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两人旁若无人，就这么互相对视，黏腻的视线胶着，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
张扬是个人精，早就看他们两个人不对劲，此时视线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心下了然。
看来这笔投资就算自己不出，也会有人上赶着送钱。
骆彬轻咳一声，叫了声许昇昇的名字。
两人这才回过神。
“昇昇，不妨把你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大家听听？”骆彬说，“这么大的事，多点人给你参谋参谋，也是好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昇昇身上。
张扬身后的“丰扬集团”资本雄厚，而秦旭更是在投资界以眼光毒辣，出手稳狠准出名。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有这两个人在，一个山村里的小小马场，还不是他们动动小手指的事？
再者，张扬的投资方案无可挑剔，对于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想要快速发展起来，旅游项目是最快也最容易实现的方法。
但……她一直不出声，不表态，就一定有其他想法。
“许昇昇，”秦旭鼓励她，“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要翻建马场，不是为了带动村里的旅游项目，而是为了改造马场里种马的繁育环境。”许昇昇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吐字清晰，音色明亮。
当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包括骆彬在内，大家脸上都是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除了秦旭。
在她说完后，他的神情松了松，更是好似意料之中地轻点了下头。
而他的反应也落在了许昇昇眼里，在意识到有人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后，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意，她弯了弯嘴角，继续说道。
“你所谓的马场里的‘老马’，是血统纯正的东阳马，以通体白色、马蹄有力和奔跑速度快出名，而大白它们这一代，很有希望繁育出体格、速度、形体更优越的马种。我们的计划是用一年时间进行培育，挑选优秀的参加全国马种大赛，只要在赛上获得奖项的马种，就有希望被列入国用标，实现马场的量产繁育。”
虽然按照许昇昇的计划，需要投入的时间、金钱和人力的成本远远大于张扬的提议，所谓的一年后繁育成功也是极为理想化的结果，但这却是一个马场，走向欣荣的正统途径。
“你的计划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张扬一点点分析给她听，“你有没有想过，培育会失败，就算成功，就一定能在比赛上获奖吗？退一步说，哪怕这些你都做到了，东阳成为国有征收马匹的定点马场，你知道这个回报期有多长？”
许昇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末了，只是抿紧了嘴角不吭声。
“但如果你按照我的方案，让马场作为东阳旅游的切入点，既可以实现你翻建的心愿，也可以给村里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这才是双赢的事。”张扬最后总结。
许昇昇没有反驳张扬，因为她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
从始至终她对马场的改建计划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被不理解甚至是被嘲讽异想天开。
没人知道当她被冷落在办公室门外，又是怎么压下心酸委屈，敲响下一间办公室……
她倾注了努力和心血，孤勇了这么久，也渴望得到认可，哪怕只是一句——
试试吧，也许你是正确的。
“我说得没错吧，老秦？”张扬转头问自己这位在投资界极负盛名的发小意见。
秦旭身上的冲锋衣半敞开，露出衣服里简单的黑T，四肢修长匀称，摘下帽子后，头发被压得有些扁，额前发堪堪擦过眉峰。
少了往日里的精明凌厉，眉眼柔和干净。
他双手五指交叠置于下颚，手肘撑在膝盖上，从许昇昇开始谈自己的想法开始，就一直这幅认真沉思的表情，直到张扬喊了他一声，表情才有了变化。
他抬起头，目光从张扬志得意满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许昇昇脸上。
她并没有因为张扬近乎苛刻的挑刺而生气，神情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仿佛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但她紧抿的嘴角，拧着的眉心，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所以，她也会在乎自己的意见吗？
秦旭坐直身体，双手抱胸，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沉稳开口：“如果是我……”他顿了顿，抬眸扫了她一眼，在她朝自己看过来前又移开了视线，“我会选张扬的方案。”
