仗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经纪人收到消息,赶过来接她的时候,见她一身汤汤水水的,险些没吓晕过去。
只是秦桑不愿意多说,一路沉默,雯姐见她情绪不对,也不敢追问,等她回来洗了澡,将脏衣服换下来了,眼见她赤着脚满屋子乱走,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两袋膨化薯片,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一桶冰淇淋。
这还不够,竟然还敢打开手机点外卖,点的还都是高热量的食物。
雯姐眉骨跳了又跳,忍无可忍,一把抢过她的手机,“你疯了?好身材不要了?这么晚还敢吃这些东西!”
秦桑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握着勺子狠狠挖了一勺冰激凌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拦着我,我要化悲愤为食欲。”
“成,我不拦你”雯姐冷笑,“你使劲吃,赶明儿你这食欲就能变成真斤足称的肉。”
秦桑顿时食不下咽,嘴里嘟嘟囔囔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两相对峙之际,想到一袋膨化薯片的卡路里最少要运动一个小时才能消耗,秦桑顿时泄了气。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雯姐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怎么回来就蔫儿了?”
雯姐也不是傻子,大概猜到她忽然这么情绪化是跟今晚的同学聚会有关系。
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变得神经兮兮的,紧张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是遇上私生粉了吧?要不要报警?”
有些极端的私生粉头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秦桑刚出道那会儿,也遇到过类似的事,被对方纠缠了两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
秦桑摇头否认,“没有。”
“不是?”雯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皱眉,“那你总得给我解释一下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秦桑有一肚子话想说,憋了半天的火终于找到宣泄点,可话到嘴边又哑了炮,大脑一片空白。
具体的缘由,她还真说不上来。
只是当她听到有人贬低谢昀臣的时候,身体比大脑的速度更快。
就好像维护谢昀臣,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反应。
秦桑低下脑袋,“也没什么,可能是今天诸事不顺,有点烦而已。”
雯姐看出她不想说,故而也没再追问,看了眼时间道:“算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折腾了一天,你也早点休息吧”
秦桑闷闷不乐地“嗯”了声。
雯姐走后不久,手机就响了。
刘程程接连打了两个微信视频电话,起初秦桑不想理会,可是响第三次的时候,她还是接了。
刘程程很担心:“桑桑,你还好吧?”
秦桑若无其事,“挺好的”
刘程程见她神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先前看你气冲冲的走了,还担心你出什么事儿呢,不过你刚刚真是吓到我了”
秦桑微怔:“我刚刚看起来很吓人吗?”
刘程程摇头,“也不是吓人,就是……挺意外的,我从来没见你生气过,以前在学校,汤敏敏老针对你,你最多也就私底下吐槽她几句,刚刚你怼学委的时候,大家都不敢说话,学委都被你怼懵了,散场的时候,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呢”
“桑桑,你是不是……”
刘程程欲言又止,秦桑眼皮不受控制地快速抽动了一下,抢着回答:“我是不喜欢他贬低自己同学,你知道的,我一向正义感很强。”
“学委嘴也是挺贱的”刘程程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估计是以前一直被学神压着出不了头怀恨在心,如今见到谢家大厦将倾,所以才……”
秦桑怔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谢家的情况真的很糟吗?”
刘程程沉吟片刻,如实相告:“事情好像闹得挺大的,听说谢董事长是因为行贿才被带走调查的,一直现在也没个结果。”
“谢家如今没了主心骨,公司上下一团乱麻,学神也挺难的,一边是理想,一边是家人,而且如果查证属实,证据确凿的话,还极有可能被他父亲连累丢了工作,经济犯罪啊,可不是小问题。”
“行贿?”
秦桑皱眉,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谢家出了点问题,但不知道原来事态这么严峻。
“是啊,不过目前还在取证调查阶段,具体结果如何还得等”刘程程感叹,“我看就算现在学神愿意主动放弃航天所的工作回去收拾烂摊子,也不一定能力挽狂澜,搞不好这次真的要栽个大跟头。”
秦桑沉默下来,她倚着窗台往外看,景城的夜景葳蕤,万家灯火错落有致,夜里起了雾,云雾朦胧,遮着清冷月色密不透光,只隐约可见几颗伶仃星子孤零零的挂在一旁。
“不会的”
她看着渐渐拨开云雾,透出皎洁光华的月亮。
“月亮不会陨落,它只是短暂地被遮住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