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刺激

“你疯了吗!”王弘捂着脖子冲邢必大吼。

“没有, ”邢必看着他,“邱时要是醒不过来,四小时之后你俩就死。”

一人一支, 王弘和张坦被林晟以人类无法躲过的速度往脖子上戳了两针, 针管上的药品名称还给他们展示了一下。

“刚开封的, 保持期三天。”林晟说。

“他醒不过来不是我们弄的,”王弘说, “他加强过,有可能对信息比普通人类更敏感,也更容易……”

“这个‘可能’你们在注意事项里没有提过, ”邢必说, “你们只说他比普通人类更合适。”

“他比普通人类更合适是事实!”张坦急得进入了首席状态, 说话都不卡壳了, “但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我们不知道的,因为没有过加强人类连接,这就是实验, 那个七分十五秒也都是我们一次次试出来的。”

“但你们没有回不来。”邢必说。

“你讲不讲理?”张坦看着他。

“不讲,”邢必说,“人才讲理, 生化体从来不讲理。”

张坦半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你们还能活四个小时。”林晟在旁边提醒。

“生化体有能耐敢杀首席技术员?”王弘喊了一声。

“我没什么不敢杀的。”邢必说。

“他是邢必,”林晟说, “你们启用他的时候不会不知道他是谁,邱时要回不来, 什么龙先生李风的他一块儿杀了, 首席算什么?”

“库管, ”邢必说, “你们现在是库管, 邱时安全回来,打开了实验室,救出了里面的人,弄清了将军脑子里那一堆乱七八糟之后,你们才是首席技术员。”

王弘瞪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蹲到了地上,抱着头哭了起来。

“人类情绪太不稳定了。”许戒说。

“别哭,”邢必看着王弘,又看了看张坦,“解决问题,首席。”

“我们去把检测仪器推过来,实验室被锁了,最新的我们没有,”张坦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他刚才让你跟他说话,你接着说,刺激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有回应。”

“嗯。”邢必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松开了一直握着的邱时的手。

邱时的掌心已经被他掐破,血顺着掌纹慢慢渗出,滴落。

邢必勾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在了邱时身边。

邱时眼睛睁着,茫然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出神,颈后连接着的线,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未完成的生化体。

“邱时,”邢必不敢松开邱时的手,相比声音,触感似乎来得更实在一些,但哪怕是疼痛也不能让邱时有什么反应,他把邱时渗血的掌心按在自己肩头,“听我的声音,你能听见的,你得去听。”

“你想听什么?多刺激才算刺激?”邢必轻声说,把一只手放到了邱时胸口,“以前老师带我参加过一个婚礼,在我还是‘小邢必’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人类说‘我爱你’,但我体会不到,老师说爱有很多很多种,爱情可能是惊心动魄的,也可能是细水长流的,倒霉的话还可能是仇人相见的,爱情的结局有很多,但开端都差不太多,一旦感受到,就会知道……”

邢必把按在肩头的邱时的手拿过来看了看,血已经止住了,他把邱时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感受到的时候,好像已经很久了,这是我唯一没有人类样本的情感,但它很清晰,也很明确……”

门已经在身后关上,邱时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着的一张张纸,按首席们的说法,这就是他们见到过的那间放着所有密码的房间,这些都是将军的密码,一张张以巴掌大的纸的方式显示在他面前。

这些纸虽然晃得他头晕,但细看起来,并不算太多,还有一些是重复的。

但让邱时绝望的是,他不知道这些数字和字母还有各种符号对应着的都是什么,它们都是密码,它们都是干嘛用的密码?

“操。”邱时随手拿过两张抓在了手里,他打算先试着抬手在空中把这些密码都抄一遍,也许那边自己的手还能动还能……

邱时看到自己的手时,愣住了,他掌心里有一道刚止住血的伤疤。

他受伤了,但是完全没有发现。

这是一直被邢必握着的左手,这个伤应该是邢必弄出来的,为了把他叫回去,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这一瞬间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不知道是这个空间让他变得迟钝了,还是这种绝望过于强烈,他已经顾不上绝望了。

他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伤,又搓了搓手,没有什么感觉,他不仅感觉不到邢必的手,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了。

“操你祖宗。”他说。

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的密码之后,他定了定神,既然现在回不去,也没有什么难受痛苦之类的,那就豁出去了。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时很小心,虽然豁出去了,但首席的话他还记得,不能让将军看到自己。

门打开了,为了不错过这个密码房间,他没有走出去,只是站在门口往外看。

这个门是白胡子老头儿给他指出来的,起码证明这个白胡子知道他为什么来,也没有恶意,甚至他大胆猜测,白胡子想帮他,毕竟首席进来的时候,他是会躲开的。

“喂,老头儿!”他试着冲外面小声喊了一嗓子。

这感觉很诡异,因为他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声音哪边能听到,也没准儿哪边都听不到。

“我是邢必的搭档。”

这个白胡子儿一定是邢必的老师。

就像他听到邢必两字一定会有反应一样,在他说出邢必的名字之后,白胡子出现在了门外左前方那条走廊的尽头。

“你能听到。”邱时低声说,“你他妈居然能听到,那我到底怎么回事儿……邢必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白胡子向他这边走了过来,看上去有些紧张,走得很慢,似乎还在听动静。

将军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办公室了,别说那五分钟,就是七分十五秒这个限制时间也应该早就过了。

邱时你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不,白胡子在听什么?他在躲什么?

