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岛奈美江觉得,自己4月在美容院附近遇到的人,就是友竹智惠子。这只是她的直觉,没有确实的证据。动物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血亲才能嗅出的奇特味道。根据擦身而过时,闻到的体味、给人的感觉以及留下的背影,奈美江觉得,她就是自己的至亲。
护身符袋子里装的签,背面写着:“救救我”三个字,让奈美江百思不得其解。
奈美江心里很清楚,自己是通缉犯的亲生女儿,知道这一事实的,除了警察之外,只有外婆清子和她的两个姐妹、智惠子的丈夫友竹洋司,以及奈美江本人。
户籍上,外婆清子和自己的关系仍然是“母女”关系,清子认为,奈美江不知道智惠子是她的亲生母亲。
奈美江并没有告诉外婆自己知道。她觉得保持现状就可以了。奈美江慢慢习惯了小学教师的生活。学期结束后,进入暑假,她在学校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因为不用上课,所以,时间还算空余。上网闲逛时,她偶然发现了一个网站。
“友竹智惠子不会被捕!”——通缉犯声援网
距时效到期还有——二十五天
各位知道友竹智惠子吧?
我无比期待她能够逃到那一天,并向她表达真心声援。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我!
管理员自称“风来坊”。
网上总是有那么一小撮人,出于兴趣,喜欢研究犯罪,并向外人夸耀。奈美江最初以为,这个管理员,就是这种无聊之辈。但令奈美江费解的是,网站上公布了一些奇怪的照片。照片模糊不清,注明是“最近的友竹智惠子”。在一道篱笆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脸,感觉很像是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个女人。
照片上只有女人的脸,打了马赛克,其他部分,都清清楚楚,女人穿着朴素的连衣裙,右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但由于与身体的影子重合了,无法明确判断出。多半是拐棍之类的吧。
照片的背景中,可以看见一辆白色汽车车头的一部分。照片下面,还用戏谑的语气解说道:“如果友竹智惠子不死的话,就会像这样,一直逃亡下去吧。”
偶然闯入这个网站的人,应该会大失所望,跳到其他网站去。就算是被警察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可疑。但奈美江却难以释怀,继续查看下去。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管理员一定知道智惠子的什么事情。
网页上有评论栏,但没有人留言。智惠子点击了“发表评论”的按钮,想写点东西,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每天都来转转,看看情况再说。然后,她开始翻看这天之前的文章。最早一篇写于两年之前。
“友竹智惠子不会被捕!”一通缉犯声援网,距时效到期还有——七百五十五天
各位知道友竹智惠子吧?
我偶然发现了一个与她很像的人。针对她的悬赏金高达六百万日元啊。但我不要钱,我要的是她能成功逃脱。她应该做得到吧。
今天,为了建立这个网站,我想向大家收集情报——您有没有见过友竹智惠子?
Yes or No?
啊,我是开玩笑的,请大家不要介意,自己身边,怎么可能出现通缉犯嘛。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她。下次再续。
这篇文章没有获得什么正经的评论,只是有人捣乱地写了句“真想和友竹智惠子小姐亲热呀”,还有就是一些色情广告。奈美江将这个网站放入了收藏夹。
面朝走廊的房间挂着“审讯室”的牌子,门上贴着“狭山市男性凶杀案搜査本部”的纸条,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距时效到期还有十天”,其中数字部分,可以取下来,自由更换。
房间中,林田亮子坐在椅子上。椅子前放着一张铁桌,是査案专用的,毫无特色可言。桌上放着一个铝制烟灰缸、一包开了封的“七星”牌香烟、一把廉价打火机,还有一本只字未写的笔记本。
窗边的圆形挂钟,显示时间是上午八点零二分。百叶窗没有拉开,但从缝隙中透露出些许朝阳的光芒。
一想到今天还要接受审讯,亮子就烦透了。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希望能早点结束回家。这次调査,持续得实在太久了,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她才有机会休息一会儿,连上厕所都有监视,根本就放松不了。
太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她都极度疲惫。每天都问同样的问题。对方可能想从她的回答中,发现矛盾之处吧,或者等她筋疲力尽后,放弃抵抗,将一切合盘托出。
她闭上眼睛,稍事休息,以求恢复体力,周旋再战。
她觉得自己一直处在监视之中。房间的一角,安装有监视摄像机。一面墙上挂着的镜子也很可疑。刑事侦察电视剧中,经常出现隔壁房间的人,通过单向镜,观看审讯室里的场景,或者让目击者在隔壁,指认审讯室中的众多嫌疑人中,谁才是真凶,这就是所谓的“排队认人”。
她听见门开的声音,于是睁开了眼睛。啊,痛苦的审讯,又要开始了。她忽然无比地想要放弃。马上就要达到体力的极限了。她低下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刺鼻的烟味,让她直犯恶心。
“要抽烟吗?”
“不用。”
“那咱们就开始吧。林田亮子女士,我想问问十五年前那天的事。”
“我不想去回忆。”
“请你务必回忆起来,发现丈夫浩之时候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呢?”
“应该是八点多吧。警察给酒吧打来电话,我连忙赶回家里。”
“你看到丈夫倒毙在地,当时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就是觉得他死了。现场有警察,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你觉得是谁做下的呢?”
“一开始没有头绪。后来突然想到,凶手可能是友竹智惠子。”
“为什么你觉得是她?”
“我们曾经聊过‘交换杀人’,但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干,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呢。”
“如果凶手不是友竹智惠子呢?”
“不可能。她不是很快向警察招供了吗?说她杀了林田浩之。”
“你当时正同智惠子的丈夫搞婚外情,对不对?”
亮子沉默不语。
“怎么了?你不说我也调查到了。你同友竹洋司之间,有着不正当关系……我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寻觅狭山市内的公寓时,偶然发现了他在车站前的房地产公司。我现在住的公寓,虽然不是他介绍的,但自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急速升温。知道他妻子是智惠子,那是之后不久的事。”
“我再问一遍,你跟友竹洋司有没有搞婚外情?”
“有。我丈夫动辄对我拳脚相向,所以,我极度渴望爱情。”
“友竹智惠子也深受丈夫洋司的暴力之苦。你跟家暴男搞婚外情?”
“他在家里使用暴力,在外面对人时,却特别温柔。”
“你与同样受到家庭暴力所害的女人,商量交换杀死彼此的丈夫?”
“是的!……”林田亮子老实地点了点头。
“智惠子帮你杀死你的丈夫浩之,你帮助智惠子杀死她的丈夫洋司,你们原来是这样商量的吧?”
“只是口头协议。”
“但是,你却没有杀死智惠子的丈夫洋司。这是理所当然的……你跟他有不正当的关系,你喜欢他,怎么可能杀他呢?……结果,你就占了便宜,智惠子就遭了殃……对不对?”
“结果确实如此,但并非是我预谋所致。”
“所以,智惠子她特别憎恨你。”
“杀人不是请客吃饭。我不为她杀人,就招来她的怨恨,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交换杀人’这种事情,在现实中怎么可能有吗?”
“你恨之入骨的丈夫死后,你到手了巨额保险金,然后,关掉酒吧,开了女装店,随着经营步入正轨,你的人生也就此充实起来。这在智惠子看来,是不能原谅的。难道你……”
“我怎么了?”
“你跟你丈夫的死,直接有关。”
“你说什么呢?”(林田亮子满面通红,猛烈摇头。
“你雇了杀手吧?”对方突然这样说。
“啊……你别诬陷我!”
“有不在场证据表明,浩之先生被杀的时候,你在所泽的酒吧。进行交换杀人时,一方当事者必须身在别处,并且,还要被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目击。”
“可笑至极!快放我回家!……”
“你就算回到家里也没人吧。肯定很无聊,还不如在这儿说说话。”
“我撑不住了。快不行了。”亮子垂下头,开始睡觉。
“混蛋,不准睡!……”对方声色俱厉地吼着,亮子被扯住头发,头被强行提起来。
亮子惨叫起来:“痛……松手!……”
“我并不喜欢这么做。你只要老实交代,我就会立刻停止审讯。快说吧,说出来就会好受一些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友竹洋司有没有参与杀害你丈夫林田浩之?你同洋司之间,有不正当关系,你肯定同洋司说过了,智惠子会去杀浩之的事情吧。友竹洋司知道林田浩之会被杀……对不对?……”
“案发后,警察也调查过这件事,但得出的是否定的结论。”
“那是因为智惠子招供了。”
“就算洋司参与进其中,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对吧?”林田亮子忽然得意地笑着。
“你知道友竹智惠子的案子,离时效到期,还有多少天吗?”
“不知道。”
“九月十五日凌晨。还有十天就到期了。不论她有没有杀人,都不会被起诉。她恢复自由之身后,如果来找你,你怎么办?”
“不会的。”亮子嘴上不愿承认,但心里想到那一场景,忍不住双手揪住头发。
“将案件的相关人员集合在一起,开一场'惊喜晚会'怎么样?”
