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冕一夜好眠,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云朵儿阖着眼睛,白嫩的小脸枕着纤瘦的手臂,趴在桌子上还在休息。
这个姿势太不舒服,她秀气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睡得并不沉,不久便醒过来。
这一夜里她像这样醒过来很多次,先活动了活动酸麻的手臂,又去揉僵硬的脖子。
谢冕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年轻的小姑娘姣好的脸上虽然透着难以掩饰的倦色,天生的好颜色仍是让初醒的她没有经过任何妆饰,就说不出的迷人。
看得谢冕心动不已。
云朵儿察觉到谢冕的注视,下意识地望过去。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一个澄澈,一个幽深。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谢冕咳着坐起来,吩咐云朵儿给他倒茶。
云朵儿听话地倒了杯茶给他端过去,谢冕没有接她递上来的茶,反把云朵儿捧着茶杯的手握住了。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滑腻,宛如柔荑,谢冕握在掌中轻轻地摩挲着。
“你照顾了我一夜?”
云朵儿如实回:“谢爷酒品很好,不用照顾。”
她想把手抽回来,谢冕不放,抓着她的手就势将她扯进怀里。
云朵儿的身体僵住了。
谢冕的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亲密地搂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挑起云朵儿的下巴,让云朵儿仰脸面对着他。
“你很怕我?”
二人的距离太近,云朵儿能感受到谢冕说话时扑在她脸上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她不喜欢这样,但也很清楚,谢冕不是她能拒绝的人。
谢冕喜欢云朵儿的乖巧、沉静,这么近的距离都不能让他在云朵儿柔美的小脸上找到任何瑕疵,眼前的姑娘完美得让他心动。
他情不自禁地朝云朵儿靠近。
门突然被推开,张妈妈笑着走进来。
谢冕昨晚过来春红院,没有知会她,她一点也不知道,还是一早看见谢冕的亲随贵春从茵茵姑娘房里出来,才知道谢冕来了,急急忙忙赶过来。
“听说爷喝多了酒,我专门让厨房……”
猛然看见房内的情形,饶是张妈妈见多了世面,亦小小的惊了下,要笑不笑地道歉:“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
语气酸酸的,像浸在醋里。
按理说她不应该吃醋,是她告诉云朵儿谢冕的身份,交代她好好地伺候谢冕,如今云朵儿和谢冕这个样子也算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
但亲眼看着二人亲密,还是让张妈妈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说到底,她本心里还是不喜欢看到谢冕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云朵儿面皮薄,被张妈妈撞见这种事窘得无地自容,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就猛地推开谢冕跑出去。
张妈妈还在后面故作大度地叫:“这孩子,我又不是外人,你跑什么?”
她不想让谢冕觉得她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故意过来坏他的好事。
果然,被张妈妈打扰好事的谢冕本有些面色不霁,这会儿稍微缓和了些。
云朵儿一口气跑到小凤那里。
小凤的客人刚走,还没有梳洗,云朵儿心不在焉地在她那里洗了脸,又梳了头发。
小凤望着她,奇怪问:“你今天怎么了?呆呆的,有什么事吗?”
云朵儿这一夜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先是小猴儿,接着是谢冕,二人让她疲于应付,心力交瘁。她想和小凤说出她的遭遇,又觉得和小凤的遭遇比起来,她的这些让她觉得羞耻的经历简直不值一提。
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事。”
她太单纯,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小凤只瞄一眼她的神情,就敏锐道:“不对,你肯定有事。”
云朵儿瞒不住,只好努力轻描淡写道:“昨夜小猴儿往我房里去了,后来谢爷也去了。”
两句话说得不是一般的简单,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可谓不多。
小凤的眼睛不自禁地瞠大了,上下打量着云朵儿,“那你……”
她想问云朵儿有没有失身,又怕云朵儿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来。
“那你有没有被他们欺负?”
云朵儿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肯定被二人占了一些便宜,又没发展到最后一步。
犹犹豫豫地回:“他们亲了我。”
“就只是这样?”
小凤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有那么点失望的感觉在里面,又好像只是别人的错觉。
她这一瞬间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她和云朵儿一路扶持从河北到西南,感情不可谓不深,私心里自然是希望云朵儿好的。
但在她遭遇那么多不幸,又彻底沦为人尽可夫的妓l女后,内心的阴暗面不可避免地被激发,她有点见不得云朵儿好了。
如果她身在地狱,她希望云朵儿和她一样身在地狱;如果她人尽可夫,她希望云朵儿和她一样人尽可夫。
她和云朵儿谁都不比谁高贵,凭什么她那么不幸,云朵儿却可以那么幸运?
小凤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很快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可怕,极力压制住自己内心里邪恶、阴暗的想法,真心地为云朵儿庆幸道:“幸好你没事。”又问云朵儿:“你觉得谢爷这个人怎么样?”
云朵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凤好心地帮她分析:“他三天两头地过来找你,肯定是喜欢你的,他是这里的老板,如果你能跟了他,不就可以不用接客、离开这个火坑了?”
一想到云朵儿可以离开春红院,而她却要在这里不知要受罪到什么时候,小凤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即就被她心底的善良压制住了,她不允许自己嫉妒云朵儿,不允许自己有恶念。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凶狠的猛兽,是把它关在笼子里,还是放它出来做恶,端看各人自己的选择。
云朵儿不愿步小凤的后尘,伺候一个男人和伺候很多男人,她肯定选择前者。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谢冕,也希望能通过他离开春红院。
可她跟谢冕没有接触过几次,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谢冕真的会带她离开?
