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的抖动顿时让许梓棠胆战心惊,她一时收不住神情,双目瞪大如铜铃,而慕广则是在抖动之后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惨白,一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车厢通气孔。
一时间,车厢内似乎陷入了一阵安静,许梓棠盯着慕广,颤声道:“他们动手了?”
可慕广却没有回答。
“喂!”许梓棠不由得急了,“我在问你话!”
可就在这时,车厢外突然传来格里鞑的大吼声。
“都给我小心点!”许梓棠听见他喝道,“一辆车一辆车地过,给我安分排好队!”
“是,老大!”
车厢外传来土匪们的前后走动声,有几人嘿哟嘿哟地喘着气,将许梓棠和慕广身处的车厢向后推了一把。许梓棠顿时感觉身下的马车轮越过凹坑,重回正轨,不由得松了口气。
“哦,原来只是地上的土坑。”她故意大声说,可慕广却神情毫不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垂着眼。
“姑娘所言极是,”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听,他们在准备过桥呢。”
不知为何,许梓棠总感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紧促感,像是箭在弦上,下一秒,慕广又道:“发簪给我吧。”
“什么?”许梓棠愣了愣。
“我来为你开锁。”慕广道,他的语速微微有些急促。
“现在?”许梓棠问。
“现在。”慕广直直地注视她的眼睛,“快些。”
他的眼神仿若不容人拒绝,许梓棠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发簪递给了他。
“手铐。”他又说道,于是许梓棠顺势举起双手。
在开锁前,慕广凝视了手铐间的锁孔片刻,突然抬头看了许梓棠一眼,“你现在可会开锁链?”
“开锁链?”许梓棠瞪大眼,慕广此时莫名严肃的态度让她有些慌乱,她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决定现在就跑,惊道:“我……我还——”
“先别急。”慕广看出了她的惊措,温声说,接着低下头。
在他开锁时,许梓棠心中一团乱,她试图让自己重归镇定,可惜却失败了,直到手铐的弹簧金属发出“吧嗒”的声音。
像是安静的密林中射出一根拉满的弓箭,在那一瞬间,许梓棠猛地睁大眼,浑身像是通过了一道不知名的电流,她不禁抬头瞪着慕广,却见后者神色似是若有所思。
他轻声道:“姑娘,你听,外边好像出乱子了。”
“什么?”许梓棠一惊,她知道,在慕广方才开锁时,马车已行至木桥上。
而下一秒,整个车厢又是剧烈地一震。
“啊——”许梓棠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在了车厢的木板上,这下撞得不轻,害的她瞬间头昏眼花。与此同时,车厢外边隐隐传出土匪们的叫声。
那叫声起先很轻微,像是单纯的困惑,但接着又变得急促、警惕。“你们在干嘛?”许梓棠听见有人紧跟着喝道,借着,一声惨嚎响起,空气中泛出一股血腥味。
“这帮该死的蠢货!”车厢外传来厮杀声、以及格里鞑的怒骂声,许梓棠很快就意识到,土匪们真的打起来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望向慕广,却见他面容镇静,淡淡道:“快快先把脚铐打开吧。”
许梓棠诧异地看着他,他此时面色苍白,浅棕色的眸子透不进光亮。然而,按照他们原先的约定,在许梓棠解开自己的脚铐之前,她理应先解开慕广的铁链才对。
“许姑娘,”见她久久不动弹,慕广不由得无奈看向她,“还愣着干嘛?”
许梓棠张开嘴,她干巴巴吐出三个字:“你确定?”
“确定。”慕广说,“如何开脚铐应该还记得吧?”
许梓棠连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开始拿着发簪开脚铐,一边开一边想着这人到底要干嘛。
莫非是让她自己先跑?可若是这样,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前功尽弃……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打算跑?可他在那一晚又分明说过自己一定要走,说那话时,眼中光芒决绝……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放她先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梓棠终于打开了脚铐。
“不错,”慕广颔首道,“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他语调里的从容让许梓棠几近震惊,“那你怎么办?”她瞪着他身上的锁链,却见他眼神在一瞬又恢复了那温润柔和的神采。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懒洋洋说。
许梓棠一阵无言,但与此同时,她也在十几天来头一次得以自由伸展四肢。
她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僵硬,“外边到底是什么人?”
透过通气孔,她能够隐隐看见外边的情形,只见他们身处的马车此时赫然正在木桥中央,而外边的土匪正在和几位陌生人厮杀……
她原以为,慕广会回答“敌人”,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说出了别的话。
“他们是我的接应。”他道。
“你的接应?”许梓棠立马转过头。慕广此时分明还在原位坐着,却好似早已知晓了外边发生的一切。
“西淮将近,他们时间不多,人数也不多,最好的劫人地点,就是在这座桥附近。”
“劫人?”许梓棠一愣,“从土匪帮手中抢人?”
“再过片刻,他们应该就会想法子将这辆马车倒腾到河里去,这样土匪帮便对我们再无法触及,”慕广悠悠看了她一眼,“许姑娘,你可会游泳?”
