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
程许只注意到了他那双眼睛。
颜色太浅,打量着她,恍若人造的琉璃工艺品,长在人身上,便一点儿没了人情味。
他穿着件黑色衬衫,卷着两节袖子露出手腕,下头是条卡其色长裤,看见她也没说话,只隔着不远的距离打量她。
这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您好......”程许根本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本来以为是章之泽的爱慕者,但来的却是个男的。
难不成是......同性恋?
“请问,是您给我发的短信,邀请我过来的吗?”
“嗯,”
他眼睛还在打量着她,“外面雨这么大啊,你是走着过来的吗?”
“......啊?”程许没想到他会问这样寻常的问题,讶异一瞬,忙收敛住情绪,“嗯,我来的时候太晚了,路上又正好堵车,就跑着过来了。”
“女士,您的毛巾。”
服务员上楼,程许道了声谢接过毛巾,擦了擦湿嗒嗒的头发,抬眼,便见前面那男人已经走到离她挺近的位置,随便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现在就上菜吧,”他手肘撑在一边座椅扶手上,随手翻了一下桌上的菜单,对程许身边站着的服务员招了下手,“过来推荐一下热饮。”
“好的先生。”
服务员在桌边弯下腰,与他沟通几句,没听见说的是什么,程许便见他轻点下头,服务员拿着菜单下了楼。
“那个——”
“坐过来吧,程许,”他对她浅笑,说话声音温柔儒雅,却丝毫不客气,“我不太习惯像这样跟人说话。”
程许拿着沾湿的毛巾,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这个座位上方,便是一盏亮着的水晶吊灯。
离近了,程许才发现这个人皮肤十分白皙,他是那种天生的皮肤白,就连瞳孔和头发的颜色都比常人要浅一些,昏暗光线下,五官只显深邃。
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程许如此不关注他人外貌,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个子很高,皮肤眼睛颜色都浅,说普通话的口吻有些怪异,但是面孔又看不出太大差异,只骨相出奇优越,倒像是......
“我祖母是英国人,”他说,程许怔了下,便见他浅浅弯起眉眼,“第一次见到我的人,很多都会像你这样盯着我看。”
所以是习惯了。
程许没说话,她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跟这个外貌优越的男人闲聊,而且,程许不喜欢他打量过来的视线。
这人像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先生,我今天来这里,目的是想知道您在短信中说得柳暗花明,”她抬起视线,“我如今的处境,与您在短信中猜到的情况别无二异,所以我——”
服务员端了托盘上楼,程许止住话头,看服务员将一杯冰美式送到对方手边。
“女士,您得热可可,小心烫。”
“谢谢。”
程许还没反应过来,等服务员转身离去,冰凉指尖揽上被热可可散出温度的玻璃杯壁时,才意识到这杯热可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特意给她点的。
“那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他自椅背直身,“我姓徐,叫徐月时,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月时。”
毛巾自手中滑落到地上。
程许愣两秒,道了句不好意思,弯腰将毛巾捡起来。
——徐月时。
她勉强压住情绪,“徐先生,久仰大名。”
“嗯,”他依旧用那双浅淡的瞳仁儿打量着她,“先等菜上来再聊吧?”
“我不想,”程许如实说,“我只想现在就知道,实在没心情与您共进午餐,徐先生。”
他轻挑了下眉梢。
“那好吧,”语气没有被拒绝后的不悦,徐月时对她浅浅笑起来,“我说得柳暗花明,是对你我而言都有利的一条路,”程许看着他苍白指尖探入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黑色卡片,放到桌上,推到她眼前。
程许落眼,黑色卡片上用金色字迹写着:景圆银行。
是一家专门置办财产金器存储的银行,据程许所知,北市有不少上层阶级的人将金银珠宝,或一时无处可放的活财寄放在那里。
而这张卡......
“程小姐,六千万人民币,考虑一下,将订婚对象换成我?”
指尖微僵。
程许不可置信抬起头。
“当然,我提供给你你如今最需要的金钱,你我之间也需要签订一些协——”
“请等一下,”程许无法控制自己不打断他的话头,“不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一字一顿重复着她的问话,“为了给她们找些不痛快吧。”
——疯子。
仅仅因此,便提出想与即将成为自己弟媳的女人结婚吗?