云朵儿没有答案,她没有小凤的乐观,总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张妈妈又把云朵儿叫去她房里。
青春甜美的少女鲜妍娇媚,往房里一站,好像整个房间都亮堂了,看得张妈妈不是一般的不是滋味。
即便她年华最好的时候也不及眼前少女的十分之一,更遑论现在的她已是昨日黄花,更没有可比性了。
谁都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张妈妈明白这一点,但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总觉得虽然她年老色衰了,正值壮年的谢冕却没有一点衰老的迹象,还是那么英俊潇洒有魅力,讨小姑娘的喜欢。
她想当然地以为是云朵儿先勾引的谢冕,主动对他投怀送抱,才惹得谢冕大清早地发情,搂着她要求欢,心底里对云朵儿十分厌憎,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她叫云朵儿:“你过来。”
云朵儿乖乖地走过去。
张妈妈命令她:“跪下。”
她还是第一次让云朵儿下跪,云朵儿有点懵,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敢相信地望着张妈妈。
张妈妈阴森地冷笑一声,脸上的横肉乱颤,借题发挥,“怎么,勾搭上了谢爷就不听我的话了?信不信我当着谢爷的面把你的脸打烂?”
这话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云朵儿更懵了,她被张妈妈的狠戾吓住,乖乖地在她脚边跪下。
纤细单薄的少女一如风中飘摇的弱柳,袅娜多姿,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反衬得张妈妈膀大腰圆,身材肥硕,没有一丝美感可言,张妈妈的火气立马蹭蹭地上来了。
像枉死不能超生的厉鬼,抓着云朵儿,发狠地打了十多下,骂她:“贱人,下流不要脸的小娼妇,成天就知道打扮得妖妖娆娆地勾引男人,我让你勾引。”
赤l裸裸的诬陷。
整个春红院就数云朵儿不爱打扮。别的姑娘都跟张妈妈要衣裳要首饰,打扮得妖妖娆娆、花枝招展。只有云朵儿,从没开口跟张妈妈要过这些,天天穿着最朴素的衣裳,戴着最简单的发带,即便如此,她仍是春红院里最漂亮的姑娘。
没办法,谁让人家天生丽质,本来就长得好看呢?
如今张妈妈用这个攻击她,让云朵儿特别的委屈,她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从何而来,隐约觉得可能跟谢冕有关,心里更伤心了。
她不想留在春红院,小凤才给她一点希望,告诉她谢冕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张妈妈立即就把这个希望打破了。她是不可能让她跟谢冕在一起的,她也没办法依靠谢冕离开春红院。
张妈妈打了云朵儿,也不让她起来,就让她在地上跪着。她出去忙自己的事了,云朵儿在张妈妈房里跪了一天,直到晚上才被张妈妈允许回自己的房间。
之后谢冕再过来,云朵儿都躲着他,不再做依靠他离开春红院的大梦。
小凤要去街上买东西,让云朵儿陪她。
二人出门时正好碰到那日欺负小凤的一个杂役,他不仅人长得丑陋,品行也十分低劣,自觉和小凤有过亲密,看见她立即就把表情放轻浮了。
乜斜着两只猥琐的眼睛,色咪咪地叫:“小凤姑娘。”
声音肉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小凤脸色铁青,拉着云朵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过去,没有搭理他。
出了门,小凤就把云朵儿的手放下了,掏出帕子,通红着一双仇恨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杀了他。”
那日的凌l辱她没有一天忘记过,只恨自己的渺小无能,不能杀了那些欺负她的人。
云朵儿非常理解她的心情,不知如何安慰小凤,轻轻地抱了抱她的身子。
小凤要买胭脂,江都城里胭脂卖得最好的铺子就数荣贵坊了,离春红院有点远,云朵儿陪小凤走过去。
路上碰到一个姑娘,打扮得十分伶俐,长相也俊俏,就是气焰特别的倨傲嚣张。
云朵儿捡到她的荷包,她先是污蔑云朵儿偷她的,接着又说里面的银子少了,让云朵儿赔她。
换成以前,小凤可能就劝云朵儿息事宁人算了,但自从她接了客,见多了人和世面,性情变了很多,明白人不能太软弱,否则会被别人骑到头上来。
一把抢了那姑娘拿回去的荷包,问她:“你说这是你的荷包,那你告诉我们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那姑娘说了数。
小凤把里面的银子悉数倒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数了一遍。
“大家都看到了,这里面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多银子,你连里面有多少银子都说不清楚,说明这并不是你的荷包。”
那姑娘被她摆了一道,先是辩解说忘了里面有多少银子,接着又一口咬定是小凤和云朵儿偷藏了她的银子。
完全不讲一点道理,让小凤和云朵儿拿她没有办法。
幸好另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赶来,对那姑娘道:“你只管在这里聒噪,小姐立等着你呢。”
那姑娘不再胡搅蛮缠,从小凤手里夺回自己的荷包,最后望一眼她二人道:“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等着,以后咱们再算账。”
说完就跟着后来的姑娘走了。
小凤眼望着二人进了路边的一家绸缎庄,气愤道:“这也不知是哪家的丫头,这么嚣张。”
一个好心的路人道:“看着像是琴台的王家人,只有他们家的人敢这么张狂。”
小凤恍然。
王家和南王府有亲,是南王的姨家,本来在京城生活,后来犯了事,就来江都投奔南王。
居住在琴台街,经常仗着南王的势力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连江都的地方官都不敢管他们,是江都城一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