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当敌人

安帝年近不惑,仍是雷打不动的早晚批阅奏折,鲜少踏入后宫。

殿里灯火通明,寂静得很,伺候的宫人们连声儿都没发出,一直到夜过了半,安帝才停下手中的笔,疲倦的捏了捏眉心儿,身边大总管见状,忙伸手接了过来替安帝捏着。

“陛下勤政爱民,实乃我大周之福。’’

能混到大总管位置的向来是体察帝心的人物,还要适当的表示自己的关心,带着满脸心疼的说道:“只是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才是,大周可万万不能没有陛下啊。’’

任何一个帝王听到这番话都有些动容,安帝也不例外,他是明君,体察百姓疾苦,但他也是帝王,也在乎是非功过,也在乎后人评判,谁不希望自个儿能在那史书上笔墨厚重的记上一笔?

严肃的脸稍显柔和两分,顿时想起什么似的冷哼了一声儿:“这大周不能没有朕,可有些人却巴不得朕早些把那位置给腾出来!’’

这话太重,就是安帝跟前儿的大总管都不好接,最近几位王爷动作也确实大了些。

挤出笑:“宫中的几位小皇子可是最尊敬陛下了,连夫子都说,这几位皇子是有天赋的。’’

成年的皇子们俱已经出宫开了府,如今宫中的皇子们年纪都不大,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安帝听了果真高兴了起来,不再去想那几个争来斗去只会惹他生气的成年皇子们,说起宫中几位皇子,脸上都带着慈父的笑。

这宫里宫外的烦心事太多,也只有如今尚且还不懂得争权夺利的皇子公主们能宽慰他的心,连后宫那些嫔妃们也各有各的目的,绕着弯子在他面前索要着好处,安帝一烦,也甚少踏入后宫了。

只嘴里还:“有天赋又如何,还小呢,要是大了还能帮着分担分担,你瞧今儿朝堂上为了谁去平燕关的事儿吵闹个不休,要不是钟凯推了个人来,还不知道得闹到什么时候呢,这帮子文臣,端的是道貌岸然的,打的什么主意当朕不知道呢,不都是想给他们背后的主子争个好处吗?’’他偏偏不如这些人的意,就点了钟凯推的人!

大总管心里一跳,更是谨慎起来,一段话在脑子里打着弯转了好几次才道:“陛下说的是那宣平伯吧,说来这宣平伯虽是伯爷,但却是行五出身,又跟着钟将军好些年,倒是得钟将军看重。’’

倒不是他一个御前伺候的大总管有意结交一个宣平伯替他说话,到他这个位置,就是皇子王爷们也想交好的对象,想让他在陛下跟前儿说说好话的,他跟那宣平伯也压根不认识,只是陛下心里对王爷们不痛快,他总不能跟着说吧,再不济那也是王孙,不是他一个侍监能说的,陛下能说能骂他可不能失了分寸,不然第一个绕不了他的就是陛下了。

大将军钟凯是正儿八经的保皇党,提及他跟他门下的才不会触犯到陛下和王爷们。

“今儿小德子还说领旨去那宣平伯府宣旨,那姜家上上下下俱是感恩戴德的,尤其是那伯夫人卫氏,更是气度不凡,当得起荣宠不惊这四个字儿,说来这伯夫人当年还是陛下您给做主赐的婚呢。’’

这等小事安帝早就不记得了,“是吗,那还真真儿是一门良缘呢。’’

大总管笑道,提了句:“可不是,这伯夫人外家是江州知府徐潮徐大人。’’

这下安帝知道了。

“是他的外孙女啊。’’

江州知府徐潮那也是陛下的心腹大臣之一,大总管就是知道这点才提的。

安帝对这门亲也想起来了,“朕还记得徐潮当年立了大功,这才给徐家的女儿赐婚,没料徐家的女儿已经都订了亲,最后这旨意便落到了徐家出嫁女的女儿身上,这便是那卫氏吧?’’

