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见到现在的她,他会有什么反应?”
“是惊讶、后悔还是……并不在意?”
——《奔月日记》
秦桑总觉得是因为睡之前,听刘程程说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以至于她好不容易睡着以后,就连做的梦也是乱七八糟的。
小助理找过来的时候,见到她眼圈青黑地过来开门还吓了一跳,忙问:“桑桑,你这怎么了?又开始失眠了?”
为什么说“又”呢?
刚入行那会儿,秦桑也有过不好的经历,严重焦虑伴随轻度抑郁倾向,还因此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需要借助药物辅助的手段才能勉强入眠。
不过经过系统治疗后,现在已经好多了。
规律的生活作息前提下,她几乎很少会失眠。
秦桑这会儿头昏脑涨的,从冰箱里翻了个冰袋贴着额头,醒醒脑才回答:“没什么,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助理疑惑:“噩梦?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秦桑瘫倒在沙发上,叹气,“是啊,梦到高中考试我交了白卷,一道题都不会,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急得直掉眼泪。”
小助理显然也想起了被高考支配的恐惧,她打了个寒颤,有模有样地拿了点水撒了撒:“呸呸,赶紧去去晦气。”
秦桑只是笑,冰袋敷着眼睛,眼皮肿得都快睁不开了。
她的确是梦到了高中考试不假,倒没有交白卷那么惨,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高中时成绩确实不太理想,当时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训诫她,大抵是希望她能够迷途知返,早点将心思用在正路上。
那时候班主任板着一张脸,刻意将话说得很重,“你今年都高二了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读完高中就辍学,随便找家工厂、奶茶店打工,将就着混日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浪费的每一寸光阴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日后就算你花上百倍、千倍的努力,都不一定能够追赶得上如今这短短的分数差距。”
恰好午休,办公室里老师都在,除了科任老师以外,还有其他班的班主任和前来讨教问题的学生,秦桑大概是办公室里,唯一一名因为成绩问题被叫来做检讨的女学生。
秦桑也觉得委屈,她不是没有努力啊,而是努力了也没有结果。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男生嗓音清磁干净,还带着点沙沙的质感,“老师。”
说教了一通口干舌燥的班主任,见到来人,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热情招呼着,“谢同学,进来吧”
高中时期的谢昀臣,个子很高,身形清瘦,应学校要求,头发也剃得很短,额前的碎发堪堪停留在眉骨上方两厘米的位置,蓝白校服穿在身上,清爽干净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他从门外进来后,不算宽敞的工位一下就变得狭窄起来,秦桑一直低着头,视线可及之处是男生修长分明的手,他的皮肤很白,大概是天生的冷白皮,所以手背的血管也很明显,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齐整,指甲边缘还有健康的白色月牙。
他的身上也没有青春期男生那股沤得发酸的汗臭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柠檬香。
如果她没猜错,那应该就是学校超市里随手买的柠檬香型的沐浴露。
班主任捧着保温杯,十分欣慰:“是来拿竞赛资料的吧?我听唐老师说,你打算参加清大的强基计划,以后目标就确定是清大了?”
“嗯”
男生的反应很平静,寡言少语。
秦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的人。
他背脊很直,大概是良好的家庭教育造就出来的习性,所以无论在何时,身处何地,他的肩膀永远都是板正的。
原来,他的目标是国内最高等级的学府。
原来,有些人所处的世界,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踏足的领域。
秦桑盯着男生挺直的后背微微失神,目光恍惚地落回桌面,办公桌上写着她名字的试卷明目张胆地铺在桌上,那不及格的红色分数,格外醒目刺眼。
她向来脸皮厚,乐天派的家庭教育下,她鲜少会因为自身的不足而感到自卑怯懦。
可是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间忽然迸发出的强烈羞耻心,让她羞愤致死。
现在想想,大概是十七岁的年纪,自尊心格外要强吧?
