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气依旧闷热,好在昨日刚落过一场雨,今日上午凉爽不少。
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听说戎狄使团进京,长安城的百姓们拖家带口,呼朋引伴的凑到街上。沿街的酒楼也被占得满满当当的,上回戎狄使团进京还是十五年前,这种热闹一辈子可见不到几回,哪里能错过。
长安城最豪华的春风楼里。
许闻蝉一边拉着许光霁往雅间走去,一边洋洋得意的自夸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早早的预定下这处雅间,不然咱们也得像旁人一样挤来挤去。”
许光霁对戎狄使团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见人多杂乱,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外乱跑,这才陪着她一同出来。
两人刚上楼梯,却在走廊上遇见了熟人——
谢小公爷朱袍锦衣,面如冠玉,手执一柄洒金折扇,一双凤眼带着几分惊喜的笑意,“许七郎,许大姑娘。”
许闻蝉抬头看向谢小公爷,淡淡的打了个招呼,随即将视线放在谢小公爷身旁那位头戴帷帽,身姿娇小的青裙女子身上。她试探的问了声,“县主?”
青禾稍稍掀起白色轻纱,露出半张白皙的脸颊来,嗓音轻软的打着招呼,“阿蝉……”
顿了顿,她眼波流转,视线在许光霁身上短暂停留片刻,“许、许小将军。”
许光霁冷白清俊的脸颊,也浮上一层莫名的红,垂眸拱手道,“谢小公爷,青禾县主。”
简单寒暄两句后,许闻蝉看谢家兄妹这方向是要下楼,不由得问道,“你们不看戎狄使团么?”
谢小公爷无奈的摊开手,“我们是打算来看的,不曾想楼中的雅间全被订满了,我们也不好与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
许闻蝉一听,笑道,“嗐,可不是赶巧了吗?我订到了一个雅间,小公爷和县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同坐着!”
谢小公爷眼睛亮了,俯身问了下妹妹的意思,“青禾,你怎么说?”
青禾点了下头,朝许闻蝉笑,“那就打扰你们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人多热闹呀!”许闻蝉酒窝深深,“我早半个月前就订好了雅间,位置可好了,视野开阔,看得贼清楚……””
说话间,两个小娘子亲亲热热挽着手往雅间去,被抛下的两位兄长对视一眼,皆笑得无奈又宠溺。
雅间是靠窗的,还有朝街伸出的美人靠,小二送上茶水和糕点,适时地退下。
谢小公爷与许光霁对面对坐着,一个温润疏朗,浓浓书卷气;一个人高马大,却有儒将的风范。
两人不但气质接近,就连爱好也相投,很快就热络聊了起来。
另一边,青禾摘下帷帽,与许闻蝉一起凭栏斜坐,看向人山人海的大街。
“听说此次带领使团进京的戎狄王子才二十三岁,是叶闾汗王最看重的儿子。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许闻蝉捏着一把油炸花生米,一颗又一颗往嘴里送。
“戎狄民风彪悍,听说他们的男人一个个巨人似的高大,膀大腰圆,十分凶狠。就连女人也生的高大粗野,一个女人还能嫁给好几个丈夫呢!”
因着出生时的遭遇,青禾对戎狄没有半分好感。
在她的印象中,戎狄人都是高高大大,如野兽般青面獠牙,嗓门大,茹毛饮血,与野蛮人无异。
许闻蝉从小生在边关,倒是见过一些戎狄人,虽然没青禾说的这么吓人,但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她寻思着,或许王室成员能长得好看些?听说这阿史那祁王子的母亲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
不多时,街上的议论声热烈了起来,俩人一怔,忙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城门大开,伴随着一阵鼓乐声,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行进过来。
百姓们垫着脚,伸长脖子,满面红光的瞧着、聊着。
许闻蝉也扭头朝着屋内喝茶的两人道,“七哥,小公爷,戎狄使团来了,你们快出来看呀!”