“是,这卫氏的生父乃工部郎中卫成。’’

安帝日理万机,这卫成只是个正五品官,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恍然大悟的:“是那个过于严肃的工部官员?’’这说过于严肃那还是夸他了,卫成这人说好听了叫不通人情世故,说难听了那就叫不知变通了。

没多大能力,又不会钻营,也只能在工部里混混日子了。

这朝堂上上下下官员繁多,安帝也没那空去操心每一个官员,正笑笑要过时,突然想起徐家在江州也快二十年了,江州地域特殊,是大周运河往来的交汇点,连外邦的海上行船也大都在此处靠停装卸,对大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是徐潮徐大人身为心腹却在江州担任知府的原因。

他就是安帝专门放在那个位置,替他镇守这海河第一关门户的人。

“朕若是记得没错,徐家今年有两位举人入京赶考,罢,吏部刚好有个郎中的位置空缺了出来,就让这卫成平调过去补这个缺吧。’’

大总管一惊,随即恭维的笑道:“还是陛下圣明。’’

说是平调,但工部郎中和吏部郎中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六部中,户吏两部是最受欢迎的,这一个掌管天下的钱袋子,一个掌柜所有官员的升迁任免,就是各位王爷们也是卯足了劲儿想塞人进去,没想到争来斗去的,最后居然便宜了工部郎中。

大总管也知道陛下多半是看在了徐大人的面下。

这旨意很快,次日就传遍了朝堂内外,各家纷纷打听起来这卫成是何人。

姜家有姜淮在朝堂上,知道得也不算晚,姜淮一回府就跟她道了喜,连三房都送了好些东西来,有她的连葫芦的都有,说是孝敬她这个大嫂,殷切得很,连刘氏都放下了身段,挺着个大肚子在正房这边坐了一下午,一个劲儿的说甚他们两房是亲兄弟,以后要多关照之类的。

卫莺还记得她之前那眼恨不得长头顶上的猖狂模样。

现在知道攀关系了?打量谁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想求着卫莺帮忙,让她回娘家给她爹说说好话,给姜坤安排个好位置。

“呵,不知所谓!’’

卫莺连瞥都没瞥一眼刘氏带来的东西,就让人收下去了。

这礼刘氏两个是白送的了,她父亲那人,别说女儿,就是天天在他耳边吹枕头风都没用,求上门也不知道打听清楚!

刘氏两个确实不知卫成的性子,就是后院里头田姨娘听说了后那脸色也是忽青忽白的,心里后悔得紧了——要是当初她没听黄姨娘的话认了爹,如今哪里不能嫁个富贵人家?

她也不是刚来京城那会甚也不懂,那会子卫成只是个工部郎中,眼看着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但如今可不同,如今卫成成了吏部郎中,那不多的是当官的要跟他走动热络、要跟他攀关系?

之前让三夫人出了个大丑的那位夫人嫁的可不就是吏部的?听说在王妃跟前儿都有些头脸,连卫莺这个伯夫人她都不放在眼里,要她还是卫家女,不说跟王妃们走动,少说也能嫁到那公侯家不是?

这才是天大的富贵,可不是一个伯府的小妾能比的!

因着卫莺生父的调任,连姜家的后院里都有些浮动起来,最不高兴的当属流云院的梁五了。

她现在没了梦境的依靠,但以前的梦境中可也从来没有过卫成调任成吏部郎中的事,到死,这卫成都是个工部郎中而已,如今却成了吏部郎中,一下就压过了姜家。

别看人只是个正五品,但那是吏部的正五品!

有卫成在,卫莺身后可就多了一个大靠山。

梁五跟老太太说的等时机是真的,她确实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伯府崛起,或者说大表哥一步一步跟她以前梦境中看到的那般,一步一步的位及人臣,甚至封侯公爵的时候,不,甚至都等不到那时候,只要大表哥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就行,她就能趁着卫氏不备狠狠把她拉下来,反正她跟大表哥的关系不睦,大表哥就算是查到她头上还能真奈她如何不成?

姑母可是在她身后呢,大表哥就算不顾及自个儿总得顾及姑母吧,这可是他生母!

到时候就算那卫家要找伯府算账,但卫成不过一五品工部郎中,他能奈如日中天的姜家如何?梁五打的就是卫莺娘家无权先让她得意一时的主意。

她都算好了!

