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时不知道邢必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许戒和纪随从老祖宗的时代起就是他的组员, 他们一起经历过鼎盛，经历过背叛，背负过骂名, 面对过生死。
而现在, 在明知道许戒和纪随很有可能还活着的情况下, 选择放弃，对于邢必来说, 又是一次有可能需要承担痛苦后果的选择。
“那就抓紧时间。”邱时虽然心里翻腾得厉害，但嘴上什么也没说，“说一下计划。”
“从水面上过去, ”邢必把宋珩发过来的简易地形图投影到了地面上, “宋珩发过来的疑似能够进入的三个位置, 空中能观察到, 最短时间里判断出先后尝试的顺序……”
邢必看了他们一眼：“我和柏战……加上邱时，我们下去。”
“我会游泳，我可以下去。”邓叶叶说。
“我还需要你在水上观察, 免疫者也需要你协调，”邢必说，“你不能下去。”
“我带来的人就是干这个的, ”邓叶叶说，“多一个人下去承担点儿风险赢面更大。”
“邱时也下去吗？”柏战问, “他不会游泳吧。”
“我没问题。”邱时说。
柏战看了他一眼，开始穿伞。
“看屁？”邱时问, 接过邢必从游民的快艇上递过来的一个呼吸器, “你一个残疾都能下去。”
“谁他妈残疾了。”柏战固定好推进器。
“系统有损伤, ”邱时说着把伞也穿上了, 拿起推进器, “腿也刚受了伤。”
“你再说晚点儿我腿上的伤都结疤了。”柏战说。
“嚯。”邱时说。
“嚯屁？”柏战说。
“出发。”邢必说。
四艘快艇向海里冲了出去，邱时当然是没有用过滑翔伞的，邢必也没有教他，可能是因为操作上难度不大。
快艇冲出去没几秒钟，身后背着的伞就慢慢扬了起来，没等邱时起身准备好，整个人就被拉向了空中。
“放绳子。”耳机里传来邢必的声音。
用的不是小组频道，只有他能听到。
邱时慢慢松开拽着绳子的手，借着风力升向了更高的空中，能看到下面四艘快艇在海面上高速冲过时划开水面带出的白色浪花。
这个高度比不上之前的热气球，但脚下颜色深浅不同的海水看上去更让人紧张，仿佛一个未知的深渊正准备着吞噬落入其中的一切。
快艇沿着隧道向大海深处开去，耳边风声海浪声轰隆作响。
邱时能隐约看到水下隧道的轮廓，也能看到之前被炸塌的那一截，看上去那一部分已经灌满了海水，不知道爆炸的准确位置，没办法判断里面的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岸上激烈的战斗现在也能看得更清楚，爆炸的火光，射击时子弹带出的烟尘，游民震天的吼声……
邱时拧着眉移开了视线，开始盯着前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已经能看到轮廓的水下建筑。
巨大的一个圆盘建筑，静静地伏在海水之下，很深，阳光几乎已经照不到它，只能凭借它比四周海水浅得多的颜色判断出它大致的位置和形状。
“不要太接近。”邢必说。
快艇跟圆盘拉开了距离，开始顺着外围绕圈。
空中能看到这个隧道是直通这个圆盘的，但圆盘连接着的有四条隧道，不过只有这一部分和入口过来的隧道离水面最近，能从上方看到，其余的部分慢慢向下深入大海，消失在了海水深处，看不清走向。
目前看起来，这一片似乎只有这一个已经建成了的建筑，249很有可能就藏身在这里，否则没有必要死守隧道入口，甚至都等不到邢必进入检查区，或者是赌不起邢必进入之前这段时间里的变数，只能试着利用纪随和许戒把邢必拖在爆炸点。
“从A点下水。”邢必说。
“收到。”邱时说。
“收到。”柏战的声音响起。
“好。”邓叶叶说。
邱时咬好呼吸器，这玩意儿构造很简单，上面只有一个看不明白表示什么的指针，邓叶叶说表示你还能喘多久的气儿，这个是满的，半小时没问题。
相比起云城的装备，野生末世佬们的各种装备都很简单，自制加改装是常态，用起来多半还得结合自身的运气。
前面邢必算好了提前量，从伞上跳进了水里，接着是邓叶叶。
“我收尾。”柏战说。
“嗯。”邱时应了一声，松开了腰上的固定扣，从空中坠入了海里。
这个感觉比掉进河里要惊悚得多，邱时刚碰到海面时，一个浪就翻了过来，一巴掌把他拍进了水里。
接着就听到了沉闷的水流声，他往四周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己入水时带起的气泡，甚至有点儿没分清上下左右，推进器都没敢马上打开。