相比于许闻蝉的激动,青禾还是很淡定的,一只手轻轻托着小巧的下巴,只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朝街上看。
谢小公爷和许光霁也都走了出来,外面的位置有些狭隘,他们也不好跟妹妹们抢地方坐,只好站着瞧。
只见大街上,四十多个打头的戎狄护卫过去后,一位骑着枣红色骏马的伟岸男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容貌很是立体深邃,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身上穿着戎狄的短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依旧能看出他健硕的肌肉线条。
鹤立鸡群般,只瞧一眼,便能看出这位身份不简单。
“这应当就是那位阿史那祁王子吧?”许闻蝉的视线紧紧落在那高大健硕的男人身上。
谢小公爷摇着扇子,应道,“看装束,应当是了。”
许闻蝉咂舌道,“真不愧是狼的部落,他长得还真够健壮的。”
青禾蹙起细细的眉头,心道:戎狄男人果然跟巨人似的,这位王子看着起码有九尺高,还有他那拳头,嗬,跟砂锅一般大,看着真叫人害怕。
许光霁站在身后,眼角余光装作无意的扫过青禾,看到她蹙起的眉头和白皙的侧颜,薄唇微抿着。
县主在想什么呢?
她是不喜欢高大健壮的男子么?
上次分别以后,她瞧着好像瘦了一些?
四人各怀心思的看完这一场热闹,又一起用了顿午饭,才各自分别。
“七哥,人都走远了,你别看了。”许闻蝉抬起五根手指在许光霁面前晃了晃,好歹阻断了许光霁黏在马车上的视线。
许光霁堪堪回过神来。
许闻蝉挑着一边眉头,认真的打量着他,“你怎么回事啊,好像碰到青禾县主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许光霁敛眸道,“没有。只是见到县主,便想到之前竹苑山庄的事。”
提起那回事,许闻蝉的表情也凝重下来,拉着许光霁的袖子,一本正经道,“你可千万别在县主面前提这些,这事无论对哪位小娘子来说,都是心理阴影,你就当不知道就好。”
许光霁郑重颔首,“嗯,我知道。”
“幸好陛下明察秋毫,没有包庇歹人,罚了周家,还让二公主嫁给周绍辉。坏人自有报应!……哦对了,我听阿缇说,陛下还想给青禾进爵位,封为正二品的清平郡主呢。”
许光霁一怔,“正二品……”
他眉头拧起,他从前并没多在乎官位等级,但想到青禾是二品郡主,而自己不过是个正四品武威将军。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远了许多。
——
是夜,月朗风清,为戎狄使团设立的接风宴于戌时开席。
延芳殿内灯火通明,八月金桂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
昭康帝与周皇后端坐在上首,右手边往下的位置是长公主和青禾县主,另一边是裴延与陶缇,其余王公贵族与文武官员皆按照品级依次坐着。
今夜的陶缇身着一袭胭脂红绣海棠花的宫装,梳着飞仙髻,佩着一套珍珠玛瑙的头面。
为了配上这贵重的头面和明艳的衣裳,她还化了个全妆,小小的嘴唇涂着口脂,红润饱满,宛若鲜红的樱桃,一副勾人采撷的诱人模样。
她照镜子的时候,格外满意这副装扮。
出门时看到裴延眼中的惊艳时,心里更是美滋滋的。虽说女人打扮主要是为了自己高兴,但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惊艳一把,那种满足感简直难以形容!
但现在,坐在这宴会上,她突然有些不太满意这副打扮了——
那位坐在斜对面的戎狄王子,一个劲儿的往她这边瞧,那炽热又直白的目光,让陶缇浑身不自在。
她垂下眼,尽量避开与那个戎狄王子目光交错,心底嘀咕着:这王子有毛病吧?就算你戎狄民风开放,但入乡随俗,这样直勾勾盯着已婚女子看,真的很令人反感啊!
裴延自然也注意到那戎狄王子不断投过来的热忱目光,清隽的面容上不显喜怒,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却是渐渐凝结起一层寒冷杀气。
他幽幽的看向那戎狄王子一眼。
那戎狄王子若是个聪明的,自然能读懂裴延那份警告。
可偏偏,这个戎狄王子丝毫不避讳,反倒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裴延来,还端着酒杯,朝他敬酒。
裴延,“……”
真傻,还是挑衅?