一锤定音，尘埃落定。
只要是被秦旭否决的项目，那肯定就是没希望了。
“我就说吧？”秦旭的选择完全在张扬意料之中，“昇昇，你张哥虽然在自己家公司里混日子，但对投资的经验肯定比你足。你放心，别说一个马场，就是你们整个东阳村，只要张哥出手绝对带你赚到钱……”
张扬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恨不得现在就坐下来，和许昇昇把投资协议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潜力多大的优质项目。
张小贝王鹏鹏干脆把椅子搬到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探讨起来。
骆彬经过许昇昇身边时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秦旭的答案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们是商人，以利益为第一考量无可厚非，文化传承也好，物种保护也罢，既然与赚钱冲突，自然是要被摒弃的。
只是……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被杂草遮挡住的小小土堆，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涩。
“老秦，回去后你让你手下的人起草个方案出来，”张扬大方地说，“预算可以尽量做多……”
张扬话没说完，只见身边的人站起身，手里端着咖啡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摆放着咖啡壶的桌子后顿了顿，随后脚步一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昇昇正在切水果。
东阳特产小西凤，一个瓜只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一点，却皮薄汁多，清甜可口。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眼来人，没什么表情地转回头，手上却一个狠劲儿，“啪”地一声，一刀就把小西凤切了个对半开！
秦旭脚步一滞，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得，还是生气了。
她就像是把小西凤当成了某人的脑袋瓜，被她一顿“乱砍”，惨不忍睹。
秦旭忍着笑意看她发泄完，在她祸害完西瓜又准备对几根黄瓜出手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许昇昇，我们谈谈？”
又是一刀稳狠准，黄瓜也难以幸免。
秦旭：“……”
直到黄瓜也被嚯嚯完，她才终于停手，边擦手边说：“没什么好谈的。”
三观不合，谈不到一块儿去。
“别意气用事，”秦旭敛起神色，认真地说，“你心里也明白，张扬的计划行得通，对东阳也有好处。”
“这是你对‘好处’的定义，不是我的。”她撇了撇嘴角。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至少是理解自己的。
“我知道你想让马场的历史传承下去，但现实是很残酷的，你的计划根本行不通，你太理想化也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秦旭残忍地说，“你以为银行的最后一笔贷款为什么下不来？投资是需要收获回报的，在银行做贷款的都是人精，一个项目能不能赚钱，他们门儿清得很。”
她不是没想过贷款被卡的原因，只是内心还存着一份希望罢了，现在被秦旭明晃晃地摆出来，就像撕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我不否认理想很重要，但前提是你得有钱，能足够支持你实现理想，”他走到她身边，双手撑在操作台上，侧过身，看着她，“你是清大哈佛双学士，顶尖人才，不用我多说，也应该明白价值体系的构成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吧？”
她是东阳村的大学生村官，马场翻建由她负责，她的目标理应与东阳村和村民的利益高度契合，而不是以自我意识为先，不顾大局，一意孤行。
“所以你是来劝我接受你们的投资吗？”她皱眉问。
“那你愿意接受吗？”他站直身体，与她面对面，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我不明白，你们吃饱了……”她顿了顿，斟酌了下字眼，“钱太多？”
哪有人上赶着来送钱的？张扬那种喜欢出风头、钱多得花不完的土大款也就算了，可他不是投资项目以“亿”为单位的投资大佬吗，什么时候也对小山村里的马场这么感兴趣了？
哦，原来她不明白？
“大概是……”目光在她薄粉的眼皮上游移，嘴角荡开抹慵懒却势在必得的笑意，“来都来了，没道理空手而归？”
“陇南不缺好项目，要真有心投资，不可能空手而归，是扶贫帮困费时费力又不讨好，没有纯商投资来得回报快，所以你看不上吧？”许昇昇戳穿他的借口，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这两天被各路领导陪着笑脸，不好意思了？想用几十万改建一个小马场意思意思？”
“清大哈佛？”她手指着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小土堆，眼尾泛红，忍着喉间哽意，“就是我这个拥有动物学和遗传学双学位的顶尖人才，害得马场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