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嬷嬷走在廊下,疾步匆匆的,还不忘了板着身子背着手,做出一副老嬷嬷的姿态,路过的下人纷纷唤着梁嬷嬷长梁嬷嬷短的,梁嬷嬷矜持的点点头,想着她是伺候老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亲自去请伯爷伯爷定是不能拒绝的,再则伯爷孝顺,只要一听到老夫人重病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管那账不账的,只怕压根就记不得了。
还是老夫人有主意。
这样想着,梁嬷嬷一路走到了书房外,却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伯爷出门了?’’
守书房的小厮也是个话多的,且梁嬷嬷是老夫人跟前儿的老嬷嬷,十分得脸,说是下人圈里的头一份不为过,是他们这些小厮丫头的目标,也是他们这些下人的头头,以后要提拔上去还得他们说上几句呢,小厮还特意卖起了好,倒竹筒似的说了起来:“梁嬷嬷是不知道,今儿大爷召了几位管事来,这不还没多久呢,小人就听里边大爷大吼了一声,可是给气得啊,小人守这么久的门还没见过大爷气成这样的,大爷骂了那几位管事好些时候呢,然后就把几位管事给带着一起出门了。’’
“要小人说,也是这些管事的也太不懂事了,那管铺子多么清闲的活计,小人啊仿佛还听到大爷骂他们,说他们啊贪了银子!’’小厮凑近了,悄悄说着,又撇了撇嘴:“梁嬷嬷你说,咱们府上好吃好喝的把他们给供着,还把铺子这样大的事儿交给他们来打理,谁料这些人竟然不知足贪府上的银子,简直是太可恶了,这种人就应该送官查办!’’
像他们这种小厮还不知道得熬上多久才能被放出去打理家业,那可是吃香喝辣的差事,要是换了是他,哪里敢这样大胆的!
简直是不知死活啊。
他拍着胸脯表着衷心,就想在梁嬷嬷这种下人头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下回有什么好事能想着他。
不过这回他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见梁嬷嬷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只差咬牙切齿了,“大爷真的说了他们贪银子了?’’
小厮还不知道梁嬷嬷内心的翻腾,认真得很:“是啊,小人绝对没听错的,不止呢,小人还听大爷说要让几个管事们带他去找什么,’’他想了想,不肯定的说了两字:“账本。’’
“账本!’’梁嬷嬷当然知道管事们每月送上来的账本并不是真的账本,这只是拿来敷衍府上打理家务的人,说白了,就是拿来敷衍大夫人卫氏的,那账梁嬷嬷曾经在老夫人手里看到过几眼,确实漏洞不少,只要是精于打理账务的人都能挑出不少毛病。
但那真账本上可是一五一十的记录了铺子上那些银钱的流动的!
这账本要是被大爷看见了还得了,那可是要出事的!梁嬷嬷再也顾不得板起老嬷嬷的派头,低吼出声:“还不快些拦着,让大爷回来!’’
小厮一脸懵:“拦、拦着大爷?可、可是大爷已经带着几个管事走了好一会儿了。’’
只怕这会儿人都到铺子上了。
梁嬷嬷脸刷得白成一片。
完、完了,全完了!
老夫人梁氏还在和梁五两个还在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就见梁嬷嬷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梁氏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这是?’’
“老夫人,’’梁嬷嬷抬了抬眼皮:“晚了,大爷已经带着几个管事出门了。’’
梁氏呆楞起来,只觉得背心一股股的冷气开始冒了起来直充头顶。
在姜家,在梁氏几个儿子心目中,尤其是大爷姜景,一直认为他的母亲梁氏是一位温柔贤慧,知书达理的好母亲,又精明能干,不止对庶出的三爷姜坤视如己出,更是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可以说难再找出他母亲这样的女子了。
梁氏在人前也一直维持着这种模样,包括在几个儿子面前,她是善解人意,一心一意的为了府上好,如果一朝让他们得知,这个一心一意为了府上好的母亲竟然是暗地里侵吞府上财产的幕后之人,那要这些后背如何看待她?
梁氏一生好面,这样的结果让她比死了还难受的,只要一想到那不敢置信的目光,梁氏一身就直抖,彻底慌了。
“不、不会的,那是我们自己人,他们不会出卖我们的。’’梁氏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几个管事的身上,她是贪了不少银子,但这些人跟着她也没少得好处的!