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潜水”了，加上呼吸没受限制，他很快控制住了身体，邢必出现在他身侧，拉了他胳膊一把，指了指前方，示意是向那边去。
接着柏战从他们旁边像一颗炮弹一样丝滑而又沉重地落入水里，可能是入水角度把握得好，加上生化体的体重，比邱时入水的时候要深了差不多两三米。
四个人相互都看清对方位置之后，大家打开了推进器，邢必和柏战一前一后，邱时和邓叶叶一左一右，向着深处潜去。
到了水里，接近了这个圆盘建筑之后，邱时发现它的确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圆盘，底部甚至都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带着弧度的斜面。
四周已经没有了什么光线，尤其是进入了圆盘的底部位置之后。
邓叶叶打开了固定在肩上的一个照明灯，照亮了前方的一小片水域，能看到海水既清澈又浑浊，折射着的光线不时闪动着清亮的光芒，但眼前又全是飘浮着的絮状物，几米之外就是光也照不透的黑暗。
邱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余光一直盯着邢必的腿，这样的环境里，只要偏到没有光的位置，他就有可能会找不到方向了。
进入的地方应该就在圆盘的底部，一个门，一道开口，邱时转了个方向，想脸冲上方便寻找痕迹。
但就在他翻转的时候，感觉扫到右侧不远处有一团黑影，虽然灯光之外就是黑的，但这团黑影明显要更黑，经常在夜里收尸的经验让他不用细看就知道那边有东西。
他正想转头调整一下身体再看一眼，前后游着的邢必和柏战已经停下了，同时转了向，举枪对着黑影的方向开了枪。
两发子弹带着白色的水链射向黑影。
邱时顺着子弹的方向才发现黑影前方还有个更小的人形影子。
那里有个人，带着个什么黑色的大玩意儿。
但水下的阻力减缓了子弹的速度，那边的人影居然偏了偏，避开了子弹，接着本来直立状态的人影突然伏身猛地向他们这边窜了过来。
而他身后的黑影也陡然扑近。
邓叶叶转过身，灯光打亮了他们右侧的海水之后，邱时看到了两排巨大的白牙。
操。
是他妈的一条大鲨鱼！
邱时惊得差点儿把嘴里的呼吸器一个操字骂出去，他迅速偏转方向往邢必那边靠过去，避开了鲨鱼的进攻路线。
邓叶叶也同时偏到了柏战那边。
鲨鱼从他们四人中间穿过，邢必和柏战同时从两侧发起了攻击，他们猛地一打水冲到了鲨鱼身边，邢必抽出长刀，捅进了鲨鱼的脖子里。
那个位置应该是脖子。
对于并没有见过鲨鱼，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邱时来说，那个位置他统称脖子。
柏战那边应该也捅的是同样的位置，两股黑色的液体从鲨鱼身体两侧涌出。
邱时也拔出了刀，准备攻击下方的那个人影。
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个人突然一仰头，整个身体向后翻去，在水里做了一个标准的后空翻，而被邢必他们捅伤的鲨鱼在这里也同时猛地往斜上方挺身，拽着还挂在它身上的邢必和柏战，跟着也翻转了身体。
下方的人影再次旋转身体，鲨鱼也跟着再次旋转，把邢必和柏战连同扎在它身上的刀都甩离了身体。
而两次旋转翻动带起来的水流力量强大，邱时和邓叶叶在水中被掀出去了好几米。
看着鲨鱼和下方人影惊人同步的动作，邱时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当年被派过来的有潜水能力的二级生化体。
当初的工作是什么已经无从知晓，但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二级生化体，就是这条共生鲨鱼的控制者。
也许是因为海底这个未知的陌生环境加持，眼前的鲨鱼和它的控制者，比之前郑霆营地里那些狼和熊的看上去都要诡异和惊悚。
邢必冲他打了个交换的手势。
邱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拔出了刀，拼命地蹬了一下水，冲向鲨鱼。
没有借力的状态让他非常不爽，靠着推进器前进后退的这点儿力量相比陆地上那种蹬地起飞的爆发实在是让人憋屈。
而更吃亏的是速度，鲨鱼转头张着大嘴向他扑来时，邱时别说进攻，就连后退躲闪都带着优雅的缓慢。
他只后退了不到一米，鲨鱼的两排牙就已经怼到了他面前。
操。
他甚至找不到攻击的角度，只能一脚蹬住了鲨鱼的鼻子，或者是上唇。