“友竹智惠子不会被捕!”——通辑犯声援网
距时效到期还有:十天
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各位还好吗?我很好。能见到智惠子小姐,我感到无比自豪。当然,我不是说她此刻就在我身边。
这只是玩笑。我实在太想帮助智惠子小姐了,以至于有点词不达意。下面的照片,或许只是我狂想的产物,信不信由你。那就打起精神,来看照片吧……
网站上贴了一张“最近的智惠子”的模糊照片。
“智惠子”来到了户外,阳光强烈,她只好手搭凉拥,脸庞隐没在阴影中,没有必要打马赛克。
她穿着之前那条淡褐色的连衣裙,手里拄着拐棍,感觉就像是一位老人,出门散步,却在强烈的日光中,举步维艰一样。
丰岛奈美江决定,联络网站的管理员,点击“评论”按钮后,屏幕上出现了写入评论用的文本框。
“我曾经见过这个人。虽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部,但整体的特征十分相似。我想,我应该没有认错。”
奈美江点击“发送”按钮,等待对方的回复。
户村由佳子打开一楼寝室的房间,查看外婆的状况。
外婆静静地躺翻在床上,她放下了心,将装满污物的袋子,带到公共垃圾堆放点。挤压袋子或袋子里的空气漏出来的时候,粪尿的味道就会扑面而来。她己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了;但她不经意间,瞥见袋子里有几张粘着黄绿色浓痰的纸巾。
“没问题吧?”由佳子不禁担心起来。
还不至于叫医生来,但必须高度关注病情的进展情况。
由佳子最讨厌的是邻家的那家伙,总从二楼偷窥这边。
很早之前,家中有人闯入过。走廊里留下了白色的鞋印,同样的鞋印在院子里也有,寻踪而去,发现一直延伸到邻家的院中。
不能自己翻身的外婆,侧身而卧,脸旁丢着粘有浓痰的纸巾。外婆无法自己拿取纸巾,不可能将痰吐在纸巾内。
那家伙以为,由佳子没有察觉,其实,由佳子什么都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偷自己内衣的就是他。由佳子从此不再购买高级内衣,内衣也都在室内阴干。
“应该给那家伙一点警告。”由佳子首先想到的,是退休刑警安冈留吉,他现在是自卫团的负责人。安冈给过她名片,由佳子决定打电话求助。
警察只有在出事以后,才会行动。安冈应该会站在退休刑警的立场上,教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吧。
一大清早,由佳子就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是你啊。”安冈仿佛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样,“发生什么事了?”
“您怎么知道我有事找您?”
“要是没碰上什么麻烦事,你是不会专门打电话,给我这个独居老头儿的吧?”安冈说。
“现在的情况还不值得报警。就算报了警,警察也不会行动。”
“是啊。作为退休刑警,我也在深刻反省。不过,警察确实是案件发生之后,才会行动的,这一点请您理解,否则,光是谈话,就应接不暇了。”安冈淡淡地说,“请谈谈你的问题吧。”
“就是邻居家那个男人。”
“哦?他骚扰你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偷窥。偷内衣。”
“有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安冈接二连三地发问。
“就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我才不知道怎么办。这都是我的直觉。”
“这样啊……”安冈老头犹豫了片刻。
“你不相信我?”
“不,很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既然像你这种值得信任的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没有道理不相信。”
“之前我不是在神社里,也遭人跟踪了么?我估计跟踪我的,多半也是……”由佳子没有把话说完。
“多半也是那家伙?”
“我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只是心里这么认为。”由佳子带着哭腔说。
“明白了。我今天就上你家去,你一直都在家里吧?”
“您愿意听我陈说?”
“嗯,我的闲暇多得是。只要你让我来,我一定风雨无阻。”
三个小时后,安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由佳子的家。
安冈留吉前往户村由佳子家以前,若无其事地骑着自行车,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住宅区中,院子比较大。南面是神社,西面隔着一条马路,与住宅区相望,东面则是佐佐野家的两层建筑。
听说这一带,很早之前是农田。神社周围,是广阔的茶园,民房分散于各处,其中之一就是户村由佳子的家。后来,这里被改造成新兴住宅区,现在由佳子家与车站,只有咫尺之遥,被淹没在一大片住宅区中。
佐佐野健介这个男人住的家,也是新兴住宅之一。安冈向自治会中,与佐佐野家有交流的人暗中打探,安冈了解到,佐佐野健介三十二岁,没有兄弟,与他七十岁的母亲,住在一起,父亲十五年前就病逝了。
健介出生时,父亲五十五岁,母亲三十八岁。因为老来得子,父母对健介极尽宠爱。
健介学习不错,但气量太小,初中时被人欺负,从此产生了厌学情绪。理由之一是,同学嘲笑他:“你爸是个老头子!”
父亲积极参加教学参观,和运动会等活动,但一望便知道,他与别人父亲的年龄,相差悬殊。在家长参加的百米赛跑中,健介看到父亲跑断气的样子,羞得满脸通红地离席而去。
健介考上了中上等的公立髙中,但却不去上课,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这时已经发育得更强壮,对父母的话,常常置若罔闻,甚至反过来对父母暴力相向。
父亲在健介二十二岁时过世了,从此,他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母亲是附近超市中,负责做菜的正式员工。退休之后,她又在超市里,打了五年工,之后,她就一直靠退休金生活。
五年前,健介拿到了驾驶证。有人经常看见他,驾驶着母亲的汽车。
安冈留吉事前掌握的情报,也就这么多。实地观察佐佐野家后,安冈很吃惊。尽管时值九月,夏天已经结束,但白天的太阳,仍然很毒,接连好多天,都是三十多度。仅管如此,佐佐野家一楼的所有房间的滑窗,都紧紧地闭着。
安冈细致打量佐佐野家的二楼,估计有三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挂着空调外机,而且,似乎就快从楼顶掉下去了。简直就像是个被遗弃的房子。
但安冈感觉,里面有人在住,二楼有空调的房间,滑窗稍稍开了一条缝,仿佛整座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生物,正透过这仅有的一条缝隙,艰难地呼吸着。侧耳聆听,还能听见外机微弱的运作声。
安冈留吉缓缓走过佐佐野家门口。门口的邮箱里,塞着报纸。大门紧闭,车库里,停着一辆所泽牌照的白色汽车。那应该就是健介母亲的车吧,尽管款式很老,但看得出来,做过定期清洗。
安冈灵敏的鼻子,嗅出了这座房子里酝酿的疯狂。
户村由佳子焦急地等待着安閃的到来,还没有等安冈按下门铃,她就主动从玄关里走了出来。一条普通的牛仔裤,搭配半袖白衬衣,却掩不住她的绰约风姿。虽然年纪已经三十出头,但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不好意思,让您专程跑一趙。”户村由佳子不安地说道。
“哪里。我一点都不介意。”安冈安慰由佳子道,“来这儿之前,我动员了情报网,多方打探了佐佐野健介的情况。他确实相当古怪。”
“您查出什么了吗?”
“你是否见过他的母亲?”
“近来没有见到。前不久我还听见,他在大声斥责母亲,但最近没听到了。”
“可能是他母亲身体恶化了吧。自治会副会长就住在附近,我等会儿去问问他,健介母亲的情况。”
“那拜托了。”
“你外婆的情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有时候会嘟哝些梦话,好像在说过去的事情。听到这些,我也想起了许多往事,坚定了我照顾外婆到终老的决心。”
“你的年纪虽轻,品格却让人肃然起敬啊。”
“别这么说。外婆是我的家人啊,我这样做,是分内之事。”
“好吧。我再去对佐佐野健介,做些外围调查。可能的话,我还想见见他本人。”
“这样做没有问题吗?”
“直接接触他,是为了发出警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人知道内情。这应该对他,有一定的遏制力吧。”
安冈说完这句话,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佐佐野健介正对着电脑。下午两点,房间里开着冷气,十分凉爽,温度只有二十度。这个夏天特别闷热,到了九月,依然酷暑难当。
虽然滑窗紧闭,阻隔了日光,但热量还是通过滑窗透进来,房间里也被加热了。走出房间上厕所的时候,他听见楼下传来门铃声。有人登门拜访。母亲就在一楼,怎么不去应门呢?
最近,他没有见到过母亲,是到哪里旅行去了吧,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母亲以往,总会将盛有饭菜的盘子,放在他的房门口,但现在却不再送了。
本想痛加斥责,但一发怒就会更热,他只好忍住怒火。
房间里有冰箱和微波炉,他从便利店买了些食物囤积,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水在二楼的盥洗室里喝,厕所二楼也有。
他同母亲共用的,也只有这座房子的大门而已。其实,他曾考虑过,修建一条通往外界的专用楼梯,但因为预算不足而未能实现。门铃又响了。母亲干什么去了!
令人吃惊的是,门铃之后又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家吗?”
是男人的声音。可能只是邮差,他不想为此下楼,但男人“咚咚咚”地敲个不停。邮差怎么会这么不厌其烦呢?就算是送货员,叫两、三次没人应答后,自会将“不在通知”塞进门缝。
来者定然不同寻常。佐佐野怀着不祥之感,缓步走下楼梯,来到门口窥探外面的情况。
“好像不在家啊。”
“看样子是的。”
两个男人在交谈。根据声音判断,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应该不是邮差或送货员。佐佐野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们的谈话。
“平常他母亲都会来开门的。”
“自治会的活动,是谁去参加的?”