“怎么,是钱不够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他倒是好商量,说完这句让人恨不得掉头就走的话,服务员端着甜品上楼,程许才看见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份真诚的微笑。
是一份淋满了抹茶酱的黑巧克力卷。
“冰美式配上巧克力卷很好吃,”他说,“介意我一边吃东西,一边与你交谈吗?”
“......不介意,”程许努力忽略这点小插曲,“并不是钱的问题,我来之前,也猜想过很多您会给我的柳暗花明,但结果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虽然来之前,程许还以为给她发短信的人是个女的。
“你猜想的是怎样的结果?”
“我以为您会给我金钱,然后让我无牵无挂地远走高飞。”
徐月时笑了。
“世上哪会有这种好事,”他棕色瞳仁儿浅得像蜜糖,“更多时候是从一个深渊跳到另外一个深渊,啊,”他稍稍停顿,“我并不是说,我这条柳暗花明于你而言是另一条深渊的意思,不要误解。”
程许:......
这是差点推销失败说漏嘴吗?
程许简直无语了。
菜品一样样端上来,大多是甜口菜,程许拿着毛巾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
他抬头看着她。
“嗯,对不起,谢谢您的好意,再见,徐先生。”
“没关系,不必道歉,”他对她弯眼笑,“如果你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明天就是订婚宴。
他的意思,就是订婚之后也不要紧。
程许:......
这可真是,伤敌一千自毁八百地给他们添堵。
程许下了楼,外面还在下雨,她正要推开店门时,服务员忙喊了她一声。
“女士请稍等!”服务员在柜台前拿出方才程许寄存在这里的购物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东西,接过袋子,又见服务员拿了把画着店里logo的雨伞和另一个购物袋出来。
“这是楼上的先生方才要我出去买的,”程许指尖勾着袋子往里扫了一眼,是件外套,还有个装药的塑料袋,“我认真挑选的,也不知合不合女士您心意。”
“谢谢你认真为我选了衣服,但这件外套我不能收,麻烦你等他下来转交给他。”
“请留步!还有这个,”服务员忙拿出里头的塑料袋子,“这是楼上先生要我给您买的感冒药。”
“我不需要,谢谢。”
“啊......好的。”再傻的人也能听出来是有私人恩怨,服务员看着女人葱白指尖捋过沾湿的碎发,推开店门,撑起雨伞,再次走进瓢泼大雨里。
“没有收?”
从楼上,散出道温和男声。
“是的,先生。”服务员抬起头,看着男人下楼,徐月时停在楼梯拐角处,往下看着柜台上那件被留下来的,价值不菲的衣服,和一袋感冒药。
“把它们丢了吧。”
话里是毫无感情的淡漠,说完这句,男人便又脚步闲适地上了楼。
感冒,再加淋雨。
哪怕程许回家路上就去小诊所输了液,当天晚上也依旧发起了烧。
她浑浑噩噩,大半夜难受得时醒时睡,翻开手机想给姜雅发短信,打了妈妈两个字,却根本不知道后面应该输入什么。
姜雅没法照顾她,她知道,她目的也不是想要有个人来照顾她。
第二天再醒过来时,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就是全身没力气,林青安早早就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今天上午会去接她,程许赶早吃了麦片,又去诊所输液,上午十点,程家的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程许没换衣服,她纸袋里装着的是她挑的其中一条礼裙,低调的银色长裙,面料裁剪也是那三件里看上去最简单的一件,程许上了车,今天林青安没跟着,来的是程佳梦。
她没化妆,素颜看上去普通的就像个邻家女孩,但程许却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程佳梦的素颜,跟姜雅很像。
但一个眉目温和,另一个却只显傲慢。
“看什么看?”程佳梦还以为程许是在嘲讽她,今天两人都要去化妆室。嚷了她这一句,程许便收回了视线。
程佳梦却心里藏事。
“我问你个事儿,”程佳梦翘起腿,双手环胸瞥着她,“你跟徐月时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