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许梓棠很快便意识到,继上次那位袭击自己的山贼后,自己又一次杀了人。她愣愣地看着地上滚动的人头,看见从里边渗出白花花的脑浆,接着又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握刀的手。
“许姑娘,”就在这时,慕广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他的语调听起来低沉而又冷静,“还没有完。”
许梓棠后知后觉抬起头,看见又有两个土匪正朝自己和慕广的方向包抄而来。他们脸上蒙着黑面纱,叫人看不清面目,但两双露出来的眼睛却充满杀意。
发觉他们的一瞬间,许梓棠眼皮一跳,全身的神经顿时又如战士般绷紧。
她干脆将刀鞘向身后慕广的方向一抛,改为双手持刀,刀身向外弯曲的一面对准那两人,黑色的眼珠中闪动着耀眼的光。
下一秒,其中一位土匪握剑向她冲来,她便先向旁一闪,接着举刀的双手向左一刺,却没刺中。另一位土匪趁机向她身后袭来,可就在他短剑即将击中许梓棠肩膀时,那人的视线突然一滞,怔怔地望着许梓棠手中刀柄上刻的那条面目狰狞的蟒蛇。
“这是——”他突然开口道,眼神震惊。
他说话的声音让许梓棠猛地回过神来,她立马转身,长刀向自己的右后方一扫,指尖隐隐传来命中钝物的击打感。
再回过神时,那名土匪的胸口血花飞溅,倒下的时候,他失神的眼珠还死死盯着许梓棠手上的刀。
那死不瞑目的眼神不禁让许梓棠心头不舒服,也让她心中生出某种不真实感。
她突然想起了师父平日在家中教她剑术时,总是强调“捅”和“刺”,而非“挥”和“砍”,只因她是个女孩,力量有限。可方才两位土匪却一位被她斩断头颅,一位被横切胸口……
许梓棠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位死去土匪的眼神,看向自己手中的刀。对了,哪里不对劲,她想,这刀似乎有些太锋利了……
“你这把刀从哪来?”
像是在映证许梓棠心中的想法,那名还活着的土匪先是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同伴,接着又抬头,语气狠狠地问。
许梓棠有些呆滞地回过神,他却已挥着短剑重新冲来,短剑的剑身狠狠撞在许梓棠手握的刀身上,使得她虎口一震,手心都跟着微微发麻。那人紧跟着立马向着她的心脏刺来,被她险险避过,短剑的剑锋贴着她的胸口而过。
许梓棠脑中浮现往日的演练,立即顺势将刀向下一斩,向着短剑的刀身挥去——
下一秒,“当啷”一声,短剑掉在了地上。
那土匪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她,像是不相信她的身手会如此好。许梓棠重新双手举刀,将刀半斜着挡在自己身前,目光却好似受到某种异样的吸引般情不自禁盯着那长刀的刀尖——
紧接着,她看见土匪的眼中露出恐惧,他急急后退,显然不敢再捡起短剑了,作势要逃跑。
我该不该杀了他?
许梓棠心头浮出这一想法,就连自己都对此感到惊讶,她分明不想杀人,可这些天来,通过在土匪帮的摸爬滚打后,她心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变了,变得……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道:“别杀他。”
许梓棠猛地转过身,看见慕广正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他原本靠着一棵树歇息,此刻突然到她身后,她竟是毫无察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问:“为何?”
说出这话,许梓棠立马感到有些后悔,这样听起来就好像自己很想杀了这人一般,可她心里清楚,事实可绝不是这样。
“许姑娘,你太紧张了,”慕广棕色的眸子注视她的双眼,语气温和,“危险已经过去。”
是的,危险已经过去。许梓棠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尸体和短剑,慕广的话好比将她点醒,她全身立马松弛下来,仿若压抑许久的琴弦终于得以发出一段颤音。
危险已过去,杀戮便毫无必要。她不由转头向四周扫去,土匪帮只剩下几位残部,格里鞑和齐木里却还打得难舍难分。
慕广却好似对这一切全然不见,他若有所思凝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接着嘴角微微一扬。
“许姑娘,你可有发现,”他轻声说,“这三人,并不是冲我而来。”
“什么?”许梓棠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慕广在说什么。
他们原本认为土匪帮中有苏勒旦的奸细,而那些人想要的是慕广的命。然而,方才那三位的所有攻击尽是冲着许梓棠而来,且招招致命。
慕广低着头,默默打量那把掉在地上的短剑,轻声说:“这把剑,制作的工艺很不错。”
“什么意思?”许梓棠问。
“这不像是来自土匪帮的剑,”慕广思索般地说,接着问,“姑娘,你在家中时,许钟大人可有得罪什么人?”