但现在卫莺生父卫成的调任却把她的计划全然打乱了,大表哥就是升得再快,吏部同样有考核任免官员的权力。

娘家得了这种喜事,卫莺也准备回娘家一趟,这回她还把葫芦给带上了,准备回去住两天,只还没去,她娘家嫂子吴氏倒是先来了。

吴氏坐在卫莺房里,拉着她说道:“妹妹是不知,这两日府上可热闹了,全是下了帖子要来拜访的人,偏生下帖子的都是些高门大户,咱们还拒不得,这不,母亲知道你定要回去,让我先来堵着,跟你说一声儿,知道你喜静,让你呀待这阵儿风声过了在家去,免得见了那乌泱泱的人心里烦闷。’’

“嫂子来得巧,再晚会儿我就出门了。’’

她很是好奇。

“说起来,父亲怎的会突然调去了吏部?’’

反正卫莺还在娘家的时候,从来没见她父亲跟同僚去吃酒喝茶,甚至送份礼的,这样一个半点不会为人处事的人,人家就是有了肥缺也不会想起他啊,又不是没点骨气的,再则父亲本人也甘之如饴,没甚野心,从卫家到卫莺早就默认这辈子靠卫成是靠不住了,只能把希望寄在了卫家嫡长子,卫莺大哥卫琮宗身上。

吴氏看了看四处,微微弯了腰,压着声音小声道:“来宣旨的侍监倒是透露了一点,说是父亲为人正派,没有结党营私之嫌,再则,也有看在外祖徐家的功劳份上。’’

甚为人正派,诸如像卫成这般不思进取的那是一抓一大把,安帝压根就是看在徐家的面儿上。

吴氏来也不是说这一件事儿,还说起了外祖徐家的两位表弟上京赶考,已经在路上了,卫莺道,“嫂子说的是敬文、敬武两位表弟吧,我也得了信儿,也盼着他们早日进京一叙呢。’’

“可不,上回见徐家的兄妹们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母亲打从知道表弟们要来后就派人去把徐家的院子给重新打扫了一遍,又重新添置了摆件器物,连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给挑好了,就等着了。’’

他们这边小声说着话,房里地毯上,吴氏带来的小子跟葫芦两个玩得正欢呢。

是卫莺大哥的小儿子祥宝,大名卫清祥,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平日里在家中被拘着读书早就不耐了,知道吴氏要来卫莺这个大姑姑家里,祥宝非闹着要来,还一本正经的说来看瑜表弟。

他大点,这会儿正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小木马跟葫芦说道:“看到了没,要这样,先踩着这个就能上去了,骑马马!’’

小葫芦乖得很,也不知道他到底懂没懂,反正一个劲儿的点头,跟着祥宝学,“马马骑,葫芦,骑!’’

“你才骑不了呢,你太小了。’’祥宝还摸了一把木制的钝小剑给别在腰上,神气极了,“等我以后骑马马,带佩剑。’’多威风啊,他还不忘跟懵懂的小葫芦叮嘱:“到时候你当敌人,等我把你抓住了交给朝廷就能当大将军了。’’

小葫芦眨巴着眼看了看他,低头在地上拿起别的玩意玩起来了,不理他。

祥宝还急了,嘟着小嘴儿:“你怎么不点头的!’’

小葫芦不点头,他怎么当大将军的?!

卫莺跟吴氏两个笑得肚子痛,卫莺还扬着声儿跟他说:“祥宝啊,你从哪儿听说的抓了敌人就能当大将军了?姑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保管你能当大将军。’’

吴氏含着笑看她逗,祥宝一听笑开了,声音里还带着点奶味儿,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姑姑姑姑,姑姑你最好了。’’

卫莺就说:“这样,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就扭着你爹,让他当坏人,你去抓他,抓了你不就当大将军了吗?’’

他爹?祥宝小脸一焉。

“父亲才不会当坏人。’’

再则,他不敢啊。

他爹可严肃了,老是喜欢问他学得如何了,能不能背几句书了,祥宝见了他就跟猫见了老鼠一样,哪里还敢让他爹给他当坏人的,“父亲,可、可凶啦。’’

说着还重重点了点头。

吴氏在一边儿拆穿他:“谁让你不认真读书的,整天跟个猴子似的就想上蹿下跳的,你父亲再不对你凶点你都要把府上给翻过来了。’’

祥宝不服气,指了指用一个后脑勺对着他们的小葫芦:“可是表弟怎么不读书的。’’

“你表弟才多大,你多大?’’