邓叶叶抓着鲨鱼的背鳍从它身后的位置冲了上来，一刀扎进了它的头顶。
邱时趁着这个机会，学着那个二级生化体的动作，猛地一个前空翻，翻到了鲨鱼的上方，一刀也扎进了它的头顶。
鲨鱼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开始了挣扎。
但很快就停止了，像是凝固在了水里。
下方的二级生化体已经被邢必和柏战杀死，也同样静静地悬在了海水中。
邱时拔出刀，蹬了一下鲨鱼的头，它慢慢地向下沉去，带起的水流让它和那个生化体靠在了一起，一块儿慢慢旋转着，继续往深处沉入了黑暗。
邱时松了口气，来不及多想，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又检查了一下呼吸器。
邢必游到了他身边，看了看他呼吸器上的读数。
还有十五分钟。
估计是刚才自己的消耗太大了，要不就是这玩意儿不准，再不就是漏气儿，他们从下水到现在绝对没有十五分钟。
邢必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继续寻找入口。
几个人很快就在下方找到了一个方形的看起来像个门的开口。
但这个开口并没有损坏，也没有任何显示能从外面开启的痕迹，邢必在开口的边缘很快地摸了一圈，打了个手势，去B点。
B点距离A点不远，如果B点也不进去，要到C的话，邱时和邓叶叶的呼吸器估计就得上去换一个了。
看地图的时候邱时并没有觉得这距离有多远，在圆盘下方移动的时候，他才体会到了一个点到另一个点距离有多大。
有了之前鲨鱼的经历，邱时更是觉得就从A到B这个相对近一些的距离都变得这么漫长。
在接近B点的时候，邢必指了指下方。
邱时低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有什么，邓叶叶把光源调整了一下，向下照去。
光慢慢落向深处时，邱时觉得心里一惊。
他们斜下方的海水里，静静地悬着十几个巨大的铁笼子，四角都挂着气囊，下面用铁链拉着。
铁笼上缠满了水草和各种螺壳之类的玩意儿，看上去在这里起码泡了几十年的样子，看气囊的形态，之前铁笼的数量应该更多，气囊损坏之后沉了下去。
而这剩下的十几个完好的铁笼，上方的几个笼门是打开的，下方的那些铁笼则都是关闭着的，能看到里面还关着还有五六条鲨鱼，跟刚才袭击他们的一个样。
邱时看得手脚发凉，海水本来就透心凉，这会儿更是凉得脊椎都僵了。
不过四周很安静，没有发现有别的生化体，而他们从上方经过，似乎也没有惊扰到那些鲨鱼。
邓叶叶迅速把灯光移开了，铁笼回到黑暗中。
越过铁笼，往前又游了大约十多米，邱时觉得手冻得有些发麻，邓叶叶也在旁边不停地活动着手指，邢必停了下来，翻了个身，看向上方。
邱时跟过去，看到了一个向上的方形通道，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很像一个通风井，目测大约有将近三十米长。
邓叶叶用灯照了照井壁，上面有很多金属钉和钩的残迹，像是以前挂过楼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整个通风井内部全部都淹没在海水里，如果他们呼吸器不够用了，这地方也没有可以换气呼吸的空间。
但这里应该是能够进入的地方，顶部隐约能看到一个十字形的东西，很像云城实验室下面的那个把手的缩小版。
邢必冲柏战打了个手势，邱时看不明白，但大致能猜出来意思是他上去，柏战协助。
柏战从腰上捆着的一个小包里掏出了一圈钢丝。
不愧是跟游民混了百十来年的生化体，随身带着的都是游民的特殊武器。
柏战把钢丝的一头扣在了邢必的腰带上，邢必看了邱时一眼，指了指上方，邱时点了点头，想表示一下注意安全，但没找到什么可以表达的手势，嘴里咬着呼吸器，口型都做不了。
邢必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勾了一下。
柏战迅速转开头，冲他俩竖了竖中指。
邢必笑着举起了推进器，进入了通风井里。
柏战慢慢地把钢丝放长，通风井也就能容得下一个半人，活动空间太小，如果碰到什么紧急情况，他们可以拽着钢丝把邢必拉出来。
邱时仰着头，轻轻踩着水，看着邢必一点点上升，最后到达了井的顶部，开始尝试打开那个门。
柏战已经把多出来的钢丝收紧，绕在了自己胳膊上，一条腿蹬在入口的边缘，随时准备把邢必往下拉。
邱时看了一眼自己呼吸器的读数，只还剩下五分钟。