“都是他母亲。健介从来没有参加过本地的活动,就连垃圾,也全是他母亲拿去丢的。”
“他做什么工作?”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人说他是程序员,不用外出上班,也能接到许多活儿干。我反正搞不懂。”
听他们在议论自己,佐佐野不安起来。
“他一直都在家里吗?”
“我不清楚。”
“你是自治会副会长,难道也不清楚?”
“这属于隐私范畴,我不好追问,问了只会招人嫌。”
听起来,其中一人好像是一个叫高桥的、六十多岁的男人。佐佐野现在不适合出去,只好躲在门背后,偷听两人谈话。
这时,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佐佐野惊讶地看着门锁。门没有上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一直都是这样吗?佐佐野连忙关门,但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这样做不好吧?未经许可就进入别人家。”
其中一人阻止了另一人的出格行动。门关上的时候,佐佐野冒了一身冷汗。
“不过,里面可真臭啊。”男人怀疑道,“就像很多天没有换过空气一样。”
“肯定出什么事了。我看还是报警吧。”
“不用,我是退休刑警。这不是死人的味道,而是粪尿的味道。”
“那该怎么办?”
“咱们下次再来吧。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
“安冈先生,你会不会因为是退休刑警,所以太过谨慎了?要是健介的母亲病倒了怎么办?”
退休刑警?佐佐野不由得缩起身子。为什么他会到这里来?
“髙桥先生刚才不是说过,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么?”
“话虽如此,但现在这种情况……”
佐佐野觉得两人就要推门而入,只好决定先发制人。要是让他们进来就糟了,应该赶紧把这两个爱管闲事的家伙赶走。
佐佐野打开门,怒吼道:“吵死人啦!……你们是哪儿来的?我还在睡觉呢。”
门外站着两名六、七十岁的男子。秃顶的小个子男人,就是小区自治会的副会长;另一个人不髙不矮,体格壮硕,目光敏锐,一头短发中夹杂着银丝,他应该就是那名退休刑警。
“有人在家啊,失礼了。”高桥连忙鞠躬致歉,退休刑警却默默地注视着佐佐野。
佐佐野站在门后,只打开了一条宽不超过三十厘米的的缝隙:“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回话的是那名退休刑警:“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是本地自卫团的负责人安冈留吉。最近常有入室盗窃和流窜犯伤人的案件发生,所以,我们才会挨家挨户拜访,打听可疑分子的消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佐佐野尽量让声音听起够平静。
“不久前,一名穿过神社的女子,差点遭到色魔袭击……”安冈瞟了一眼与佐佐野家院子相邻的神社里的树林,然后收回视线。
“你说我是色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毕竟神社就在你家旁边。”
“我什么也没听到。晚上我都开着音乐在上网。”
“明白了。”安冈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桥,手轻放在他背上。
高桥略带紧张地点了下头,上前道:“佐佐野先生,最近没怎么看到你母亲啊,她身体还好吧?”
“嗯,还行。”
“请转告你母亲,有空就去参加俳句会吧。俳句会上的朋友,都很想念她呢。”
“嗯,好。还有别的事么?”
“就这些事。我是自治会副会长,必须掌握街区居民的情况!如有打扰,万望见谅。”
高桥鼻翼翕动,似乎也闻到了房间里的怪味。
“请不要担心我母亲。她年纪大了,有时候会大小便失禁,所以用了纸尿布。”
“这样啊。有什么困难,请尽管开口。如果护理方面有问题,可以向政府申请,还可以找民生委员谈谈……”
“不用了。”佐佐野粗鲁地说道,然后关门上锁,不再与来者谈下去。
他开始思索退休刑警来拜访他的理由。他在电视上见过那家伙。在一期关于友竹智惠子的节目中,他是特邀嘉宾。
他应该不是为了调查色魔而来,背后肯定还有别的目的,那会是什么呢?
安冈留吉对衣着异常的佐佐野健介的怀疑愈来愈深。
大热天里,那个男人头上,却戴着绣有纳粹十字标记的黑帽子,从额头到鬓角全是汗水。
他多半留着光头一一用剃刀剃掉了吧。他的皮肤尤其白皙,但不是那种天生的白,而是因为白天都窝在家里造成的。嘴巴周围刮掉胡子的痕迹是青黑色的,让人看着瘆得慌。他目光敏锐,但游移不定,不愿与安冈视线相交。
安冈在当警察的时候,认识好几个这样的家伙。
这种人虽然头脑不笨,但却无法适应社会,于是只好将自己关在房里:对父母宛如暴君,稍不如意就使用暴力;在家里打游戏上网,与现实完全脱节。但并不满足于沉浸在幻想中,偶尔也会情绪爆发。
一般来说,像这种人,几乎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危害,但负面情绪积累久后,就会向外宣泄。
佐佐野健介就是这样的人吧。
必须将自己今天同佐佐野见过的事,告诉户村由佳子,不过,安冈还想再多调查些佐佐野的情况。或许应该夜里埋伏在神社附近,暗中观察佐佐野的举动。
佐佐野健介家的白色汽车,之前一直都是他母亲在开。但几年前更新驾驶证的时候,他母亲因为眼睛不好,被没收了驾驶证,之后就只有佐佐野在开。
健介大概五年前拿到了驾驶证,有时候会深夜开车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洗车也是在天黑的时候进行。
他这样的夜行动物,偶尔也会在便利店被人看到——黑衣、黑裤、黑帽,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有一次,他同聚集在便利店门口的不良少年发生争斗,使用类似中国功夫之类的技能,一股脑便将他们打败了。据说,他身上常年都带着一根双节棍。
丰岛奈美江决定联系友竹智惠子声援网的管理员。为了避免被误认为是在恶作剧,她在信中郑重其事地说:“我是同友竹智惠子相关的人。如果你想同我交换信息,就务必出来见上一面。”这封信直接发到管理员本人邮箱,只有他才能看到。
管理员没有回信,但网站的页面,却几乎每天都有更新。
“友竹智惠子不会被逮捕!”——通缉犯声援网
距时效到期还有:七天
各位还好吗?我很好。能见到智惠子小姐,我感到无比自豪。
当然,我不是说她此刻就在我身边。
今天我拍下了她睡觉时的样子。
风来坊
昏暗的房间中铺着被褥,上面睡着一个女人,脸上打着马赛克,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但能判断出是个女人。这女人看起来年纪似乎很大,真的是母亲吗?
四十三岁的女人,无论怎样乔装改扮,也不可能老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
尽管觉得可能有诈,奈美江还是难以释怀。
于是,她在评论栏里写了一句:“友竹智惠子是我母亲。”
两小时后,她收到了管理员的电子邮件。
看到林田亮子发来的短信,友竹洋司颇感纠结。
“我正在接受调查。警察问到了你。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说出来。”
短信是九月八日发的,此后就一直联系不上她了。他给她发了很多条短信,但都没有回音。估计是警察发现她在用手机,于是就没收了吧。
是在哪个警察署呢?……
他想到的,只有狭山东警察署。智惠子案的搜查本部,就设在那里。事到如今,他们还要调查什么呢?
“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说出来。”亮子的这句话,让他深感不安。
他想起今天距离智惠子案件的时效到期,还有七天:“啊!……莫非是因为是时效将至,搜查本部狗急跳墙,又想从这个案子的相关人员口中,问出些什么?……”他只能这么想。
“我是智惠子的丈夫,警察应该来找我才对。要是问到我的话,我一定会拒不回答的。早知警察会来这么一着,我一定会提醒亮子,千万不要去警察署。”
电话响了。他此刻就在亮子的公寓里。他思索了片刻,该不该去接打给亮子的电话,最后决定置之不理。电话设置了自动应答,铃响了几下后,就会录下对方的声音。有重要的事,才会留下口信,如果不重要……电话开始自动应答:
“我是林田亮子,请在信号音之后留言。”信号音过后,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凌乱、痛苦的呼吸。
“听得出我是谁吗?我知道你就在房间里。”
虽然低沉、沙哑,但那千真万确就是智惠子的声音。她是在对亮子说话吗?
“我的前夫洋司先生,你在吧?”
洋司忍不住拿起了话筒:“是我,智惠子。你还活着啊?”
洋司担心,对方可能是在播放录音,于是决定试探一番。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九月八日晚八点二十六分。距离时效到期,还有六天零三个小时三十四分。”对方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恶,真的是智惠子!
“喂,现在你在哪儿?”
“是啊,在哪儿呢?”
“你少装糊涂!”
“不装糊涂不行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十五年前,我拼了命才逃掉的。你多次查出我的藏身之所,要是通知警察的话,说不定,我早就被抓了。你为什么要帮我逍遥法外呢?”
“因为我想亲手抓住你!”
“然后把我交给警察?”
“在那样做之前,我要好好问问你,我到底哪里不对?”
“全都不对。”对方淡淡地说,但直率的回答,反而让他愈发难以释怀。
“什么!”洋司压抑已久的愤怒,猛然爆发,大叫道,“你再说一遍!”
“你看,又来了不是?……动不动就火冒三丈,然后拿我出气。在外面装作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在家里凶神恶煞。我那次流产,就是拜你所赐!”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
“混蛋,那你是什么意思?”