分明算不得多严重的事,却也能委屈到仿佛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那种羞耻到无地自容的窘迫感,直到今日还牢牢刻在骨子里,以至于仅是梦到那段过往,也能感受身受到想大哭宣泄一场。
十七岁,真是容易敏感又自卑的年纪啊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周六晚上八点。
为了迁就秦桑的身份特殊性,选择了比较偏僻的粤菜馆,还特地要了个大包间。
秦桑工作缘故,结束的时间比较晚,等她忙完赶过去的时候,同学们几乎都到齐了。
刘程程在楼下等她,见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进来,立刻上前将她带到了二楼,边往上走边说:“你放心,都是同学,连家属都没带。”
秦桑点点头,没说什么。
包间很热闹,即使多年未见,聊起近况来也能侃侃而谈。
汤敏敏作为这次的同学会组织者,坐在了主位,不断在席间穿梭打趣,开着玩笑调节气氛。
刘程程和秦桑一进门,汤敏敏就起身迎了上来,“大明星,就等你了。”
“快坐”汤敏敏拉着秦桑,亲密地好像是两姐妹一样,“愣着干嘛啊?咱们班大明星来了,大家不得掌声欢迎一下?”
秦桑不着痕迹抽出手臂,“都是同学,用不着那套。”
汤敏敏也不觉得尴尬,只招呼着她坐下。
成年后的同学会,其实就是互相吹捧的名利场,不动声色的比较着彼此的社会地位、人脉资源以及累积的财富。
秦桑也是落座以后,经过刘程程的提醒和友情介绍才猛然发觉,汤敏敏这个局组的极有深意。
在景城的同学不少,可到场的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再不济也得是个中薪阶级。
刘程程吐槽:“以前只觉得汤敏敏喜欢抱团,如今看来,她哪是喜欢抱团,分明是势利眼,你是没看见,你没来之前,她巴结其他人那样儿,但凡碰上个有钱的,她嘴角都能咧出朵花来。”
秦桑白天要拍杂志,为了保证上镜效果,轻断食了两天,这会儿匆匆赶过来,肚子早就饿了。
她对这种社交并不感兴趣,本就身处名利场,故而对这种路数见怪不怪,她垂眸,低头无声吃东西。
只在偶尔几个陌生的面孔过来打招呼时,会侧过身低声询问一下刘程程。
班上的同学,也有些年岁没见了,说不上改头换面吧,但变化还是有的,男同学发福的居多,女同学倒是大多身材都维持的比较好,而且近半数已经结婚生子。
就连汤敏敏也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如果不是她和旁人交流育儿经验,单从身材来说,还真看不出对方竟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秦桑惊讶之际,恰好经纪人给她发消息问:“怎么样?同学聚会好玩吗?”
秦桑低头回了句:“四个字,无聊至极”
经纪人:“这么久没见?就一点缅怀过去的感觉都没有?你不是先前还振振有词跟我说参加同学聚会就是为了追忆青春?”
秦桑后悔至极。
“失策,绝对是失策,我为我的莽撞道歉。”
“如果你现在非要问我参加同学聚会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大概就是时光如歌岁月如梭,大家一下就从青葱少年,变成了少年他爹妈。”
“请问,我要和一群当爹当妈的人讨论什么?”
“分享我的瘦身经验,还是拍戏心得?”
他们聊的话题也不是她能插嘴的,普通人的生活和艺人的生活,差距很大,她也找不到能参与的点。
她现在是有点怀疑,当初决定来参加同学聚会时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不然为什么要跑过来当吉祥物?
她是为什么答应来着?
对了,是为了证明自己。
她好奇那位盘桓在记忆里经久不衰的那道身影,是否早已经随着时光褪色。
也好奇,如果见到现在的她,他会有什么反应。
是惊讶、后悔还是……并不在意?
“话说毕业这么多年了,你们还有见过我们班那位风靡全校的学神谢昀臣吗?”
