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斯特里特推门走进办公室说:“外面有两位女士非要马上见你不可。”
梅森问:“什么事情?”
“她们才不会跟一个小秘书讲呢。”
“那就告诉她们我不见。”
“她们看起来有要紧事。”
“从何而知?”
“两人都提着行李,不停地看表,显然是急着赶火车或飞机,可是又觉得在离开之前必须见你不可。”
“她们看上去是什么人?”梅森问道,他也起了好奇心。
“代文浦夫人是个相貌平常的年轻妇女,非常胆小,安静,简直有点偷偷摸摸的。”
“多大年纪?”
“接近三十吧。”
“非常胆小的样子?”
德拉点点头。
“另一位呢?”梅森问。
“如果说代文浦夫人非常胆小,像只小老鼠,那么安赛尔夫人简直就是一只猫,非常精明阴险。”
“年龄?”
“五十多。”
“是母女吗?”
“可能吧。”
梅森说:“宝贝女儿不得不忍受粗鲁的丈夫,丈母娘赶来为女儿抱打不平却被女婿臭骂了一顿。母女二人决定永远离开这个男人,她们希望自己的权利能得到保护。”
“有可能,”德拉说,“但是不管怎样,她们看起来有非常要紧的事。”
“告诉她们我不受理家庭纠纷案,”梅森说,“她们最好趁飞机起飞之前赶紧去找别的律师。”
德拉·斯特里特看上去有点勉强。
梅森从文件堆里捡出几封标有“加急”字样的信件,这些信都是德拉放在他桌子上的。“你想让我见她们,”他带着责备的口气说,“来满足你那小女人的好奇心。快去吧,我的年轻女士。”
德拉·斯特里特乖乖地离开了办公室,可大约半分钟之后又转了回来。
“怎么了?”梅森问。
“我告诉她们你不处理家庭纠纷案。”
“她们怎么说?”
“‘小老鼠’什么也没说。”
“那,‘猫’呢?”
“她说这是一起谋杀案,还说她知道你喜欢接谋杀案。”
“她们还在那儿吗?”
“还在。那个精明人儿想让我告诉你她们要赶飞机。”
“那好吧,把‘猫’和‘老鼠’连同谋杀案一起带进来吧,你把我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
德拉·斯特里特快步走出办公室,几分钟之后,她回来把门打开,等着后面的人进来。梅森听到脚步声、行李箱和公事包撞在一块的声音。接着,一个苗条的、看上去很严肃的女人低垂着眼帘走进办公室,手里拎着一只箱子。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说了一声“早上好”,就轻轻地溜着墙边,走到一把直靠背的椅子前坐了下来。正在这时,“砰”地一声,门被一只行李箱撞开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稀里哗啦地走进办公室,“咣噹”一声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抬手看看腕上的表,说:“我们刚好有20分钟时间,梅森先生。”
“很好,”梅森微笑着说,“请坐吧,我想您是安赛尔夫人吧。”
“没错,就是我。”
“这位是代文浦夫人?”梅森示意那个始终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的年轻妇女。
“她是。”莎拉·安赛尔说。
“我猜是您的女儿吧。”
“并非如此,”莎拉·安赛尔说,“就在几个月之前我们俩还未曾谋面呢。她经常在国外——她丈夫是个矿场主——而我一直在奥兰多,有时在香港。我是她的姑妈,属于那种没有血缘的、由婚姻带来的亲戚关系:我姐姐的丈夫是她叔叔。”
“噢,那是我猜错了,”梅森说,“听说你们来见我是为了一起谋杀案。”
“对。”
梅森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两个女人。
“你听说过威廉·迪莱诺这个名字吗?”安赛尔夫人问。
“是个大矿场主吧?”
“就是他。”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已经过世了吧?”
“6个月以前死的。我姐夫约翰·迪莱诺是他的弟弟。约翰和他的妻子也都已经去世了。这位米日娜是爱德·代文浦夫人,是威廉·迪菜诺和约翰·迪莱诺的侄女。”
“我明白了。现在请您谈谈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谋杀案的情况吧。”
“米日娜的丈夫爱德·代文浦,写了一封信指控妻子蓄谋杀害他。”
“他把信寄给谁了?”