对方无疑就是智惠子,说话声音虽然低沉,但有时也会激昂,听语调应该就是智惠子,别人想要假冒都做不到。
“想见面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哎呀,我也这么想来着。我们俩还是第一次意见如此一致呢。”智惠子话中带刺。
友竹洋司按捺住怒火,思考同智惠子见面的事。
“你就在附近?”
“你想见我的话,我立马就过来。”
“这样不是太危险了么?”
“危险是什么意思?是怕我加害你?”
“不是。我是说你有可能被警察抓住。”
“只要你不报警的话,那就没问题。”
“你信任我?”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那么做。”
洋司决定不再刺激对方,坦率地说:“好吧,我听你的安排。你选见面的场地吧。还是说,由我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呢?”
“请记下我要告诉你的地址。我只说一遍。”
“好的。”洋司要抢在警察之前干掉智惠子。
“谁让你乱来呢!”他心想。
九月九日晚九点五十五分。
丰岛奈美江忐忑不安地,站在黑黢黢的树林旁的一座民房前。
“回去吧!”心中的一个声音对她说。
年轻女性晚上去陌生男性家里十分危险。倘若她教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她肯定会让她们不要去。不仅是学生,所有头脑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去。
但这次不一样。对方说,如果她不来,对方就不会提供情报。她只能隐隐猜出管理员是男性,但年龄和样貌,她都全然不明,只知道他认识友竹智惠。
此人“追踪报道”友竹智惠子,怎么说都很古怪,但奈美江决定,把他视为正常人。
网站的管理员告诉她,为了保守秘密,他希望在夜幕掩护下见面,而且,必须只有她一个人来,不能通知警察。但奈美江不是傻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了写着见面地点的纸条。一旦发生不测,母亲一定会看到纸条。
不测?……
没事的,自己只是太紧张了。任何人独自去陌生地方都会提高警惕,紧张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携带了防色魔用的铃铛,如果出事,我就会摇铃示警。而且,我的声音比常人大许多,大声呼救的话,附近的人家也听得到。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为了不打扰我的家人,请不要按门铃。我会提前将玄关的门打开。楼梯就在玄关附近,登上楼梯后,二楼有三个房间,离你最近的一个,就是我的房间。请不要槁错了。十点整见面如何?
他有家人,这一点让人放心不少。如果家人就在同一屋檐下,管理员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奈美江总是尽量地,将对方想象成好人。
这户人家的名牌上写着“佐佐野”。进屋之前,奈美江又四下观察了一番。
她踌躇不前。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让人起疑。这座房子她见过好几次,这个地方她也相当熟悉……
可是,毫无作为的话,就肯定会一无所获。
“加油!……”奈美江站在玄关的门前,小声自我鼓励道。
手碰到门把的那一瞬,她仿佛触电一样,缩回了手——门把太冷了。虽说进入九月后,夜里凉快了许多,但如此冰冷的门把手,她感觉还是太诡异了。
她再次握住门把,用力一梓,门把毫无抵抗地转开了。
陷阱?……
客观地说,年轻女人在这样的时间,进入陌生人的房间,确实十分的危险。然而,不这样做,她就无法得到母亲智惠子的情报,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推开门,里面的黑暗,竟然比外面还要浓厚。一股异味钻入鼻孔。不是宠物的粪尿味,而是人类排泄物的味道。
怎么办?那个网站果然有问题。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她静静关上门,避免惊扰里面的人,这时,从二楼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欢迎光临!请上楼梯,有十三级,又陡又暗,请小心。”
这声音似乎具有麻痹人神经的神奇力量,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捆绑起来了一样。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再回头,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走进屋里。先前总在警告她的那个声音,这次沉默了。
说话的人没有现身,只是从二楼房间的门缝中,漏出了一丝微光。管理员应该就在里面。
她在玄关脱下鞋子,开始爬上楼梯。她身穿黑裤子、黑夹克,立即就融入了屋内的黑暗之中-口袋里她还装着几件护身道具、手电筒和军用手套。她的右手中握着警棍,甩一下,十五厘米长的警棍就能变成三十厘米。这是邮购回来的东西,性能优良。手上拿着警棍,她就会神经紧绷,全身充满了力量。
逐级登上楼梯,默数梯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哇,楼梯的确有十三级。多么吉利的数字啊……她开玩笑似的想。透过袜子,她感到楼梯粗糙不平,心头直发毛。
二楼飘荡着与一楼不同的奇怪味道,可以说是活人发出的腐臭吧。爬完楼梯,打开手电筒,朝走廊深处照去,阴暗中浮现出几道门。
目光转移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门,房间里传出啪嗒啪嗒的键盘敲击声。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下定决心,将手放在门把上。
啪哧!……电火花炸开。不是错觉,她的手真的感到一阵发麻。
推开门,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衬衣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电脑前面忙碌着。在天花板电灯的照射下,他的秃头油光锃亮。
“你终于来了,丰岛奈美江小姐。”男人没有转头,用平板的声音说。
安冈留吉一天中,数次经过佐佐野健介的家。白天在小巷尽头,很容易被发现,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决定等太阳落山后,才从神社里监视那家伙的行动。
倘若巡逻中的警察前来盘问,只需说自己是退休刑警,在执行本地自卫团的任务,应该就能够消除怀疑。
他不露痕迹地,向附近居民打听佐佐野健介的事,得知他星期六和星期天,偶尔会开车外出。回来的时候,后备箱里装了大量货物,估计应该是外出购物了。
夜深之后,佐佐野偶尔会在超市快要关门前突然光临,或者深夜在便利店里看书。两天前,安冈尾随佐佐野前往便利店。佐佐野在便利店的杂志销售区里,站着看了一个小时杂志,然后买了点啤酒和下酒菜,就径直回家了。
安冈已经暗中监视佐佐野一周了。二楼的房间中,滑窗紧闭,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灯光。整座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矗立在安冈留吉的面前。
他在草丛中顶住蚊虫骚扰,坚持监视。但从昨天开始,他开始携带驱蚊器。
那天,他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正要起身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晚十点左右,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佐佐野家门前,犹豫一番后,还是进了屋。
这女人他在什么地方见过,比户村由佳子年轻许多。尽管光线昏暗,但街灯从她脸上瞬间闪过时,仍然能够看出,她只有二十出头,黑衣黑裤,仿佛夜里的一层保护色。只有她的脸是白的,在黑暗中犹如漂浮不定的鬼火。
如此年轻的女人,怎么会去佐佐野家呢?很难想象,她是佐佐野的恋人。虽然光头男子也可能有女朋友,但那女人跟他显然格格不入。
莫非是花钱叫来的女人?安冈是个老土的家伙,脑子里蹦出的是“应召女郎”这个过时的词。但感觉不像。
四十年从警经验,练就的直觉告诉安冈留吉:混蛋!这个女人有问题,但他不能因此就冲进佐佐野家,就算是刑警也不行。
等等,进去又能怎么样?在职警察虽然不能进,但自己已经退休了,作为普通人进去,顶多被控告“非法侵入民房”。警察如果遭此指控,职业生涯就会付诸东流,但自己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算被告了无所谓。
当然,前提是佐佐野发现了他。
基于这些原因,他觉得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冈说服自己,悄悄靠近佐佐野家。
年轻女人开门进屋几分钟后,安冈留吉悄悄地站在门旁,窥视里面的情况。什么也听不到,他戴上薄手套,转动门把……啊,门没有上锁。
之前同自治会副会长来的时候,门也没有上锁,门一推就开了。这回又是这样。可是,今晚黑灯瞎火的,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进还是不进呢?他又思考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微微推开门,查看里面的状况,但一切都笼罩在阴暗中。
他进屋,关门,背靠门上,让眼睛适应房间里的微弱光线。虽然口袋里装着小手电筒,胃只有在应急的时候,才能使用。
但等了很久,他的眼睛都没有适应。这个屋里的黑暗,几乎可以把人吞噬掉。
浑浊的空气无比憋闷,他不禁觉得,再待下去,就会中毒昏厥。最近经常眩晕。如果就这样倒地不起,该如何是好?
既然身体不好,不如索性回家,下次再来算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遇到那家伙,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干掉。
那家伙?当然是指佐佐野健介。
那家伙应该就在二楼。安冈决定上楼。如果佐佐野想伤害那个年轻女人,安冈就必须与他交手。在特殊情况下,这样做无可厚非。
安冈脱掉鞋子,正准备登上楼梯,忽然听见一楼的什么地方,传来呻吟声。
“救……命……”
他朝一楼走廊的深处走去。臭味愈发严重。他摸着墙壁前进,但由于第一次来这里,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好打开小手电筒。手摸到门把上——是一个老式的球状门把。
他推门入内。
那里似乎是厨房。脚上粘上了黏糊糊的油一样的东西。借助手电筒,他弄清了灶台和洗碗池的位置。厨房里有一台冰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变黑的卷心菜和干瘪的火腿;几个塑料饭盒里盛的菜也都变黑了;此外,还有两周前就过期的袋装牛奶、干巴巴的面包、发黄的豆腐……
呻吟声又一阵阵地传来。他关上冰箱,寻声而去。厨房后面是餐厅,餐桌上凌乱地摆放着报纸、杂志和塑料袋。桌子周围是四把椅子。浓烈的恶臭,让安冈几乎窒息。那是粪尿横流的味道。
“有人在吗?”他小声询问。
“救……救命!……”已经确凿无疑了。餐厅后面有人倒在地上动不了。
“知道了。等等。”
安冈强忍住作呕的感觉,迈出一步。他没有注意到,厨房和餐厅的地面高度不同,脚下一绊,身体失去平衡,朝前跌倒。他的脸猛撞在硬箱子似的东西上。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不知什么东西倒塌下来……
“醒醒!你怎么了?”
