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被撵走后,没一会儿姜景便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身后带了一长串丫头婆子,声势浩大。
安夏几个没拦住,反被姜景带来的丫头婆子给掣肘了,拖到一边捂了嘴,姜景大步走了进去,里边,知雨正在服侍卫莺用膳。
宣平伯姜景生得面如冠玉,是时下闺中女子最欣赏的书生模样,长身玉立,风流潇洒,惹得不少女子爱慕,卫莺能嫁到宣平伯府,说来还是高攀了,是以,卫莺总是自觉身份卑微做事缩手缩脚,而老夫人梁氏也因此不喜欢她,觉得伯夫人的出身让她脸上没光,卫莺嫁进来两载,从没见她对着笑上一笑。
当然,无论姜家再如何不满,这桩婚事也推不掉——圣旨赐婚,谁敢?
卫莺能得圣上赐婚,乃是因她外祖江州知府徐潮在江州带着人剿匪有功,往京里送了几十万两银子的脏银,在安帝跟前儿挂了号,一高兴,就给徐家的女儿赐了婚,但卫莺外家徐家的表姐们不是已经定了亲就是还年幼,大姨大徐氏家也是如同,最后这圣旨便落在了卫莺头上。
圣旨一言,驷马难追,安帝金口玉言,总不会再收回去的,于是卫莺便嫁到了宣平伯府上,成了伯爷姜景的嫡妻。
前程往事如烟,余光见到气冲冲进来的姜景,卫莺一顿,手心紧紧握着,心里的恨意下意识冒了出来。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了她儿子,他是罪魁祸首!
她要杀了他!
“夫人...”知雨轻声喊了声儿。
卫莺眼睑深邃,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知雨几个跟着她多年,对她再是熟悉不过,方才那一瞬夫人周身气势陡然一转,把她都吓了一跳。
若要形容...大概,是有杀气吧...
对,就是杀气。
睫毛轻颤,留下一道阴影,卫莺唇角勾起一抹笑,示意她没事。
姜景却是气得胸脯发抖:“好你个卫氏,你眼中还有没有本伯这个夫君了?我看你的女戒是读到了狗肚子去了,夫君在前,岂有你端坐的道理!”
卫莺悉数把那些刻骨的恨意压了下去,心头冷哼,抬了抬眼皮,摆了摆手,让知雨不再布菜,这才捏着绣帕轻轻擦了擦嘴,从凳上起身,从容的轻轻施了一礼,道:“爷。”
起身又笑道:“爷怎的到这儿来了,还发如此大的火,可见是那新进门的小妾讨不得爷欢心呢,既然爷喜小娘子,不如让为妻与爷寻上几个,若是爷不满,十几个,二十几个都行,再不行...”
“你够了卫氏!”当他是什么,色中恶魔不成?
她不要脸,他还要呢!
“我为何来,你不是心知肚明吗?我问你,你为何霸着那库房的钥匙不肯拿出来?!你这是犯了七出的妒忌,如此不贤不慧,丢尽了我姜家的脸。”
尤其是让他丢尽了脸!
他都应下了,却被驳了回来,想着新进门的小妾看他那眼神,姜景就躁得慌。
别人家都是夫妻一体,怎么到他这儿了,一点脸面都不给的了?!卫莺她还记不记得这个家到底是谁当家?
他劈头盖脸一通骂下,当着丫头婆子的面儿,说卫莺不给他做脸面,他又何尝给了卫莺这个嫡妻尊重了?
没见这些丫头婆子们看卫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若是换了上辈子的卫莺,被这般责骂下早就羞愤欲死了。妒忌、不贤不惠,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她哪里有脸见人?但如今她只嗤了一声儿:“妒忌?”
姜景:“难道不是?”
“那你休了我啊。”她走近姜景,一步步的,目光盯着他毫不躲闪,反倒是姜景被她突然硬气的气势给弄得连连后退,直到卫莺停了下来,小声在他耳边道:“你敢吗?”
你敢吗?
带着无尽的嘲弄和说不出的意味,让姜景心里一跳,瞪圆了眼,下意识推了她一把:“你是不是疯了!卫氏,我只问你拿不拿钥匙出来!”
卫莺没防备,被推得退了好几步,知雨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卫莺腰撞在桌上,脸色一下惨白起来。
“夫人!”
安夏几个也跟着大惊出声儿,都这时候了也顾不得其他,使劲儿挣开几个丫头婆子的手,扑了过去,把人扶着,最泼辣的秋葵还冲着姜景带来的人吼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姜景神色怔愣,看了看手。
他、他明明没使劲...