“他把收信人写成是地方检察官或警察,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果他死了就把信交上去。信里控告他妻子毒死了赫坦斯·帕克斯顿——就是威廉的侄女,因为她要是不死的话就会继承威廉绝大部分遗产。爱德·代文浦武断、恶毒地声称米日娜由于怀疑他知道她的所做所为可能正在蓄谋杀害他,所以如果他死亡的话他希望整个事件能得到警方的调查。”
梅森好奇地打量着代文浦夫人,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有一次,好像是感觉到了梅森的目光。她抬起头,又飞快地垂下眼帘,低头盯着自己那双一直没有摘下手套的手。
“到底是什么原因,”梅森问,“使他有这种想法?他的指控究竟有什么根据吗,代文浦夫人?”
“当然没有了!”莎拉·安赛尔抢先答道。
梅森继续注视着代文浦夫人。
终于她说:“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花园里。我有一些喷雾剂,是杀虫用的,毒性很大。我丈夫的好奇心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有两次我不得不警告他那些喷雾剂不能乱动,可能就是那两次使他产生了误会。他叫人不可理喻,一旦他有了某种想法那想法就像在他脑子里生了根一样。”
“他有神经病!”莎拉·安赛尔解释说,“他老是在思考。他酗酒。他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然后就有了稀奇古怪的想法。”
“显然,”梅森说,“问题看起来颇为复杂。我必须得了解更多的情况,可是你们好像要赶飞机……”
“是的,出租车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必须及时赶到机场去搭11点去夫勒斯诺的飞机。”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最好还是搭晚一些的飞机。”梅森说。
“不行,爱德快死了。”
“你是指爱德·代文浦,这位女士的丈夫?”
“是的。”
“那,”梅森说,“问题就更复杂了。”
“可不是嘛!”莎拉·安赛尔烦躁地说。
“他得了什么病?”梅森问。
“纵欲过度!”莎拉厉声说。
“如果你详细地跟我描述一下事情的背景可能会更好一些。”
莎拉·安赛尔陷在那把专为当事人准备的柔软舒适的大沙发椅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好像那把大沙发非但没有使她放松反而让她如坐针毡。
“现在你可得听仔细了,”她警告说,“我可没时间重复。”
梅森点点头说:“我的秘书斯特里特小姐做记录,我以后可以慢慢看。”
“威廉·迪莱诺是个非常富有但却非常孤独的人,他活着的最后两年里他的侄女赫蒂——也就是赫坦斯——搬过来同他一起生活。他当时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在遗嘱里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了赫蒂。她一直在护理他,那可是份能累死人的活儿,赫蒂给米日娜写信求助,米日娜和爱德就过来帮她的忙。”
“他们俩搬过去之后不久赫蒂就患了重病,一个星期以后就去世了。爱德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他跟米日娜说他怀疑赫蒂是被人毒死的。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想,不过这就是爱德·代文浦——神经不正常,愚蠢、自私的猪脑子。”
“赫蒂的死因是什么?”
“劳累过度。她的死对威廉是个极大的打击,她是他最喜爱的侄女。威廉本来在遗嘱里把五分之四的遗产留给了赫蒂,五分之一留给米日娜。”
“他什么也没留给你吗,安赛尔夫人?”
“最后还是给了。我和他向来处得不大好,不过赫蒂死后他改了遗嘱。”
“您似乎很确定帕克斯顿小姐的死是自然死亡。”
“当然是自然死亡了!她染上了流行的肠道炎,她身体太差所以没挺过去。”
“她死前你见过她吗?”
“见过。听到她生病的消息我就去了,想帮点忙。她死前三四天我到的那儿,但是她死后我没再呆多久。”
“威廉·迪莱诺和我彼此都很喜欢对方,可是他总是惹得我发火,我跟他起过冲突。米日娜坚持说她自己完全能应付得来,加上他们又雇了女管家和一个护理员,所以我就走了。”
“后来你什么时候又回去的?”
“威廉·迪莱诺去世后不久。”
“帕克斯顿小姐死的时候验尸了吗?”