有人在摇晃安冈。安冈醒来一看,自己正躺在黑暗之中,背上传来冰冷潮湿的感觉。
手电筒的光芒,射在他的脸上。记忆迅速恢复。
“糟了!……我刚才跌倒,被佐佐野发现了。”他只能背水一战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安冈靠自己的力量掸起上半身。
“哎呀!……你不是安冈警官吗?”出人意料的是,说话的人竟然知道他叫安冈。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铁定会被逮捕。
可是,安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并非坐在佐佐野家里,而是在外面。
“这是什么地方?”
“天满神社。”
“哎?……”安冈站起身来,这才察觉到,面前的男人,穿着警察制服,“啊呀,你是谁?”
“我是站前派出所的广泽。”
安冈认识这个男人。他在职的时候,广泽曾作为新人,被分配在他手下。那年他才刚刚二十岁,脸上还残存着少年的影子,但是,现在他已经四十岁了吧。
“哎呀?……我这是……”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个男人晕倒在神社里。”
“这么说,我在佐佐野家跌倒后,被搬到了这个地方?还是说,我进入佐佐野家的事情,其本身就只是一个梦啊?”
安冈只记得自己当时一阵眩晕,然后什么都不晓得了。
广泽用手电筒照着安冈,帮他拍掉身上的泥污。
“我送您回家吧。我听说您还在自卫团中努力工作,请千万别太勉强自己了。您的脸是怎么回事?……出血了哦。”
安冈用手摸了一下额头,一阵剌痛传来:“让你见笑了。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晕倒。”他开始思索,佐佐野将自己搬到这儿来的理由。
“如果直接报警,警察就会上佐佐野家里调查。为了避免这一情况,那家伙就把我转移至此。所以,报警的可能不是那家伙,而是某个路人。”
“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我己经没事了。请你接着去工作吧。”
“真的没问题吗?”广泽不放心地说,“您的自行车倒在牌坊前面,所以,安冈警官才会被人发现吧。”
安冈不能将自己未经允许,就私自闯入佐佐野家的事讲出来,否则,他就会被反复调查,相当麻烦。
安冈将自行车扶起来,一片腿骑上了车子:“没问题。今后我要控制晚上巡逻的时间了。”他向广泽略施一礼就走了。
丰岛奈美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明天还得去学校,她本想早点回家,但佐佐野健介却一直不让她走。他只顾着自说自话,压根儿不理睬她的意见。
她对光头男人,表现出的异常兴奋,深感恐怖,担心自己能否安然脱身。突然,楼下传来巨大的声响,被吓得面如土色的佐佐野,从房里飞奔而出,她趁机逃出了佐佐野家。
她骑自行车回家后,立刻进浴室洗澡,冲掉身上的汗水和污垢,但那股怪味,却怎么也洗不掉。躺在床上,她仍然心潮起伏,难以入睡。
她想到了很多事,在苦闷之中迎来了东方发白。她翻身起床,打开电脑,收到一封佐佐野健介发来的邮件:
还没来得及听你说话,就遇到干扰。不过,我已处理妥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咱们下次再好好聊聊吧。我稍后会联系你的。
奈美江头痛欲裂。今天已经是九月十日,距时效到期还有五天,准确地说,还有四天零二十小时,就将迎来九月十五日零点,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是否应该报警呢?不行。报警的话,母亲就会被捕。已经成功逃亡十五年,如果在最后几天被警察抓住,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接受一段时间的入院治疗后,母亲就会被再次送到警察署,接受严厉审讯。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母亲可能就会死掉。可是,如果被警察抓住,母亲的精神就会遭遇重创,一蹶不振。是要肉体的死亡呢,还是要精神的死亡?
做选择的是我一一继承了友竹智惠子血脉的、她唯一的女儿丰岛奈美江。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对我来说,这样的选择太残酷了。无论作何选择,等待我的都是地狱。
安冈留吉闯入佐佐野健介家的那天夜里,他回家后,倒头便睡,尽管浑身滚烫,汗流如注,但还止不住地发抖。
他没有力气冲澡,直接脱掉衣服,换上了睡衣。或许是体力透支的缘故,他一钻进被窝里,就马上睡着了。尽管模模糊糊地记得,其间上过几次厕所,但他什么东西都没吃,一直睡了下去。
他听见电话响过几次,但他没有力气动弹,也没有力气说话。他睡得很沉,没有做一个梦。不过,说不定他是在梦里,听见电话声的。
他打了个大喷嚏,这才清醒过来。打喷嚏时,他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疼痛让他恢复了意识。他本在日式房间的被窝里睡觉,但不知何时,身体却跑到了被褥外面,头撞到了衣柜。
安冈挣扎着爬起来,晕晕乎乎地朝玄关走去,几张报纸躺在门下。塞进报纸的时候,旧报纸被压在了新报纸下面。他将报纸全都拿起来,仍在地板上。
“今天是……”
九月十二日,怎么回事?我睡了整整两天?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一点也不烫,反而冰冰的。
身体又复原了。头上的撞伤也结了痂。他感到肚子饿了。有人打来过电话。
他摁下闪烁着的按钮,放录音。有两通电话,是大女儿打来的:“打电话你没接,身体还好吗?”内容大抵如此。
但另一通电话……
“我掌握了关于友竹智惠子的重要情报。劳烦您于九月十三日下午六点,来我家一趟,我有许多事想问您。此事请务必保密。”
十四日二十四点,即十五日零点,友竹智惠子案的时效就到期了。所谓“重要情报”会是什么呢?
安冈留吉抱住脑袋。他担心自己体力不支,在紧要关头,昏倒在地。他想以健康的身体,前往迎战……
要不通知警察算了。作为退休刑警,单独行动或许会妨碍搜査,但他又觉得,警察一旦介入,就会抓不住友竹智惠子。
可是……我的脑袋里装着“炸弹”。我已经不年轻了。
搜查本部里,我还认识几个人,包括以前的部下坂田良一,只要打个电话……
安冈拿起话筒。
“友竹铸惠子不会被捕!”——通缉犯声援网
距时效到期还有:两天
各位知道友竹智惠子吧?
还有两天了。我无法想象,明天的这个时候,她会怎么样——是成功逃脱呢,还是被警察抓住?
我衷心祈祷时效到期,她能从漫长的逃亡生涯中,解放出来。我支持友竹智惠子!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加入我!
……
答案将在十五日的文章中揭晓,敬请期待。
面朝走廊的房间挂着“审讯室”的牌子,门上贴着“狭山市男性凶杀案搜查本部”的纸条,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距时效到期还有一天”。
房间中,友竹洋司坐在椅子上。椅子前放着一张铁桌,是査案专用的,毫无特色可言。桌上放着一个铝制的烟灰缸、一包开了封的“七星”牌香烟、一个廉价的打火机,还有一本只字未写的笔记本。
窗边的圆形挂钟,显示时同是上午八点零二分。百叶窗没有拉开,但从缝隙中透露出些许朝阳的光芒。
友竹洋司觉得,自己一直处在监视之中。房间的一角,安装有监视摄像机。一面墙上挂着的镜子也很可疑。刑侦电视剧中,经常出现隔壁房间的人,通过单向镜,观看审讯室里的场景。
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啊,痛苦的审讯又要开始了。他忽然无比想要放弃。马上就要达到体力的极限了。他低下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他全身都在发抖。
审讯者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刺鼻的烟味让他直犯恶心。对友竹洋司的审讯,今天进入第三天。
“你为什么给智惠子汇款?”
“我希望她能够成功逃脱。身为她的前夫,我能帮她的,仅此而已。”
“请你理解,这套说辞在这儿行不通。这点我已经强调很多遍了。你一直关注智惠子从银行取款的记录。比如,你一发现她在大阪取款,就飞奔而去,而且,还在天王寺附近,与她擦肩而过。”
“嗯,的确有这回事。”
“你是为了引蛇出洞,才汇款给她的吧?”
“不错。那家伙可能看穿了我的意图,但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探知那家伙的藏身之地。”
“你分明是想抢在警察之前抓住她?”
“是的。”
“为什么?”
“我想见到她好好谈谈,为我之前所做出的暴行,向她道歉。”
“混蛋!……我不是说过了吗:撒谎在这儿没有用。你是想找到她,然后杀了她吧?”
“我为什么要杀智惠子?”