“他们疯了!”许梓棠惊叫道,“整辆马车会沉到河里,被水流冲走的!”
“那也无妨,”慕广摇摇头,“只要我们在此之前脱出车厢便可。”
“可你还被铁链缠住!”许梓棠道。
“那也是别无他法,”慕广突然发出一声苦笑。
“为什么这么说?”
“在前一天晚上,我通过暗号,告诉了他们锁链已有办法解开。”慕广坦然地说,“所以,你可会游泳?”
这话对于许梓棠好比是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慕广,“你为何要那样说?”
“是我失策了,”他垂下眼,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姑娘学习开锁链的速度会更快一些……”
“你——”许梓棠的身体激动到发抖,她很想开口大吼,可慕广却打断了她。
“现在说这些,已没有意义,”他淡淡开口道,第三次问:“你可会游泳?”
“我会。”许梓棠咬牙切齿,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是走是留,全凭姑娘心意。”慕广径直看向许梓棠的眼睛里,微微笑了,那笑容在许梓棠眼中显得既迷人又惨烈,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明白了,慕广是给她直接逃走的机会!
车厢外,厮杀还未停止。而就在这时,车厢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敲击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公子,我们来了!”
许梓棠听见一位年轻男人的声音,他呼吸急促,语速很快,“我们会掩护你,出了车厢后快些走!”
慕广并未回话,只是神情淡淡敲了敲木板以做回应。还不等许梓棠反应,外边的那位年轻男人似乎就已经离开了,也许是重新投入了战场。
许梓棠愣愣地回过神,“你可有告诉他,锁链还未解开?”
“没有。”慕广说,他的神情显得平静而又无辜。
“你——”许梓棠气的头顶冒烟,“你为何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一样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二人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见地上多了一把刀,是那位男子临走前丢下来的。
在中原,正统的习武之人一般用剑,这刀模样稀奇,许梓棠便不禁多看了它几眼。只见其刀鞘漆黑,弧度修长优美,虽未出鞘,却隐隐含着几分仿若来自江湖沙场的锋利与血气。
而刀柄之上,刻着一条巨大的蟒蛇,装饰般盘绕着整个刀柄,栩栩如生,却也面目狰狞得让许梓棠心生惊骇。
“这是什么?”她脱口问道,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多半是那名接应给慕广留下的武器,出了车厢后防身用。只可惜如今的慕广四肢缠着锁链,甚至无法独立将刀捡起。
“拿着武器,想走便走吧。”慕广瞥了一眼地上的刀,轻声笑了笑。
许梓棠逼迫自己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分辨这人到底说得是真心话,还是有意诓她,亦或是欲擒故纵。她脑中闪现出母亲以往给自己讲的江湖故事,以及父亲关于仁义道德的教导……
也罢,做事凭良心,慕广虽说害过她,但也同样救过她,归根结底,他不过是被土匪帮困住罢了……她又望了一眼车厢外,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于是便重新转过身,在慕广的锁链前蹲下。
“姑娘不走?”慕广问。
许梓棠隐隐看出他的眼中闪出几分调侃,她咬着牙,“我帮你开锁链。”
慕广听了这话,双目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嘴角微微一扬,“你确定?”
“少废话!”许梓棠厉声说。
她握着发簪的手心全是湿滑的汗水,脑中尽力回忆几日来慕广教她的方法,正当她准备将发簪插到铁链的锁孔中,整个车厢突然猛烈地一颠,她身子一歪,险些又撞到头。
“把她干掉!”许梓棠听见车厢外有人喊道。
接着,她又听见另一人的说话声,“车厢门是锁着的,想办法打开!”
“砸开便是!”
许梓棠听了这话,脑中风驰电掣,很快便意识过来,是帮中要杀慕广的奸细!他们也行动了!一旦车厢门被砸开,身缠锁链的慕广便必死无疑,而她虽已摆脱束缚,但孤身一人被堵在车厢,多半也难逃一死。
几乎是出于本能,许梓棠的目光游移到地上,重新锁住了那把黑色的长刀。
慕广视线一转,很快也看出了她的想法,浅浅地笑了,“如何,不如丢下我罢?”
外边厮杀声愈烈,许梓棠的额角滴下冷汗,她咬紧牙关,半晌未说话,慕广则静静地看着她。
“不必为难,放弃便是。”他语调轻柔说。
这话让许梓棠蓦地抬起头,她猛地盯着慕广的面孔看,只觉得他真的是疯了,这分明就是在等死!她心中郁结,突然下定决心一般重新拾起地上的发簪,对准慕广锁链上的孔洞。
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从胸口传到手心,数个日夜对锁孔结构的研究图像则从双眼传到大脑。她此时全身冒汗,紧张地快要疯了,却又双目炯炯,眼神被一股拼命般的决心点燃。
“习武也好、念书也罢,生涩的掌握距离真正领悟往往只在那一瞬的灵感。开锁,也是同样的道理。”莫名其妙的,许梓棠想起那日慕广所说的荒诞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特此注明,本章无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