“没有。当时有一名医生在场,他签了死亡证明书。赫蒂的尸首入土了,事情本来就到此为止了,直到爱德·代文浦开始胡说八道。跟你说吧,这个代文浦当时并没有在场。还有,他总是在想方设法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使人们不去注意他对米日娜的钱干了些什么。
“爱德老是有疯狂的念头,这次竟然这么离谱写了一封他死时要被打开的信。这个傻瓜有高血压,他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却还写了这么一封卑鄙的信,万一他死了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那封信在哪儿?”
“在他办公室的什么地方。”
“他的办公室在哪儿?”
“在天堂。”
“什么?”
“天堂是本州北部奇科附近的一个地方的名字。他的办公室设在那里的一所房子里,他和米日娜刚从南美回来之后曾在这所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爱德白手起家获得了这座矿产,他和米日娜来到洛杉矶和威廉一起生活以后他就把天堂的房子变成他矿产公司的办公室了。
“他自己说那是办公室:两间屋子装修成的,还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厨房。他在那儿呆的时间很多。有时他一走就是一个星期,甚至两个星期。自从我跟米日娜在一起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个他称为办公室的地方——或者是到处去炫耀,假装自己是个大款,是个大矿场主。”
“我问一下,”梅森说,“您怎么会跟这件事关系这么密切呢?我想您和威廉·迪莱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您……”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米日娜。在新的遗嘱下,我拥有威廉的大房子的五分之一,我可不能让代文浦把我从自己的房子里赶出去。自从我看见他是怎样对待米日娜后我就愤怒到了极点,但我一直尽量保持自己的立场,什么也没说。我对你没说过什么吧,米日娜?”莎拉·安赛尔停了一下又说,“今早我们接到一个电话说爱德在科兰浦敦,他……”
“他生病了?”梅森接了一句。
“我正想告诉你呢,他快死了。想想吧,一个人会写一封信让人在他死的时候交给警察,控告自己的妻子谋杀他!”
“信里是那么写的吗?”
“差不多吧,我们俩是这么分析的。”
“你怎么会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代文浦夫人?”梅森问道。
米日挪用低得简直听不见的声音说:“他说的够多了,简直疯了,说我毒死了赫蒂,还说自从我知道他了解真相后他自己的就觉得不安全了。”
“代文浦先生现在在科兰浦敦?”梅森问。
莎拉·安赛尔回答说:“是的。他是从天堂走的,然后就生病了。现在他在一家汽车旅馆里。医生对他的状况感到很震惊,认为他活不成了。”
“如果他死不了呢?”梅森问。
莎拉·安赛尔说:“噢,那样的话,我是不会拿什么主意的。米日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就我所知爱德·代文浦一直在骗米日娜的钱,把她的钱和他自己的钱放在一起。我敢断定他想把米日娜的钱骗光。如果我处在米日娜的位置上我可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如果代文浦死了呢?”梅森又问。
莎拉·安赛尔看着米日娜·代文浦。
“如果他死了,”米日娜用她那温柔的、像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那封信就会被交给警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梅森问。
“把那封信搞到手!”莎拉厉声说。
梅森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我看不出你怎么帮不上。”
“我不能去偷那封信。”
“信里面是诽谤。”莎拉·安赛尔说。
“不管是什么,”梅森说,“他活着的时候信就属于他所有。”
“他死了以后呢?”
“毫无疑问他留下了指示把信寄给警察。”
“事实是,”莎拉·安赛尔说,“他所有的财产都是共有财产,那都是用日米娜的钱买来的,虽然爱德·代文浦一直忙着到处投资好让别人看不出钱是从哪儿来的。”
梅森的脸上流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那么现在,假设他真的死了,米日娜作为寡妇就拥有那些财产,对吧?”