“因为她伤害了你的自尊。你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如果她被警察抓住,你就不能亲手处决她了。”
“但是,那样我就成杀人犯了。”
“杀了她后运到深山里埋掉,神不知鬼不觉。既能一解心头之恨,又能开始崭新的人生……怎么样?你就承认了吧。我可不想一直陪你演这场闹剧。”
审讯者突然怒吼:“老实交代!”同时猛然拍桌子,铝制烟灰缸也被震得跳了起来,飘出的烟灰,扑到洋司的脸上。
“好吧……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就是嘛。这样就对了。”
“我确实想过干掉她。但是,谁都有动杀念的时候。尽管不一定都会付诸行动,但任何人都想过杀人,我也不例外。在梦里,或者是想象中,我确实杀了智惠子……这一点我不否认。”
“但你杀她还有一个理由,友竹智惠子活着,你就会不好受。”
“我憎恨智惠子。谁都有憎恨的人,如果仅凭憎恨,我就去杀人,那每个人岂不都是凶手?”
“她被捕后,接受调查的过程中,必定没有察觉到,你同林田亮子之间的事情。”
“什么?”
“她在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晕倒,被送入医院,然后逃走。从这一系列举动可以看出,她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她早就招供了。”
“招什么?”
“她会提供对你不利的证词。”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什么都没有做。从一定意义上说,我还是受害者呢。因为老婆犯下的罪,我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你做生意,赚得不少嘛,还给智惠子的逃跑,提供了资金支持。”
“那是智惠子自己的存款。我自己一毛钱也没掏。”
“原来如此。果然是你的行事风格。”
“我还想问你呢。智惠子现在身在何方?”
“还在逃亡。你最后一次看见智惠子,是什么时候?”
“是七、八年前吧。”
“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林田亮子的公寓里。那次也是差一点就抓住她了。”
“最后一次同她说话呢?”
“应该是最近。多半是用公用电话打来的。我确定,那不是手机。”
“你觉得,她现在会在哪儿?”
“她最后一次从银行卡上取钱,是在去年,从池袋站前的银行取的,所以,她肯定潜藏在东京周边。”
“很好!……”
安冈留吉在自己回答完,与友竹智惠子有关的问题后,开始听取另一个房间进行的审讯。因为没有单面玻璃,他看不见审讯双方的模样,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感到异常疲惫,身体很不舒服。勉勉强强,才坚持坐在椅子里,倘若旁边有床,他绝对立刻就躺上去了。但他必须听取审讯。
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眼睛,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全身都没有力气。
在佐佐野健介家昏倒之后,他仿佛瞬间被转移了一般,醒来时却在神社里。中间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是自己梦游病发作,自己走过去的,还是佐佐野把自己搬过去的呢?
这件事太古怪了,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像是什么纪念日吧?
他的记忆追溯到十五年前。逮捕了友竹智惠子,他在审讯室里,一连几天与其朝夕相对。智惠子一开始供认不讳,但中途却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安冈的审讯太严厉,她竟然晕倒了,被紧急送入医院。
被害人林田浩之的致命伤,是后脑勺的那一记重击。后脑勺的右耳旁边的―道伤痕,导致了林田昏迷。然后,凶手又用威士忌酒瓶和高尔夫球赛奖杯,再次袭击被害人头部,导致他头盖骨凹陷,大脑受损。
致命一击会不会不是智惠子造成的呢?遭到林田的突然袭击后,她在慌乱中将他推倒。林田失去平衡,后脑勺揸到饰品架的一角,昏了过去。她又用威士忌酒瓶打了林田,认为对方已死,便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公寓楼。
所以,当她被警察盘问的时候,自觉事情败露,放弃了抵抗。后来之所以翻供,则是因为林田亮子否认,参与了交换杀人计划的缘故。
智惠子会不会,对林田浩之后来遭到的致命伤,根本就一无所知呢?在威士忌酒瓶和奖杯上——后者被认为是造成致命伤的凶器——都留有她的指纹。但是,奖杯上只有其中一个把手上,留有她不完全的指纹。如果她是拿着奖杯,击打林田的,那似乎有点不自然。
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有模糊之处,也在所难免。当时审讯友竹智惠子的安冈留吉,没有向她透露,林田浩之所受的致命伤。就算当时不说,被起诉后,智惠子仍有许多机会,得知此事,但在被起诉之前,她就从医院逃走了。
逃亡中,通过报纸上的报道,和电视里的特别节目,应该也能知道此事,但她会不会没怎么留意呢?逃命是她的头等大事。她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如何逃脱警察的追捕上了,可能没有时间读报纸、看电视吧。
如果造成林田浩之致命伤的不是智惠子,那又会是谁呢?……
他的妻子林田亮子,当时身在别处,拥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虽然不能确定,交换杀人协议是否存在,但亮子不在现场却是事实。
这么说,真凶难道是……
安冈抬起头,意识完全清醒了。他睁大眼睛,竖起耳朵,高度关注隔壁进行的审讯。
瞟一眼头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九分。他将目光转移到桌上的晚报上,日期是2010年9月14日。
距1995年9月15日林田浩之遇害,整整十五年。换言之,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九月十五日零点——智惠子案的追诉时效,将于那一刻到期。
“是你干的吧?……”
“你说什么?”
“杀死林田浩之的,就是你吧,友竹洋司先生?……凶手不是友竹智惠子,而是你。”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实交代!……”拍桌子的声音,钢管椅被踹翻在地。
“给我说实话!……你同林田亮子有不正当关系。你听亮子说,智惠子答应交换杀人后,便想到了栽赃陷害的计策,对不对?”
有人在房间中走动。
“你疯了吧?……”
“很正常。为了让你说实话,我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看着我的脸!……”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你监视了智惠子的行动。发现智惠子慌慌张张地从林田的公寓跑出来后,你知道,一定出了事。你带了备份钥匙,但房间没有锁门,因为智惠子没有钥匙。于是,你戴上手套,进入房间,看见林田浩之昏倒在地,但并没有死,你冒出了一个念头。”
沉默……
“你要让林田浩之彻底断气。杀掉林田,再嫁祸给智惠子,反正,智惠子认为,是自己杀死了林田。你用车站附近的一部公用电话,匿名报警。智惠子被警察带回署里,接受调査,并且招供。一切都如你所料地发展,但你做梦也没有想到,智惠子竟然逃跑了。怎么样,我说的没有错吧?”
九月十四日夜里,十一点十五分,警察包围了那座房子。
几个小时前,有人举报了一个,与友竹智惠子有关的可疑网站。经查证,该网站确实存在诸多不可忽视的疑点,于是,警方对网站所有者,迅速展开了调查。
佐佐野健介,三十二岁,职业不详。与母亲两人生活,父亲十年前己经病逝。家中有汽车一辆,偶尔独自驾车出行。主要在夜晚行动,有人在便利店见过此人。
今晚十二点,友竹智惠子案件的时效,就会到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狭山东警察署久违地兴奋起来,每个人心里都觉得,这是抓住智惠子的最后机会。即便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一,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性,也要加以确认。倘若真能找到智惠子,那可以说是天赐的意外胜利。
负责搜查指挥的,是搜査一课的课长、曾同安冈留吉去过青森的坂田良―。坂田认为:如果智惠子成功逃脱,那将使警界蒙上污点。福田和子在逃亡十四年零三百四十五天后仍被抓获,有这样的先例,坂田希望这次也会发生奇迹。
申请搜查令耗费的时间,比坂田良―刑警想象的要多,直到深夜才拿到,这让坂田痛恨万分。
坂田良―站在佐佐野家前面,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请求县警协助,现在共有二十名警察,迅速包围了佐佐野家,连神社和邻家,也都布置了警力。
他按下佐佐野家的门铃,无人应答。他直接来到玄关门前,转动门把,门没有上锁。
推开门,浑浊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恶臭。
“什么味道?”
坂田分兵两路,入内搜查。在此之前,他又叫了一声“佐佐野先生”,但仍旧无人应答。
坂田决定登上楼梯。事先通过调查,已经得知,佐佐野健介的房间,就在二楼。他打开手电筒,轻手轻脚地上楼。渐渐地,二楼不知何处,传来的说话声,渐渐地飘入他的耳朵。
果然就在这里!……屋子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坂田感觉氛围阴森。他两步并作一步,飞奔上楼,推开房门。耀眼的强光照到他脸上,他不禁向后一仰。
房里有一台电脑,一个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里什么都没有,但却能听到声音。看上去像是在进行某种审讯。
“友竹智惠子。终于抓住你了!”坂田忍不住叫出声来。
坐在电脑前的女人,无疑就是友竹智惠子,但她没有回头,而是小声说:“嘘!……别出声,现在正到关键时刻。别捣乱。”
(有人在房间中走动的脚步声……
2010年9月14日,晚十一点十九分。屏幕中没有影像,只有声音传出来。审讯还在进行。
“怎么样?老实交代了吧。”
“好吧。我说。”
“喂!……声音太小,听不见!是你干的吧?”
―阵沉默:“唔,怎么说呢?”
“少装蒜!”拍打桌子的声音。
“你是让我承认友竹洋司杀了某人……对吧?”
“不错。”
“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算我求你。我想见见智惠子。”
“混蛋,你见她做什么?……”
“向她为过去的事情道歉,消除我们之间的误会。你让我们见上一面,我就实话实说。”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动歪脑筋。”
片刻沉默……
“那好吧。我答应你,让你们见上一面。”
“智惠子在这里吗?”
