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十七岁的她,对友竹智惠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亲近感。
那年夏天,她参加了车站前的补习班。每天晚上九点,母亲总会开车来接她。但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母亲的车没有准时出现。
她打算再等十五分钟,如果还没等到的话,就自己回去。当时手机尚未普及,她联系不上母亲,母亲也没有从家里打电话到补习学校。
十五分钟后,母亲还是没来,所幸雨已经小了很多,她决定独自回家。
“走路的话,不用十分钟就能到家。”
这时,她正好看到一群上班族,从车站出来,打着伞经过补习学校,于是,下定决心跑了出去,混在这些人中间走,她就不会害怕……
害怕?……那当然,夜幕降临后,这一带的住宅区里,经常会有色魔出现,傍晚将小学生拽进车里,晚上将女人拖到公园里强奸——类似的案子,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但不知道是单独作案,还是团伙所为。最近,警察加强了巡逻,当地居民还组织了自卫团,案发率降不少,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走路十分钟就能回家。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久雨就停了,不少人都合上了伞。经过几个拐角和交叉点后,和她一起走的人越来越少,不知何时,她前后都没了人影。
她十分不安,本想加快速庋,但腿却不听使唤。离家还有五百米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准确地说,是“嗒嗒嗒嗒!嗒嗒嗒嗒!……”跑步的声音,她停下来转身一看,路上没有一个人,脚步声也消失了。
难道是幻觉?……
她稍感安心,就要没事了,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到家了,大公园就在前面——虽然看不见公园的轮廓,但黑黢黢的树林,已经进入视野,那里比街灯照不到的地方更加黑暗。
公共厕所附近,路灯异常昏暗,学校里有传言说,走入厕所,即是另一个世界。
她小时候经常在公因玩耍——荡秋千、玩滑梯、攀架子,走进公园就安心了许多,穿过公园后便是她家,她将装着教材的书包抱在面前,快步走过禁止车辆通行的路障。
她觉得,自己仿佛瞬间移动到了异次元世界,就像曾经看过的穿越类型的电影一样。刚才的一阵暴雨,使地面到处都是积水。她踮起脚尖走路,水花四溅。
这时,她察觉附近有人。刚才一直注意脚下,忽略了背后。公园是她的后花园,但对方肯定比她更熟悉这里。
即使大声呼救,在这么广阔的区域内,也很难有人能听见。虽然自己的家近在咫尺,但在这样浓密的黑暗中,不仅光线,就连声音也被贪婪地呑噬了进去。
“谁?……”她惊恐地问,反倒便宜了对方——将自己的位置和不安的心理,都暴露给了对方,但后悔也晚了,她害怕地哭了起来,两腿瘫软,动也动不了,就像是笼中束手就擒的兔子一样。
“谁?……混蛋!……”她嘶哑地喊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方回话了,“你认为是谁?”
听上去像是低喃,但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她不由得反问:“流窜犯?”
“答对啦!”对方大笑,同时将她往后一拽,她就像一只蜡偶人一样,毫无抵抗能力,任由对方摆布。
一个小时候后,她回到家中……
衣服都湿透了,刚进入玄关,母亲就大发雷霆道:“你怎么不等我呢?这么大的雨,你应该能预料到会堵车啊!”
“流窜犯……”
“你说什么呢!……要是遇到了流窜犯,你早就没命了。”母亲根本不信她的话,这让她更加吃惊。
“洗了莱就去学习吧,我累坏了,先睡了!……”
母亲开车来接她,结果却扑了个空,这让母亲十分生气,她看看书包,由于是塑料材质的,不管雨有多大,水都渗不到里面去。
深夜,坐在书桌前,她想起了那个流窜犯,那个涂着鲜红口红的女人。她一笑,嘴就像裂开了一样大。黑暗中,女人点燃打火机吸烟,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看见了女人的模样。
“我有点烦闷,看到了你,就想吓吓你。托你的福,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抱歉!……”
那应该不是流窜犯,或许是个疯女人。但是那次经历,给她造成了心理创伤,她经常梦见那个女人,不知不觉,她将那个女人,同杀人逃犯友竹智惠子联系了起来。
友竹智惠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困扰吧。
“友竹智惠子女士,你从庄原出逃后,去了哪里呢?”
