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这话,嘴角顿时浮起一丝笑,云烟般轻柔,像是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看着这番笑容,许梓棠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落入陷阱的错觉。
她浑身不自在,撇开视线,冷声道:“我们该怎么做?”
“很简单,”他道,“我会先帮你解开手铐,之后,我也会教你怎样解开我的。待我们靠近西淮时,会有一群人接应我们,助我们逃出。”
“接应?”许梓棠一惊,“那是些什么人?”
“是我的人,”他浅色的瞳孔注视着许梓棠,“姑娘不用担心。”
可许梓棠当然没有安心。她原以为面前这人是个无权无势的独行者,行在山中被土匪帮偶然撞见,最后才被抓住,可若是他拥有一群下属,又为何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你的接应,”许梓棠停顿片刻,“他们有多少人?”
“约么十来个人。”他道。
“都还活着?”
他带着笑意看了许梓棠一眼,“当然还活着。”
“既然他们活着,你又为何会被土匪帮抓住?”许梓棠步步紧逼,“就算你被抓住,他们又为何不跟上来,暗中想法子救你?”
“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我被土匪们抓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而我先前也不是一开始就和他们一起。”
许梓棠不说话了,她在脑中细细想着他的话,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的漏洞,可最终却一无所获。他看起来诚意满满,可她却依旧心有不安。
她总觉得,在自己开口同意与他合作的时候,他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了一道光,似狼又似狐狸,与他平常那副温润样子截然不同。
“姑娘,”他从容道,“还有疑问么?”
“没了。”许梓棠的声音干巴巴的。
“既然如此——”他沉吟,许梓棠原以为他要开始试着解开自己的手铐了,可最后,他却话音一转,发出一声露水似的叹息,“天亮了。”
许梓棠一愣,她抬起头,不知何时,月光已经开始向西移动,使得他的影子微微偏斜,而与此同时,她鼻端似乎也嗅到了一丝暖意,是来自清晨阳光混着露水的气息。
“姑娘,该休息了。”他抬眼望了望头顶的通气孔。
或许是心理作用,许梓棠一听这话,瞬间感到眼皮变得无比沉重,四肢也有些酸软,但同时身体也没先前那么冷了。这人借着逃跑的话题与自己交谈一整晚,倒是就这么阻止了她在夜里沉沉睡着。
而与此同时,在车厢外,土匪们鼾声渐消,整个土匪帮像是只在清晨睡眼惺忪、缓缓苏醒的庞然巨兽,还算有序地准备着进入新一天的行程。
折腾了一个白天,再加上一夜未眠,许梓棠知道自己确实是困了。她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可心中却还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这一夜的交流着实太过顺利,不似真实。
而就在她准备缓缓阖上眼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目重新睁开。
“对了,”她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他靠着车厢墙而坐,睁开眼,似是才想起这件事。
他对许梓棠笑了笑,声音低沉,“真是失礼了,我的名字,叫做慕广。”
许梓棠这一觉睡得颇不安稳。马车行在山中,不断颠簸,这是原因之一,而在此之外,土匪们也是一如既往地哄闹。
她缩在车厢的一角,双手尽可能抱住膝盖。困顿迷糊间,她似乎做了个梦,又似乎没有,但她知道,如果她做了梦,那一定不是一个好梦。
在她的梦中好比有一个不断旋转着的黑色漩涡,又像是有一场永不停歇的狂风雷雨,各种或凌乱或斑驳的线条交织成一团,杂乱无章而又令人烦躁。她睡到半途,突然浑身一缩,差点小声尖叫,可待她浑身发着抖,她却又一次陷入了沉睡,像是昏迷过去一般。
而这一次,她也做了梦,但却是清晰得多。这梦仿佛是在提示她什么,似乎是在带她走过一条回忆与思绪的长廊。
在这条长廊上,她想起了父母对她说的关于道义的事。
无论是中原、又或是西域,人人都以道义为行为的根本。贪官污吏们虽说狡诈奸猾,但若是以道义之名起誓,便也一定会遵守;一国之君即使权力无边,可只要以道义起誓,便也无权违背;就连那徘徊山中们的土匪山贼们也是同理,即便平日里无恶不作、丧心病狂,但只要事关道义,便会无条件的坚守以及相信。
这也是昨日格里鞑一收到慕广的承诺就眉眼舒展的重要原因。
若是破誓,又会如何?许梓棠虽没亲眼见过,但却亲耳听父母讲过。尤其是父亲,父亲是不屑于江湖神话的,因而这件事上,他所讲必定都是真的。
据说有一人背弃妻子,害妻子抑郁而亡,之后他在上山砍柴时便被树活活压死了;有一人违背了对朋友的承诺,最后在一个雨夜被雷劈死了;还有一人欺骗亲生母亲,最后在参军时被人活活捅死……
无论如何,报应总会来到。
因此,若是违背誓言,便是活活造孽,最后必死无疑。
许梓棠醒来后,蓦地睁开眼。
马车依旧在颠簸,今日天气似乎不错,缕缕阳光透过通气孔洒入车厢。她眯起眼,看见慕广正坐在车厢另一头。他此时闭着眼,神色柔和,五官俊朗,虽说身负锁链,整个人却显出温润而又从容的气魄。
就在昨晚,这人还告诉许梓棠自己打算破誓,如今在她想来真是荒唐又疯狂。
他多半是骗我,许梓棠心想。
无论是逃跑计划还是破誓,极有可能都是玩笑话,就算是慕广之后解释成为了不让她在夜里睡着才说谎似乎都合理。她如今被关在严实的车厢内,受到土匪帮成员严密监控,逃跑完全就是虚妄。
许梓棠正心下颓然,整个车厢忽然朝前一抖——是马车停下了。
几乎是在马车停下的同一瞬间,慕广就睁开眼。他声音有些虚弱道:“已经正午了。”
话音刚落,马车厢的门突然被人粗鲁地从外边打开。大片的阳光顷刻间涌入,许梓棠反应不及,瞬间闪花了眼,而慕广坐在车厢更深处,则是早已眯起了双眼,神情姿态莫名显出几分从容闲适。
“饭点到了!”