席间,忽然有人提及熟悉的名字。
秦桑的注意力短暂地从手机上挪开,竖起耳朵听。
谢昀臣这人说起来,其实和班上同学算不得多熟悉。
那时候只觉得他恃才傲物,不接地气,可现在想想,他生活的阶层就和普通人有壁,更何况,年少轻狂时就有挥霍的资本,远超同龄人的聪明就注定了他要走的路是孤独的。
当普通人还在为了函数、立体几何而烦恼时,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星辰大海。
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共同话题?
果然,有男同学抽着烟说:“谢少爷能和我们一样吗?人可是保送清大的天才,向来眼高于顶的,谁都看不上,还能跟我们这种普通人联系?”
这话说得就很刺耳,谢昀臣虽然和谁都不熟,只是泛泛之交,但他并非是那种特立独行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同学爱,只是不多而已。
他的傲气,基于他的能力卓越和过度优秀,那是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棱角,锋芒毕露却又不算尖锐。
秦桑听得皱眉,抬眸看了眼说话的人,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对方是谁,故而她低声询问了一句:“程程,那是谁?”
刘程程看了眼,“你忘啦?那是我们班学委啊,以前老被谢昀臣踩在底下的那个来着,万年老二,不过人家现在可厉害了,中信的一把手,年薪现在也有这位数呢”
刘程程比了个数字,秦桑微微诧异。
她还真忘了,别说谢昀臣的同学爱不多,其实她也一样,班上同学能记得的人极少。
高中那会儿,她的心思都放在谢昀臣身上,追逐着他的脚步,妄想有朝一日也能像他那样优秀。
秦桑想到过去那个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跟随在他身后的自己,不免有些走神。
“也别这么说吧,谢同学以前虽然冷淡了点,人还是挺好的,而且他确实聪明,我听说他本硕连读,后来就进航天所了。”
有同学打圆场,万年老二不知道是高管当久了,习惯了颐指气使,还是始终忘不掉过去被谢昀臣碾压的痛,提到这个名字,都恨得牙痒痒。
万年老二嗤笑一声:“难怪了,科学家啊,最看不上我们这种满身铜臭味的人,不过如今这个社会光有才情有什么用?真出了什么事儿,还不是要乖乖低头求人帮忙?航天所工资也不高,他们谢家如今捅出的窟窿,我们那位清高的科学家老同学,就是把这些年积攒的老本都凑起来也不够打点吧”
“所以说只会读书有什么用?功课好也不代表未来就能混得好,他那种个性,在哪儿都是异类。”
“只会读书怎么了?”秦桑从进门就没怎么说过话,旁人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礼貌性地笑笑,鲜少搭话。
这会儿她环着胳膊,压着火气似笑非笑的,“读书是为了明理开智,不是为了装逼,工作是为了生存,所以职业也不分贵重轻贱。”
“谢昀臣确实和我们这种人不同,他级别更高点,他读书是为了实现理想,工作是将理想落实化,为了我国航天科技发展而努力的人,那是心怀大爱,有大局观。”
“再说了——”
秦桑笑吟吟的,看起来并不尖锐,可这话是实打实的难听。
“如果财富的多少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成功与否,那你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人生输家?你总把谢家挂在嘴边,他有借助家庭的力量打败你吗?”
秦桑看起来还是那副笑脸盈盈的温和模样,只是笑里藏刀,眼底多少带了点讽刺。
“自己不行就自认倒霉,能力不足也不丢人,毕竟智商这东西,本来就是一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玄学,狗急跳墙,那才是颜面尽失。”
“我来这儿本意是想见见老同学,而不是来听某些人吹嘘自己贬低同学的。”
秦桑起了身往外走,临出门前路过万年老二的时候,她脚步忽地顿了一下,“对了,你知道谢昀臣哪点比你强吗?”
万年老二显然还没能从她那一套嘴炮攻击里回过神来,这会儿看她的眼神也是呆滞怔楞的。
秦桑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微微垂着眼睫看他,语速不急不缓。
“谢昀臣,他很优秀的。”
“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优秀而去轻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