“老爷,田姨娘还等着老爷回去呢。”其他丫头婆子脸色都有些急慌,只有田姨娘的贴身丫头如画趁机在姜景面前献媚。
夫人伤没伤着关她何事,要她说,就是摔残摔伤才好呢,不过是一点区区布匹衣料罢了,偏还这副作态,没的丢人现眼的。
他们姨娘如此受宠,长得又是那般美艳,可不怕她的。
姜景神色微动。
卫莺已经被扶到了榻上,这会儿缓过来,脸上倒是添了几分血色,看在安夏几个眼中,心里一松。
秋葵火气顿时朝着那如画撒去:“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夫人伤着了还敢拿田姨娘来勾引老爷,田姨娘便是如此孝敬主母的吗?大周律令,主母受伤,小妾定要侍疾的!”
如画身子一缩,躲到姜景身后。
姜景心中的两分愧疚顿时化作怒火:“卫氏,这就是你的丫头!”
卫莺本就病了才好,这会儿又伤着了腰部,神色也带着两分恹恹的,温婉的脸显得有些阴沉,问:“不知老爷觉得秋葵说错了哪里?老爷指出来,若是秋葵有错,我定让她赔礼道歉。”
“可若是她没错,这丫头挑拨是非,目中无人,咱们伯府可就容不得了。”
“不行。”
如画这丫头是田氏从府外带进来的,亲近得很,他哪里能让卫氏把人给撵出去,那田氏还不得同他闹起来。
秋葵那话虽然说得难听了些,但并挑不出错,且她是对如画一个丫头说的,她是卫氏跟前儿的大丫头,代表的是嫡妻正室的脸面,如画是妾身边的丫头,论起来,秋葵自是有那个身份教训。
姜景说不出来,又三番两次被卫氏给下脸面,心里气恼得很,衣袖一拂就想走人,又想着来的目的,到底软了一头,好商好量的:“你看,那田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生得又好,做妾本就委屈了去,伯府家大业大的,给她点东西傍身又如何?”
卫莺听得好笑。
既然做妾委屈了还进来作甚?
她是这样想也是这样说,带着点惊讶:“怎么,田姨娘进府不是自愿的,而是被胁迫的不成?”
“堂堂天子脚下,谁敢强抢良家民女不成,要是告到大理寺去,少不得被传唤收押,这种人万不可放任姑息,老爷说是也不是?”
她脸上还是带着些惨白,但一贯低眉顺眼的眸子眯着细长的眼看他,整张脸显得凌厉不少,竟半点找不到以往的温婉顺从。
卫氏何曾这样反驳过他,更何况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他的脸?姜景脸色忽青忽白,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大步跨出门。
这样一个长于礼教世俗的闺中妇人,自是不懂何为两情相悦的。且姜景看她今儿的态度也知道,卫氏是不打算把钥匙拿出来了,那口口声声的大理寺,一口一个强抢民女,摆明了是威胁他,是说他就是那个强抢民女的人!
姜景一走,那些丫头婆子们也灰溜溜的跟着走了。便是先前还气焰嚣张的如画这会儿也不敢吭声了,装鹌鹑一般缩着脖子跟着走了。
房中顿时静了下来。
卫莺狠狠的松了口气,藏在宽袖下的手还在发抖,但却笑得极为开怀!
她做到了!
没有三从四德,没有女戒通读,没有贤惠大度,她做到了据理力争,做到了捍卫嫡妻正室的权益。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上辈子她自问对得起姜家,对得起任何人,独独对不起儿子姜瑜,但偏偏人人都踩她头上,人人都觉得她好欺,她娘徐氏教她身为女子要贤惠,出嫁从夫,以夫为天,要宽容大度,更要好生侍奉婆母,这些她通通都做到了。
但贤惠是贤惠了,最终却落得个身死的下场!还连累儿子跟她一起。
这贤惠大度有什么用?
这辈子她不光要守着儿子过活,她还要把上辈子加诸在他们母子身上的一切都还回去,不仅是田姨娘,小梁氏,甚至老夫人梁氏、姜景,谁若让她不好过,她便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夫人。”
“夫人,可是伤处疼了?”
见她笑,安夏几个更加惶恐起来。
秋葵性急,话一落便跑了出去:“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
迎着他们担忧的目光,卫莺彻底舒展了眉眼:“我没事,不过就是撞了一下罢了。”要知道上辈子被赶到小庄上时,更艰难的日子她都不知挨了多少。
片刻,秋葵拉着大夫进来,还一边催:“大夫你快些,我们夫人正等着呢。”
大夫喘着气,也不跟她计较,看了会卫莺的伤,也说并无大事,只需擦些药膏便是,将将修养些日子就好了,只是外伤容易,但内伤便不容易好了,嘱咐她不要过多思虑,放宽心神,再吃上几幅养神补气的药。
送走了大夫,知雨替她上了药。这药膏的味儿大,卫莺爬在床上,眉心儿蹙着:“算了,别把大公子抱来了,待过两日药味淡了再抱来,省得熏着他。”
安夏替她捏了捏被子,应下:“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