格里鞑高大的身躯站在车厢外边,手中拿着木碗,碗里盛放着几块隔夜的烤肉和一些干粮。他似乎一开始打算照例直接进入车厢,但看见许梓棠正坐在车厢门口后很快放弃了这一想法,转而不耐烦地皱起眉。
“切,差点忘了车里多了个小姑娘。”
还不等许梓棠回过神,他就不客气地将木碗塞到她被手铐扣住的手里,害她不得不滑稽地张开双掌将木碗夹住。
“快些吃,”他大声道,“若是饿坏了尊贵的官家小姐,我可会难办。”说罢难看地嘿嘿笑起来。
许梓棠低头看着碗,里边的食物卖相极差,但至少没腐烂,分量也足,她转头看了眼慕广:“他呢?”
格里鞑似乎过了好一会才察觉许梓棠是在与自己说话,“他?”他瞥了车厢深处一眼,“你吃完后,把碗洗洗,再盛点食物给他就是。”
“这么说来,”慕广语气懒散地开口道,“发完誓后,我的待遇似乎变低了。”
“你虽发了誓,但我可没承诺会将你立马放出,”格里鞑冷冷地瞥了慕广一眼,“在我们将节度使的女儿送走后,我自会给你解绑,在那之前,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
“放心吧,”车厢深处,慕广低低地笑了,“我不会凭空插上翅膀。”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许梓棠低头,姿态颇为狼狈地将碗里的食物吃干净。没过多久,土匪又将碗盛满,拿到车厢跟前。
慕广的手臂被锁链扣得很紧,可格里鞑却懒的再越过许梓棠爬进来,干脆要求许梓棠将碗捧到慕广面前,让他把午饭吃干净。
过了约么二十分钟,木碗重新回到格里鞑手上,他最后警告似地盯着许梓棠看了一眼,接着一甩手。
车厢重新陷入了黑暗。
“姑娘,”黑暗中,二人沉默一会,接着慕广开口说:“你吃的可好?”
“吃饱了,不会拉肚子。”许梓棠声音冰冷,总觉得他这话问得假惺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二人都未说话。车厢内再次被如昨日那般浓厚而又深沉的寂静所笼罩。虽说只需仔细谛听,便可听见车外土匪们的谈话,但却又总让人觉得车内与外边的世界隔着的不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而是一座山。
许梓棠方才睡醒,如今也无法立即睡着,她眼角无意瞟到慕广手上的锁链,通气孔的阳光落在上边,反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看到这一幕,她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人分明已经对格里鞑起誓,格里鞑没有理由不信任他,又为何要继续把他关在车厢?
她思考的越深,便越发在意这件事,接着,她脑中闪出一个想法——
这一切都是假的,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骗局。慕广早已起誓,而他继续留在车厢,只是因为格里鞑叫他看着自己。
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许梓棠心中豁然开朗。没人会疯到去违背自己亲口以道义之名立下的誓言,也鲜少有人会不信那般的起誓,更何况就算慕广真的想逃,也只需借助发誓让格里鞑放开自己便好,根本不需要拉她下水——
她想到这里,双肩开始发抖,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肩头,只觉得心中憋闷。
然而,就在这时,车厢的另一角突然传出一阵低哑的笑。
“姑娘。”许梓棠一愣,只见慕广双眸微微抬起,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眼神似是如有所思,接着半真半假道,“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何我明明发了誓,格里鞑却还不放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那个关于上厕所的问题,请各位不用太过纠结。实话就是在最初设计第一卷的大纲时我本来想把男女主的逃跑方案改作大小便时逃跑,但是转念一想那样确实不太……呃……美观,并且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些出戏,所以放弃了这一方案。
至于小说中上厕所的问题其实也很好解决,只需要土匪们把人短暂地领出来,然后再稍微讲武德地转过身,毕竟男女主带着手铐脚铐什么的也跑不远……所以,你们应该懂了吧。
小说中本身没有描写上厕所的细节是因为感觉出戏,并且没有必要,像是在水文字,所以如果各位实在非常在意就参考上一段内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