“为了管理和为遗产执行人保管财产,是的。”梅森警觉地说。
“那么米日娜就拥有那封信。”
“接着讲。”梅森微笑着说。
“我认为那封信在米日娜还不知内容的情况下就落入警察和检查官的手里是不公平的。”
“当然了,”梅森说,“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信里写的是什么,或者应该说,信封上是怎么写的——是直接署名给警察要求在他死亡时打开;还是写给他的秘书要求她在他死亡时把信交给地方检查官。”
“这两者在法律上有什么区别吗?”莎拉问。
“可能会有,”梅森说,“我不愿意随便下结论。”
突然莎拉·安赛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把你的钥匙给我,米日娜。”
仍旧一言不发地,米日娜摘下手套,递给莎拉一把钥匙。莎拉走过去,把钥匙放在梅森桌子上的玻璃盘上。
“这是什么?”梅森问。
“天堂办公室的钥匙。”
“你想让我拿它做什么?”
“万一爱德·代文浦死了,我们想让你拿到那封信。”
“爱德·代文浦的指控到底有没有道理呢?”
“别傻了!米日娜连蚊子都不敢拍死一只。她到那儿去是为了帮赫蒂,这两个女孩子都快累成皮包骨头了。赫蒂的死百分之百是劳累过度造成的。”
“那迪莱诺先生呢?”
“他生命垂危好几个月了,他的心脏受过枪伤,医生说他只能活6个月,他活了12个月。如果赫蒂不死他还能活得更长,赫蒂的死使他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不把那封信交出去?”梅森问,“如果他的指控如此荒唐,为什么不干脆跟警察解释清楚?”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交换了一个梅森看不懂的信号。
“为什么呢?”梅森问。
“问题是,”莎拉·安赛尔说,“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因素很复杂。”
“从哪方面讲?”
“有人给验尸官打了个电话,是个匿名电话,这个人建议验尸官查一下赫坦斯·帕克斯顿的死因。这显然是个无事生非的人,也许就是爱德·代文浦本人,但总归有些麻烦。”
梅森仔细考虑了一下,说:“米日娜是爱德·代文浦的妻子,如果他控告米日娜谋杀帕克斯顿小姐的话,可能会危及米日娜对财产的继承权——就我理解那是他正在用着的钱,这一点你们想过吗?”
“我们想过,爱德没想过。他只凭下意识思考,他做的事毫无道理可言。到底为什么他会写那么一封蠢信,尤其是他明知自己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梅森说:“他精神上一定有些问题。”
“他是个疯子,你搞不清楚他会做什么。他可能会把我们两个都杀死,要是他能想到我们来这儿跟你谈话他一定会那么干的。”
梅森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说:“现在我就跟你们谈到这儿吧。如果爱德·代文浦去世的话我会尽量找到那封信的。如果这封信真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我会研究这个案子的,假如一切正常我就把信交给代文浦夫人;但是反之,如果这个案子有什么可疑之处我就会把信交给警察,不过我会尽量使每个人都受到公平对待。”
“你可不知道爱德·代文浦是个什么人,”莎拉·安赛尔说,“他自私,神经病,只关心自己的事、自己的病症、自己的感觉,对这些方面他可精明了。”
“你认识代文浦时间并不长啊。”梅森指出。
“噢,够长的了,”莎拉尖锐地说,“我和米日娜谈过,我可不是3岁小孩子,梅森先生。”
梅森把事情仔细考虑了一遍,然后突然对德拉·斯特里特说:“德拉,以米日娜的名义起草一封委托书,允许我全权代表她处理有关她的家庭事务、她的财产权,以及允许我采取对保护她的财产权有利的措施。如果她丈夫去世——你最好在信里写上她丈夫当时据说病得很重——我将代表代文浦夫人处理遗产事务以及一切与遗产相关的事务。”
梅森打量着米日娜·代文浦,说:“你愿意签这样一封信吗?”
回答的人是莎拉·安赛尔:“她当然愿意签。”
梅森继续盯着米日娜·代文浦。
终于,她抬起头来,迎着梅森的目光,低声说:“当然愿意签了,梅森先生。我的丈夫不再爱我了,他只对我的钱感兴趣,他一直在偷我的钱。现在,尤其是这个紧要关头他还在试图把我的钱夺走,那我们就永远都没法把事情搞清楚了。”
莎拉·安赛尔抬手看看表,发问道:“噢,我们还等什么?”
佩里·梅森对德拉·斯特里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