他眯了眯黑眸,举起酒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
好在很快歌舞上了场,舞姬们婀娜多姿的身躯与飞扬的裙摆彩袖,一定程度下遮挡了戎狄王子再次看来的视线。
裴延微微偏过头,看向他身旁的陶缇。
他的小太子妃低着头,似乎有些郁闷,瓷白娇媚的小脸蛋气呼呼的鼓着。
这个态度,倒让裴延心头的不快散了一些。
只是,视线落在她明艳华丽的衣裳,还有那张愈发水灵娇美的脸上,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禁收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格外明显。
半年时间,她好像出落得越来越美丽。
平日里打扮的随性清雅,倒不怎么明显。今日这般明艳得装扮起来,像是朵盛放的娇嫩花儿般,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阿缇姿容这般出众,难免会招来其他男子的觊觎。
一想到这里,裴延眸光更冷了几分,心头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占有欲来。
他想给她打造一座华美的宫殿,让她待在里面,除他之外,再不让其他男人看她一眼。
让她的美,只对他一人展现。
这个念头在胸口疯狂攒动,他盯着她红润的唇,眸色愈发深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陶缇倏然抬起头来,乍一对上他那偏执疯狂的目光时,呆了一下。
等她眨了下眼,再看时,裴延那双桃花眼又像往常一般,带着柔和似月光的温和。
是自己的错觉吧?
陶缇归结于自己多喝了一杯桂花酒。
“你今夜都没怎么动筷子。”裴延浅笑和煦,动作优雅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中,“尝尝这道清炖金钩翅,味道还不错。”
陶缇低头尝了尝,吃了两口,忽而想到什么,轻声问,“殿下,戎狄使团此次来长安要待多久呀?”
裴延对上她那双莹润眼眸,淡淡道,“十日左右。”
“那他们住在哪?”
“鸿胪寺会安排。”裴延给她添了杯香杏凝露蜜,不动声色道,“阿缇很好奇戎狄使团的事?”
“我就随便问问。”陶缇心道,反正自己天天窝在瑶光殿,想来之后也不会跟这戎狄王子再遇见。
裴延抿唇不语,只体贴的给她添菜。
等到台上一曲歌舞罢,那戎狄王子突然起身敬酒。
敬完昭康帝与周皇后,他端着酒杯朝着裴延与陶缇这边走来。
这唐突的举动惹得大渊朝官员直皱眉,但转念一想,戎狄人一贯野蛮无礼,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不足为奇。气氛正融洽着,他们也不好跳出来指责坏了气氛,都默默地没说话。
戎狄王子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块头又大,一身的腱子肉遮都遮不住。这般健硕的体格,放在现代,就是健身房海报上的健美先生。
他长得并不难看,五官端正又深邃,生着一双迷人的琥珀色眼瞳。
举着酒杯时,笑容灿烂,露出一口闪亮亮的大白牙,“阿史那祁敬太子与太子妃一杯!”
都走上跟前敬酒了,裴延自然端杯起身,陶缇也站了起来。
裴延面容冷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在陶缇要喝时,他一把按住她的手。
陶缇,“……?”
裴延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拿过她手中的酒杯,转而对阿史那祁道,“孤的太子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孤替她喝。”
说罢,直接仰头,喉结上下一滚动,一杯酒饮个精光。
阿史那祁浓眉一挑,似有几分玩味,“太子好酒量。”
他说完,也将杯中酒喝完。只是喝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往下,还是在瞅陶缇。
喝完酒后,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着夸道,“太子殿下,你的太子妃真是花颜月貌。”
裴延嘴角的弧度不变,眸光晦暗不明,嗓音清冷道,“阿史那王子,你该回你的位置了。”
阿史那祁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了笑,转身回去了。
陶缇也不傻,自然看出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伸出手,轻轻勾住裴延的手,水灵灵的眼眸朝他笑,让他别生气。
裴延周身的寒意敛了几分,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重新入座。
陶缇这会儿心里还是有点小乐呵的,裴延这是吃醋啦?
唔,吃醋的样子有点可爱!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凑到他的耳边,放软了嗓音道,“殿下,你放心,我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