祥宝就转头不理他们了,他不想当表哥了,他只想当表弟。

“真是个冤家。’’吴氏疼儿子,对他整天不想读书也是气得没法,还跟卫莺感叹起来:“还是妹妹你好,你看小葫芦多文静,多稳重,哪跟祥宝似的坐不住。’’

天生就该是读书的料!

当娘的都是看别人家孩子好,但心里对自个儿孩子又疼得很,卫莺细细想着上辈子祥宝的事,这一想,发现祥宝上辈子确确实实是个纨绔来着,还是跟着葫芦混的!

这表兄表弟两个狼狈为奸的,不学无术都凑一块儿去了,要不得,实在要不得。

“嫂子平日也多放些心思在祥宝身上罢,他这般孩子还甚道理不懂,就是喜欢贪玩了些,不过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只要他该读书的时候读书,余下时候玩玩也无妨,只要不是整天被拘着就行。’’

“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不说要出入朝堂,但身上好歹也得有个功名才好谈其他不是?’’

这个道理吴氏哪里不懂,她蹙着眉心儿,想着平日里要帮着婆母管着府上的事儿,又有大儿大女儿要操心,对小儿子虽宠爱,但到底比不得大儿清嘉一般放的心思多,难免疏落了几分,连连点头:“还是妹妹想得通透,也怪我。’’

“不怪嫂子,你平日也忙,左右祥宝还小呢,嫂子只要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咱们祥宝这般聪明还怕读不了书不成?’’

吴氏捂着嘴儿笑,心想以前这小姑子一副古板正经的模样,现在这说话当真是一套一套的。

想起另一桩事儿,吴氏顿时吞吞吐吐起来,在卫莺疑惑看来时到底狠了狠心:“这事儿婆母不让我说,但……’’

“卫玉淑要上京了。’’

或者说在老家的卫家大房和三房要上京了。

卫莺生父卫成是卫家老二,她祖母何氏一共生了三子两女,何氏疼大儿子小儿子,一贯是跟着大房住在淮河的老家,至于卫成这个二儿子,每月把孝敬银子给寄回去就行。

“她来做何?卫玉淑可是比我还大,还没嫁呢?’’卫莺颇有些惊讶,她要是记得没错,这卫玉淑都二十了吧。

卫莺跟淮河的卫家人关系不好,也极少过问那边的事,只是当年卫玉淑那放狠话说以后定是要嫁得比她好的模样她可是一直记着呢。

“自是来京城里嫁人的!祖母前两月就派人些了信儿来,说是让母亲这个当婶子的给她寻摸个好人家,母亲这两月可真真是愁得跟甚么似的,那卫玉淑妹妹也是知道的,那为人就不提,总之是个心高气傲的,凭咱们家的势,她要在老家嫁个人,打着公爹这个二叔的名头还能得几分好,可这京城里头,咱们给她上哪儿找个好人家?不是为难人吗?’’

卫莺挑了挑眉:“怎的没听母亲说起。’’

“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吴氏浅浅说了句。

卫莺哪里不懂,不就是她娘徐氏是个好面儿又喜欢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吗?连她这个当女儿的也瞒着呢。祖母一行人还没到呢就把她愁成这样,等到了还不得是个专门受气的小媳妇?

吴氏也是没法子了,这才像小姑子讨个主意。

卫莺道:“说门亲事罢了,愁什么呢,她卫玉淑是什么身份就给她配甚人不是?这京城上上下下王孙公子满地都是,但那小门小户的人家也多如江卿,也不知道母亲愁什么,把这些人给列出来,等祖母到了让他们自个儿从中挑一个不就是了。’’

吴氏瞪着眼,结结巴巴的:“可、可祖母说要挑那等好人家,这怕是行不通吧。’’

卫莺抿着嘴儿笑:“嫂子,你跟我母亲就是老实,她们要是不满这不是正好?让他们自己去寻摸,你们正好从这破事里解脱呢,丁点本事也没有,还想当王妃不成?等你们把那单子拟好给我父亲瞧瞧,他要是没意见,说明也是认可的呢。’’

祖母何氏等人要闹,把她爹给推出来,让吏部郎中好好生生的给他们讲讲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