友竹智惠子痛苦地咳嗽起来,一周前染上的风寒还没有治好。
“福……福山,我当初就是从福山去庄原的,逃出来之后,首先去的也是福山。”
“是谁带你去的?”
“这是秘密,说出来会给那个人惹上麻烦,要是再被定为‘协助逃亡’什么的就糟糕了。虽然那种罪,比谋杀罪的追诉时效短,但警察知道了,他就不得不接受调查。”
“明白,那么,你从福山又去了什么地方?”
“坐新干线到了新神户。其实,我是因为太紧张,买票时按错了键,本来想买前往‘新大阪’的票的,时间紧迫,我来不及退票,而且那样,也会给车站工作人员留下印象,于是只好将错就错,我本想在车上换成去新大阪的票,但是,又担心引起乘务员的注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觉得,说不定,是老天爷故意让我去新神户的。既然是天意,不如就索性从了吧,于是我在新神户下了车。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哦……为什么?”
“我觉得,那里比新大阪的危险还少一些。在博多、新大阪这样的终点站,警察更容易撒网抓捕,因为乘客都会下车,但在前一站下车的话,就能钻他们的空当。我与警察斗了那么些个年头,已经摸清了他们的脾性。结果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抵达新神户时已是深夜,我在车站附近,寻找旅馆过夜,但没有找到。车站离市中心很远,我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本想让司机栽我去旅馆,但我猜测,警察会到出租车公司调查,询问司机是否在从新神户车站,栽过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乘客,栽去什么地方,谨慎起见,我直接在三宫下了车。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三宫是神户的繁华地段,在那儿我又搭了个出租车,请司机载我去一个便宜干净的旅馆。可笑的是,司机把我拉到了一个离新神户站很近的地方。”(智惠子说着笑了起来,又引发了一阵咳嗽,“我在那个旅馆住了一周,去除我身上,浸染三年的庄原的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刚到神户那天,我甚至觉得,今天排泄的东西,都是在庄原吃的,为此感慨了很久。但后来我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神户这座城市,山手的异人馆给我的感觉很好,城市的后面就有山,登山远眺的景色也很美。我开始逃亡那年,也就是1995年,发生了神户大地震。我记得这里的道路和建筑,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没想到重建工伟进行得这么快。”
“你在神户待了多久?”
“一个月吧,我没打算在那儿找工作。说洗涤灵魂可能有点夸张,但我很想在那儿尽情观光,自由消费,偶尔歇口气,也是必要的吧。我在三年里,也存了一些钱,宾馆里有电视,我看见新闻,一开始还对我从庄原逃跑一事,大肆报道,但是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不知道我逃到哪儿去了,就没有继续报道的价值了。”
“你没有尝试去打工?”
“对,我什么工作也没干,一直在闲逛。我登六甲山,同普通游客一起,在元町和人工岛港上漫步,去异人馆参观……我开心玩乐的时候,谁都没有认出我是友竹智惠子。但我不能大意,我经常检查自己的脸、发型和服装,避免露出破绽,毕竞逃亡了六年多年,这点警惕性还是有的。”
“你什么时候离开神户的?”
“6月快结束的时候,我的皮肤晒得够黑了,模样也变了不少……”
“接下去,你选择去哪儿了?”
“还是去北方!……当时是梅雨季节,北方比较凉快,所以我决定去本州东北,走日本海沿线的话,会通过新潟,我决定先乘坐东海道新干线去东京,然后,再乘东北新干线去福岛。”
“哎,福岛?……”
“这也是我临时决定的。看着特快列车经行站点的名字,我选定了福岛。我的直觉一向很灵,所以,我决定再信一回。沿着东北本线北上,在沿线的仙台、平泉、花卷观光旅行,我喜欢盛冈那个地方,岩手山、北上川、还有城市给人的感觉都很舒服。去温泉疗养地的话,极容易被发现,所以我没去,全都是小城市走走停停,这样一路北上,到达青森的时候,已经是9月了……”
“又是青森?”
“是啊,我有四年没来青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