“这说不准……你等一下。”
有人走出房间的脚步声。
距九月十五日凌晨零点,还有二十八分钟,坂田良一将手,放在凝视电脑屏幕的女人的肩上。
“友竹智惠子,等了这么久,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时效即将到期前的逮捕,令坂田感慨万千。自己几经调动,最后回到狭山东警察署,并在时效即将到期之前,终于碰上了逮捕智惠子的机会,这是多么幸运啊!
“真想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含恨退休的安冈留吉警官,我没有忘记您未了的心愿,终于将智惠子抓获归案了!”他的心中充满了骄傲和兴奋。
但他激动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当女人从椅子上转过身来后,他发现她不是友竹智惠子。虽然整体上的感觉,很像友竹智惠子,但这个女人年轻许多,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
“我是友竹智惠子的女儿——丰岛奈美江。”女人说道。
这时楼下忽然有人大叫起来:“找到了!……快叫救护车!……”
“怎么回事?找到谁了?”
负责传信的年轻刑警,上来报告说:“找到一个异常衰弱的女人,刚才己经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坂田的大脑一片混乱。难道面前的女人,竟然只是友竹智惠子的女儿,楼下的女人才是友竹智惠子本人?
他让一个部下看守奈美江,自己跑下楼梯,楼下的各个房间的灯都亮了,走廊深处的日式房间中,人声嘈杂。
“你没事吧?”一名警察对躺在被窝里的人说。
那是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妇人,同友竹智惠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混蛋!……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是误报?可是,那个自称友竹智惠子女儿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恶作剧?
坂田回到有电脑的房间里,女人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画面上仍然什么都没有。从传出的声音判断,应该是在进行审讯。电脑上方的挂钟,显示时间是晚十一点四十六分。坂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此时此刻,某个地方,正在进行着一场审讯。
友竹智惠子在另一个房间中等候着。
她一直在听友竹洋司的话。当洋司说出“我想见见智惠子”的时候,她不禁吓了一跳。
“那家伙见我做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听见有人在问:“能不能出来一下?”
“好的。我己有心理准备,早晚得同他见面。”智惠子手拿拐棍站起来。
离时效到期还有八分钟。最后关头,洋司还在盘算什么?
走廊里备有折叠式轮椅。她费力地坐到轮椅上,双手灵活地操作轮椅。洋司就在走廊对面的房间。
智惠子跟着审讯者,来到打开的门前,暂时停下,做了一次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进来吧。”审讯者催促道。智惠子转动轮椅。
房间里,一个男人被捆绑在椅子上,正是她的丈夫——哦,前夫洋司。家庭暴力的嗜好者。对外总是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对内则将外面受的怨气,全都发泄在妻子身上,世上再也找不出如此卑劣凶残的男人了。
被捆绑起来的友竹洋司,脸上仍然挂着无耻的笑容。当看见智惠子进屋时,笑容中陡然露出强烈的愤怒:“好久不见了,智惠子。”
智惠子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轮椅驶到洋司面前,与前夫面对面。她将视线挪到挂钟上。还有五分钟,就到九月十五日零点了。零点一到,时效就会到期,智惠子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这己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就算警察现在包围了这个地方,等他们冲到二楼,时效已经到期。他们来不及给我铐上手铐。”
智惠子看着秒针,就像哼唱摇篮曲一样,迫溯着自己的一生。还有三分钟。
“二十八岁,开始逃亡;二十四岁,同友竹洋司结婚;二十岁,生下女儿奈美江;十七岁,高中退学;十五岁,成为优等生……”
时间越早,她的年龄越小。
还有两分钟。
“十二岁,小学毕业。”
她望着挂钟。刚好晚十一点五十九分。马上就要到了,没有迹象表明,警察会蜂拥而入。
她从六十秒开始倒数: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十五、十四、十三……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当!……
秒针指向十二点。短针和长针重合在一起。寂静的房间中,只听得到秒针滴答的声音。
终于迎来这一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平淡得有点让人失望。
智惠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如果差了一天,那就真让人笑掉大牙。这晚的晚报放在桌上,9月14日发行的全国性晚报。
没有错,日期更迭后,就是十五日。今天就是2010年9月15日。
“结束了,十五年终于结束了。我再也不用逃亡了。”
智惠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高昂起头,堂堂正正地面对着洋司。
“老公,我成功逃脱了。警察再也不会抓我了,你就不表示一下祝贺?”
啊……等了太久了。真的等了太久了。令人绝望的十五年,我终于熬到头了,终于彻底摆脱警察的追捕了。
“老公,我再也没有必要逃亡了。”
这时,洋司突然笑了出来。
洋司放声大笑:“智惠子,恭喜你啊!”洋司发自心底地说。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难听。我不明白,我成功逃脱了,你为什么会高兴?”
“作为你的丈夫——不,是前夫,我当然要分担你的快乐。我想对你说:辛苦了。你以一己之力,战胜了警察。”
洋司之所以高兴,原来有别的原因。
“不过,不好意思,我才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什么意思?”
“你从今天起,重获自由,但你不要忘了,我还活着。”
“你不是同我离婚了吗?……我没有理由再受你束缚。”
快感传遍洋司全身。形势即将逆转。
“我一直被拘禁在此,接受拷问,让我实话实说什么的,唠唠叨叨了一大堆,烦死人了。不过,现在既然时效到期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吧。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洋司拼命忍住笑意,腹部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了。
“杀死林田浩之的是我。你打昏他之后,是我给了那家伙最后的致命一击。所以,你没有杀人,顶多只是伤人罪。”
“那你才是真凶……真卑鄙!”
“谁让你干出‘交换杀人’这种蠢到家的事情来的。我从林田亮子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便想到了栽赃嫁祸的计策。为了栽赃到你头上,我故意在现场,留下了你的驾驶证。我还从林田亮子那里,拿到了公寓的备份钥匙,但你逃离之后,门并没有上锁。我进入客厅后,发现林田倒在地上,只是昏了过去,于是,我用装饰架上的高尔夫球赛奖杯,将其殴打致死。把你的驾驶证放在现场后,我离开那里,用车站前的公用电话报警。警察根据驾驶证,趁你回家的时候,拦截住你。你以为自己的罪行败露了,便放弃了抵抗。接下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如果你被警察抓住,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因为你会怀疑林田浩之的致命伤,不是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须抢在警察之前干掉你。当然,你给我脸上抹了黑,我杀你也,有雪耻的意思。为根本不用自己承担的杀人罪,逃亡了整整十五年。你真是辛苦了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友竹洋司狂笑起来。
“你真是个畜生!……”智惠子的愤怒,让洋司愈发开心。
“你才是畜生呢!是你最先与人密谋杀死我的。”
“那是因为你虐待我。”
“哎哟,别这么生气嘛。你原本用不着吃这十五年的逃亡之苦,就算被逮住了,伤人罪顶多只会判三、四年。哈哈,活该!”
“你这个人类的渣滓。”智惠子咬牙切齿。
“彼此彼此。”
“但你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了我。我可以去报警了。”
“你这白痴。你的时效到期,就意味着,我的时效也到期了啊!……不明白吗?我们是同一个案子。刚才,你和我的时效,同时到期了啊!”
“智惠子,从今以后,你每天都会提心吊胆地生活。”
“为什么?”
“你会在我的阴影下颤抖。相反,我今后的人生,将会快乐无边。”
“你说什么?……”
“我将纠缠你一生一世!……你让我丢尽了脸,这桩罪你还没赎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智惠子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丈夫。
“你好好保重吧。千万别给我玩失踪。”
“我可以告你跟踪我。”
“去告呀!……那样更有趣。”洋司扭动身子笑道,“我说,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我给放了呢?你非法拘禁我,监视我。我知道,亮子也被关在这里的某个房间里。”洋司对着轮椅背后的人说。
这家伙在新潟的“红玫瑰”俱乐部中,采访了武田胜七郎,还以提供智惠子的情报为诱饵,引我来到天满神社见面。
不过,我也真是个蠢蛋,竟然上了这家伙的当。黑暗之中,后脑勺挨了一棍,醒来之后,便被带到这所谓的“审讯室”里关了起来,一连几天不停地审问。
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拷问。问的都是与智惠子有关的内容——开始逃亡,跑到新潟,在天王寺与洋司擦肩而过,等等。除了至关重要的杀人场面之外,他全都如实做出了回答。
即使吃饭的时候,绳子也没有解开。上厕所的时候,虽然会松绑,但这家伙会跟在后面,拿着刀抵在他膀子上。这家伙眼神中透露出的疯狂,让他丧失了逃亡的勇气。尽管也有几次逃跑的机会,但警察盘问起来,那就脱不了千系,只好相信这家伙,会如承诺的那样,让他和智惠子见面。
现在时效到期了,他开始重新寻找机会,从这里逃出去。能不能将轮椅上的智惠子当作人质,逼这家伙就范呢?……
从体力上说,他应该更胜一筹。
审讯者是个疯子。这家伙说过,等友竹智惠子的时效到期后,要将智惠子的逃亡记录,和相关人等的证言,集结出版。只有神经有问题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我说,既然时效到期了,把捆住我的绳子解开怎么样?你的目的应该都达到了吧。”洋司说,“我也跟警察没关系了。要是你还想知道些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不打算告你,你放心好了。”
“你发誓再也不纠缠智惠子了吗?”