海水里有无数的声音，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安静，除了水流声，还有各种奇怪的啸鸣声，咕噜声，水滑过耳朵里的叽咕声，还有耳膜被水压得有些耳鸣的声音，但他还是听到了上方传来的一声沉闷而遥远的金属挤压的声音。
与此同时，通风井内不再是一片黑暗，一束白色的光洒了下来。
柏战猛地一蹬入口边缘，在门打开的瞬间把邢必往下拉开了差不多两米，确定上面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他才回到入口，放松钢丝。
邢必攀着上方的开口，进入了圆盘内部，十多秒之后，他拉了拉钢丝。
柏战冲邓叶叶一摆头，邓叶叶抓着钢丝进入了通风井，邱时跟在她身后，拉着钢丝，撑着井壁向上。
邢必把邓叶叶拉了上去，接着又伸手抓住了邱时的手。
说实话，一直到这一刻，从来没有这样接触过水的邱时才猛地感觉到了海水给他带来的恐惧，他很用力地抓住了邢必的手。
邢必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四周明亮的白光，瞬间安静下去的环境，让邱时松了一口气。
“快憋死我了，”邓叶叶小声说，“有点儿吓人。”
“我以为你不怕呢。”邱时抹了抹脸上的水，轻轻地呸了一下，嘴里又咸又苦又涩的。
“怎么可能，”邓叶叶说，“我没潜过这么长时间，感觉自己要死在下面了。”
柏战上来之后，邱时才松了口气，看向四周。
他们站在一个水池里，旁边有一艘快艇，这是个停船的地方，整个空间就是一个码头，侧方还有一个放满了工具的房间。
“这是个船坞。”邢必说，“还是属于主体建筑的外层。”
“有门。”邓叶叶说。
“锁着的。”邢必说。
“能炸开吗？”柏战从水池里走了上去，四周的空间很宽敞，除了修船的工具，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如果打不开的话……”邢必弯腰看着门上的锁，“这不是个感应密码锁，这个锁估计是被换过。”
“那就可以撬开。”柏战转身往工具区走过去。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就算是炸开，也只能炸，在249发现他们进入并且采取防御措施之前找到249的位置是唯一的目标。
而这个没有完工并且遭到过破坏的建筑对于他们来说是有优势的，很多更严密的安保措施可能都失效或者没有启动。
柏战从工具区找了两根撬棍过来，扔了一根给邢必。
“生撬？”邓叶叶问。
“不然呢？”柏战说。
“我以为生化体在这种危机时刻会有一些什么与众不同的方式呢，比人类更牛的。”邓叶叶说。
“我们无限接近人类。”邢必说着把撬棍顶在了门边。
但门缝很细，撬棍没法插进去。
邱时对着撬棍一脚蹬了过去，撬棍被踹进去了一丢丢。
“这门质量真好。”邱时皱了皱眉。
“那个生化体来。”邢必说。
柏战对着撬棍也蹬了一脚，这次撬棍嵌进了门缝里。
“看到没，”柏战说，“我们比人类劲儿大。”
“开眼了。”邓叶叶说。
两根撬棍被嵌进门缝之后，柏战和邢必一人一根，扳着撬棍狠狠一压，门锁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打开了。
四个人同时退开，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慢慢打开的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在门打开的时候，走廊里的感应灯依次亮了起来。
没有人在外面，也没有听到声音，走廊两边也没有其它的门，只在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防火门。
邢必慢慢走了出去，邱时和邓叶叶跟在他身后，柏战出来的时候把撬棍顶在了门边，这门哪怕是锁不上了，开着也更方便逃跑。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
但在接近防火门的时候，他们听到了第五个脚步声，从门的那边传来。
这脚步声很坦然，没有放轻，也没有放慢，就像是完全放松的状态。
“这个走路的声音……”柏战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是……”邢必似乎也有些疑惑。
防火门被人推开了。
邱时看到从门后出现的那张脸时，顿时感觉一阵恐惧：“郑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