一切已经显而易见,这三人的目标是许梓棠,且还是她的命。
想到这里,许梓棠看着面前两具尸体,心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语气有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我不知道。”
她扭过头,格里鞑和齐木里还在酣战,只见格里鞑手中巨斧横向一扫,斧尖对准齐木里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击中,齐木里却整个人后仰着弯下腰,一面用刀将巨斧的力道带开。许梓棠见到此景,不由张开嘴,为齐木里的身手感到惊讶。
“许姑娘,”慕广先是弯下腰,查看触碰了一下那把短剑,接着又站起来,以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说:“把刀还给我吧。”
许梓棠这才想起那把黑色长刀还在自己手上,于是便把刀柄递给了他,一边暗暗打量着他。他的脸色似乎恢复了少许血色,不似方才那么惨白,但清俊温润的眉眼间却还是难掩一股疲惫之感。
“你这把刀,似乎不是一般的快,”慕广接过刀后,许梓棠看着他说,“它是从哪来的?”
慕广垂着眼,嘴角若有若无浮起一抹笑,弧度却很轻,叫人极难察觉,“算是师承吧。”他缓缓说。
中原极少有正统师门教导人用刀,许梓棠眼中狐疑道:“师承?你的师父是谁?”
慕广轻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许梓棠立马就明白他定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不禁冷下脸,心中却越发觉得可疑。
她看着慕广单手举起刀,他将漆黑的刀身对准阳光,姿态显得随意而慵懒,可眼神却露出一股捉摸不透的光。
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角。
“你在干嘛?”许梓棠一半的注意力还放在格里鞑和齐木里身上,另一半却不由自主地被慕广吸去。他身着黑色缎面衣袍,衣料似柔似刚,硬度适当,只可惜上边布满磨损和灰尘,显得整件衣服有些破败。
“无事。”慕广说,一边慢条斯理用扯下的布料绑住长刀的刀柄,从刀柄上刻着的蟒蛇的头开始,直到那条蟒蛇的尾巴都在许梓棠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这一行为属实可疑,许梓棠不由得皱起眉头,却见下一秒,他突然将长刀在手中轻轻一抛,银色的刀刃在空中翻出一朵引人注目的刀花。
“慕广!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刀身的反光吸引了视线,格里鞑突然大吼了一句。许梓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和他土匪的身份十足不搭,接着就见他手中巨斧高高扬起,整个人如泰山压顶般向挡住他去路的齐木里狠狠冲去!
齐木里神色一敛,举刀正要迎敌,谁知格里鞑突然在半途改变方向,手中巨斧猛地一掷,硕大的斧身如同回旋镖一样向慕广的方向飞去!
“公子,小心!”齐木里惊声叫道。
可慕广却只是抬头淡淡扫了那斧头一眼,下一秒突然单足向旁一踏,仅在须臾间,便脱出了巨斧的袭击范围。
巨斧落空,将一棵大树轰然砸断。格里鞑面红耳赤地目睹了这一幕,发出震天的怒骂。
许梓棠还震惊地站在原地,思考慕广是如何躲开那一斧子,突然感觉脖子下传来一股凉意——
“你干什么?”格里鞑站在原地,既吃惊又恼怒。
许梓棠这才回过神。
她发觉了危险。杀意近在咫尺,就在自己脖子的动脉间,由一把冰凉的刀刃传向她的皮肤。
“你——”她怒不可歇地开口,可话没说完,她就听慕广俯身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着话,声音絮絮,温和而又低沉。
“嘘,”他似乎微微笑了笑,道:“许姑娘,别乱动。”
许梓棠有些懵,但与此同时,心中也燃起一股史无前例的怒火。
慕广此时右手执剑,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动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得体、谦谦有礼,但却也绝对不容她反抗。
只因她真真实实地感到了那刀尖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下方,离肌肤只有寸许距离,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许梓棠怒目切齿,只可惜她此时却无法回头瞪视慕广,只能咬着牙道:“你想干什么?”
“许姑娘,得罪了,”慕广在她身后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所求不多,不过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
许梓棠一怔,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却也点醒了她的某段记忆……
哦,对了,在她还混迹于土匪帮,身份并未暴露时,一日,格里鞑坐在车厢外,大声威胁慕广要死还是要活,他说:“要活。”
“西淮官兵来了!”
许梓棠正沉浸于回忆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效果拔群。
在场不论土匪还是慕广的接应,立马变得万般戒备,如临大敌,许梓棠却瞳孔一震,一时甚至顾不上抵在脖子下的刀了,猛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
只见,在河流的另一边,一大队人马正飞速接近,他们骑着马匹,背着弓箭,腰间挂着佩剑,身上穿着皮甲……
不仅如此,他们为首的那人,许梓棠还认识。正是自己父亲许钟手下的得力干将,西淮鼎鼎大名的武官——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