“大爷一向手段强硬……’’
姜景才从蒿州回来,一身气势冷凝得很,那几个管事没个准备早就被吓破胆了,姜景一逼就一五一十交代了不少,战战兢兢的交出了真正的账本,老实的缩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不是他们胆子太小,而是这大爷也太吓人了些,当着他们的面一巴掌拍碎了一张桌子,就他们这小身板哪里够大爷拍的不是?
再则姜景身为伯府的正经主子,面对他,管事们天然便矮上一头,没对着卫莺等人的底气。
姜景坐在椅上,不紧不慢的翻着真正的账本,看了两页,他不急不徐的神色一顿,瞳孔一下放大:“这是……’’
几个管事不敢回他,把脖子缩得更低了。
姜景不敢置信的又翻了翻,整个房里安静得只有他翻着账本的声音,小半个时辰后,他蓦然合上账册,闭着眼,双手在袖下捏成拳,肌肉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顺就要爆发出来一般。
半晌,他喉头微动,带着几分沙哑:“这上头记的可是真的?’’
管事们连忙:“真、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要不是得了上头的暗示,他们有几个胆子敢贪主家的银子,还一贪就贪这么多的,算下来这前前后后,他们贪账上的银子也差不多有快七八万俩了,大部分都是上缴了上去,他们忙前忙后的又是应付大夫人卫氏,又是做假账的,也不过得主子赏了百把俩而已。
“真的。’’
姜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这一切,他满心来查账,在卫莺那儿拍着胸脯保证,结果呢,竟然查到了他母亲身上?!
他母亲贪银子?
姜景下意识就不信,府上向来不缺银子,她母亲又是梁家女出身,不是没见银钱的人,再说了,本来就是姜家的银子,她贪来做甚?
但随着账册记录的越来越清晰,甚至连什么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不相信也得相信了,这铺子庄子上各处都是他母亲几十年来提拔的人,俱是她母亲的人,这么多的银钱流走要瞒过她是不可能的,同时,也只有她母亲才能命令得动这底下的各处管事。
姜景实在搞不懂,她贪这银子来做什么?他要问个清楚!
他长腿一迈,下摆被大步走得猎猎作响,眨眼间就在几个管事眼中消失不见。
“伯爷回府了。’’守门的小厮刚说了这句,只见姜景已经大步走进了府中,同时,正房这边也得了信儿,卫莺逗着小葫芦,问了句:“大爷回来了?’’
安夏应道:“是,刚刚传来的信儿,说是大爷已经往主院去了,就是看着十分生气。’’
“他要是不生气那才是奇了。’’卫莺皱了皱鼻子,点了点小葫芦的小胖手:“葫芦啊,有好戏看了,可惜你太小了,看不到。’’
小葫芦就咧着嘴一个劲儿的朝她笑,卫莺也笑,母子俩那笑容都格外相似,明媚得很,笑过了,卫莺就问安夏:“二弟妹和三弟妹那边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奴婢跟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说了老爷查账她们就等着了,方才奴婢已经让人去通知两位夫人往主院去了。’’
卫莺点点头,也跟着起了身:“很好,我们也过去吧。’’
小葫芦,你看不到的娘帮你看,看看你的好祖母和好父亲那副被揭穿了丑陋面孔的模样。
姜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主院里头了,突然他脚步一顿,看向了一边的卫莺,接着大步走过来,拽着卫莺往一旁走了几步,气急败坏的问她:“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也是看到了卫莺他脑子里顿时就冒起了这个念头,想起那时候卫莺问他是不是真要清账时那模样,分明是早就知道的。
好你个卫氏,这是等着看他出丑呢!
卫莺歪了歪头,道:“大爷这话不清不楚,我知道什么?’’
“当然是知道母亲……’’姜景一下住了口,瞪着她:“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早早说出来,非得等到现在?’’
卫莺看着他,眼中带着嘲讽:“我说你就信?’’
当然不信,姜景怎么可能怀疑到自个儿亲身母亲身上,卫莺要是一开始就告诉他,说老夫人梁氏贪了府上的银子,姜景还不得当她疯了,故意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呢。
他一迟疑,卫莺就冷笑一声,上前两步,仰头看他:“看吧,你怎么可能信呢?无凭无据的,我就是说了又如何?’’
她可不是姜景能拿到真的账册,就是说了出来也不过是让老太太提前得了信儿把账册给毁了罢了,她要的,可是人脏俱获,是要把老太太那宽容大度的假面孔给彻底的碾碎!
就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姜景会主动挑起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