“怎么说呢。我至今仍然爱着智惠子。让我与她复婚都可以。”
“那林田亮子呢?”
“我同她只是玩玩。”
“哦……玩玩?”
“是啊,逢场作戏而已。她根本不可能同智惠子相比。背着林田浩之,同他老婆搞婚外情,我追求的只是这样做,能带给我的刺激,不可能真的喜欢上那个女人。”
“你是个冷酷的男人。”
“哦……或许是吧。”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有的对话都被录音了。林田亮子在听,安冈留吉也在听——只是在另外的房间听。”
“你……你说什么?……”友竹洋司当场吓得瘫倒在地。
“时效虽然到期了,但你的自白全都公开了。”
“不要!……别这样,我还有公司呢。我的社会信用会荡然无存的!”
“警察虽然不能抓捕你这个真凶,但你必须受到社会的制裁。”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
“但只要你不再纠缠智惠子……”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提出交换条件。”
“我要是不同意呢?”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屋里发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不要!”
黑暗中,被绑在椅子上的安冈留吉,全面听取了隔壁的“审讯”。他费尽力气,终于解开了绳子,恢复了自由之身。
他站起身,但两腿一软,又摇摇晃晃地坐回椅子上。他不敢相信,友竹智惠子的时效到期了,但更令他惊讶的是,智惠子的丈夫才是真凶,而这名真凶的时效也到期了——真够讽剌的。
这时,安冈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是从地狱发出的一般。现在顾不上头晕不晕了,必须立刻赶往现场。
“作为普通人也好,作为退休刑警也好,我都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安冈留吉迅速抓住椅背,再次尝试站起来。他拉开电灯,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这里是一个空荡荡的西式房间,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安冈方才就被绑在这把椅子上。
这座房子的某个地方,正在上演一场“审讯”的戏码。
这件事稍后再调查,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个房间。
门外是一条走廊,借助昏暗的灯光,他看见走廊两侧有四个房间,包括自己被囚禁的这个房间在内。左侧还有楼梯,可见这里应该是二楼。
他首先进入走廊对面的房间,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索着,摁下墙壁上的开关。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只见里面铺着木板,但只放了一张床。空气混浊,似乎很久都没有换气了,还混杂着一股恶臭。床上有人睡过留下的凹痕,但现在人去床空。
安冈离开这个房间,进入左侧的房间。这里的恶臭比刚才的房间更大,室温热得让人心慌。黑暗中,他又打开灯。这个房问的布置,跟上个房间一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床,但不同的是,床上睡着一个女人。
女人极度衰弱,呼吸艰难。
“友竹智惠子?”
不对。年龄虽然同智惠子一样,但这个女人……他认得她。女人盖着薄毛毯,额上大汗涔涔。他晃了晃女人。
“喂,你没事吧?”
女人哼哼着睁开眼,看见安冈的脸,立刻尖叫起来。
他用手捂住女人的嘴,呵道:“安静点!……我是来救你的。”女人的眼神趋于冷静。
“你是谁?”安冈留吉冷静地问。
“林田亮子。”女人痛苦地说。
对啊,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是林田亮子。丈夫被杀之后,她本应在公寓,享受快乐的单身生活,怎么会被囚禁在这个地方呢?
“是谁干的?”
“友竹智惠子。”林田亮子呻吟道。
友竹智惠子惊呆了……
就在自己的眼前,丈夫洋司即将气绝身亡。
他的脖子被锋利的刀砍中,鲜血喷浦而出。温热的血溅满全身,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智惠子的右手,拿着滴血的刀。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一刻洋司还在冷笑,下一刻,血就从脖子里喷溅出来。他拼命按住颈动脉,想阻止血液流出,但都是白费气力。
她看着瘫倒在地板上,身体一动不动的洋司,第一次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友竹智惠子,十五年不见了啊。”
虽然垂垂老矣,但来者毫无疑问,正是退休刑警安冈留吉。安冈看见友竹洋司的尸体,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回事!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我!”
“扔掉刀!……快一点!……”
智惠子按照吩咐,将刀扔在地板上,安冈一脚将刀踢开。刀滑过地板,抵达房间的角落,“不是我干的。我……”
“剩下的话,跟警察说吧。”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许多人跑上楼梯,走廊里回荡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就像是在连续击鼓。脚步声很快就来到智惠子他们所在的房间。
“哎呀,这是怎么啦!……”坂田看见房内的惨状,禁不住惊呼起来,然后,才注意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智惠子,和一边的安冈留吉。
“安冈警官,你怎么在这里?”
“嗯,坂田君,友竹智惠子杀死了友竹洋司,请将她作为现行凶杀犯,予以立即逮捕。”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详情容后再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手铐落在友竹智惠子的双手上。
时间已过零点三十分。
她边走边频繁查看身后。她分明感觉有人在跟踪她。这绝不是因为她神经质。
现在,电车等公共交通工具,已经停运,唯一能利用的代步工具,就是出租车。但这个时间,出租车只会出现在车站附近。她本想使用家里的汽车,但附近警车很多,她不敢将车开出车库。
光线昏暗,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跑着跑着,就丧失了方向感,但她却始终摆脱不了身后有人跟踪的感觉。
她很想大喊救命。
然而,住宅区中鸦雀无声,稀稀疏疏地亮着几盏灯。她从便利店门前跑过。店门前聚集着几个年轻人,被她这个全力奔跑的女人,吓了一跳,纷纷抬起了脸。
她又走了一会儿,猛然转身。一个男人正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与她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她看见男人脸上挂着狞笑,不禁背脊发凉。天气这么热,男人却戴着绣有纳粹十字标记的黑绒线帽。
“喂,那家伙是流窜犯吧?”便利店前的年轻人,就像在观看哑剧一样笑道。
“叫警察来吧?”
“不行。警察不会相信的。”
这些话,断断续续地飘进男人的耳朵,他笑了起来,边笑边继续跟踪。
她站定,那家伙也会停下脚步;她开始奔跑,那家伙也会加速前进。就这样,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那儿。
“啊……他是在等我懈怠之时,再下手。”
她拐过一个转角,立刻往右狂奔。一户民房的篱笆,有一部分枯死了,她从缝隙中跳入院子,躲藏起来。
几秒钟后,男人跑步赶来,但却跟丢了她。
“可恶!……”他咒骂道。
她决定等到那家伙离开后再出来。
这座房子里,似乎没有人。门窗紧闭,看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院子里的杂草,放肆地生长着。
她蹲在地上,抬头望天。澄澈的秋季夜空,繁星点点。
“等五分钟再出去,应该就能甩掉他吧。那家伙在我这里,决然讨不到便宜,肯定又会去物色别的女人。”
寂静中,她闭上眼睛,尝试平复呼吸。真安静啊。她开始做深呼吸,吐出胸中的闷气,吸进新鲜的空气。
如此反复若干次,正当她要起身时,有人突然勒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倒在地。
“哈,抓住你啦!你这个可爱的小绵羊……”男人左手箍住她的脖子,右手在她胸部乱摸。
“求你了……不要!……”
“但我要啊。”
男人的口臭,让她直犯恶心。男人的右手,伸进她的牛仔裤内,放肆地揉搓着她的下身。
“我等这天等了很久了。”
“救命!……”
“你叫吧,反正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男人笑道,开始亲吻她的脖根。
“你还回那个家做什么?回去了也没有家人,我什么都知道哦……你外婆十多年前就死了,还变成了一具干尸。你利用在院子里晾尿布,来掩饰这一事实。我还知道,你干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你抓住了友竹智惠子,将她囚禁了八年。唔,应该说是软禁吧。智惠子也不可能报警,自己本来就是通缉犯,索性在监禁中,等待着时效到期那天。你真厉害,还把身体虚弱、拄着拐杖的她弄上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旅游。新潟、青森都去了,对不对?你还去了庄原,并且,到大阪找整形外科医生了解情况。2008年的秋天,你们两个去青森的时候,我进入你的家里,发现了已经变成干尸的你的外婆。你家那种古老的木制房屋,很容易就能钻进去。我上到二楼,在智惠子和你进行审讯的房间里,偷偷地安装了窃听器。我得承认,听‘实况转播’实在太有意思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别说了!……”她不想再听下去。
“我还知道,你就是所谓的‘流窜犯’。你在你家附近,抓住了重返狭山的智惠子,那件事纯属偶然。”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但我还是要说。”男人勒住她,继续抚摸她的身体,“户村由佳子小姐,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但你却有一副这么可爱的脸蛋。”
接着,男人让她做出选择,A还是B。她只有这两个选择,“你是想到我那里去呢,还是被送到警察署去?”
冷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身体。她感觉内心深处,己经沸腾了。为什么偏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身体会做出如此敏感的反应?……或许,正是在这种时候,人的动物本能,才会苏醒吧。
话说回来,佐佐野健介的腕力可真大。他左手控制住她,右手摘掉了头上的绒线帽。他的秃头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她陷入了沉思。
“喂,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听到他爱的呼唤,她做出了选择。
A还是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