躲生化体吗?

谁?哪一个?

白胡子走了几步,邱时看到他身后走廊的尽头处开始变暗。

这又他妈是什么?

邱时盯着那边,看着越来越暗像是光线在一点点被抽离的走廊的尽头。

是自己能回去了吗?

邱时抠了一下自己掌心刚止住了血的伤口,没有疼痛,但血又涌了出来。

再抬头的时候,走廊那边变暗的部分变得更多了,走廊的中段也开始暗了下去,邱时这时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走廊的光线在暗。

是有东西,像黑色的雾气一样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自己见的世面太少,他唯一能想到的类似的场景,只有巢穴四周那种弥漫着的黑色浓雾。

白胡子似乎被这边的他吸引了注意力,往这边走的时候一直在看他。

“后面!”邱时指了指他身后。

白胡子没有回头,还是看着他。

“跑!”邱时吼了一声。

“我不仅仅想亲你,”邢必握着邱时的手,“我还想摸摸你,背,腰,腿,想脱掉你的衣服……”

“跑啊……”邱时说,手指微微收了收。

“邱时?”邢必猛地抬起头,看向邱时的脸。

“他的手。”许戒说。

邢必看向邱时的手,之前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已经破了,血再次渗了出来。

“这是不是代表能拔掉那些线了?”邢必看向两个首席。

“不是,”王弘看着仪器上的读数,“他没有回应你,他没听到你的声音,他是在那边碰上什么情况了。”

“碰上什么情况?”邢必问。

“我觉得……”张坦转过头看着邢必,“他是不是碰上那个老头子了,老头子一直在躲。”

“那老头子为什么没躲着邱时?”邢必问。

“不知道,”张坦说,“也说,说不定是他追着老,头子跑,我觉得他能干,干出这种事儿来。”

邢必没说话,视线落回到邱时脸上。

邱时真有可能干得出这种事来,刚认识邱时的时候他就已经能感觉得出来,邱时是那种既有数又没数的人,毕竟是个凭着直觉,义气和暴力在城外带着一群收尸人平安长大的时哥。

既然能看到老头子,老头子又几乎能确定是邢必的老师,邢必的老师一定是好人,哪怕只有一部分意识,他也会选择相信这一部分是好的。

既然是好的,那就去接触一下。

邢必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划了划。

这就是邱时,简单粗暴。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邢必轻声说。

“说到脱衣服。”许戒说。

“小队通话关掉吧。”邢必转头看了他一眼。

“关了也能听到,”林晟说,“都在这个屋里。”

“邱时,”邢必没再管他们能不能听到,他只希望邱时能听到,“我之前跟你说过……性服务的生化体……”

白胡子终于跑了起来,但一边跑一边冲他打手势。

手势很简单,邱时能看明白。

白胡子让他关门。

“关门?”邱时皱着眉,“让我关门你他妈别跑啊!你跑成这样不就是想要进来吗!我他妈关什么门!快跑!”

但他也明白白胡子是真的想让他关门,身后的黑雾不是简单地向走廊这边弥漫过来,那些黑雾是在追赶白胡子。

黑雾最前端仿佛拥有生命的某种东西,不断地翻卷着,像毒蛇的引信,想要触碰到前面跑得胡子都散了的白胡子老头儿。

这就是他在躲的东西。

但首席们说了,老头子躲的是生化体。

这黑雾跟生化体有什么关系?

白胡子离他越来越近,邱时感觉自己很紧张。

“关于性服务的那些具体内容,等你回来……”

什么?

是邢必的声音。

什么他妈性服务?谁服务谁?

白胡子已经跑到了门口,他来不及细想,迅速让到一边,在白胡子跃进房间的时候,门关上了。

黑雾被关在了门外。

邱时转过头,看到白胡子趴在地上,半天都没动。

“哎,死了?”他问。

“快了。”白胡子说。

一个苍老的声音,但语气并不苍老,听着挺精神。

能在这个地方里听到不是来自自己那个空间的声音,对于邱时来说,有些诡异,带着几分像是耳鸣过后的不真实感。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白胡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邱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你让我进这个屋的,你知道我要找什么,对吧?”

“你是邢必的搭档?”白胡子问。

“你是邢必的老师?”邱时问。

白胡子笑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那就是了,”邱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儿和气的笑容,突然体会到了邢必的某种情感,裹着绝望的思念,“邢必很想你。”

“已经很久了啊,”白胡子说,“生化体的记忆不会模糊,也不会淡忘,这真是……很痛苦的弱点。”

“老师,你一直在这里吗?”邱时问,“你怎么进来的?”

“不记得了,但我只能在这里,”白胡子看着他,“在这间屋子里,这里是安全的,249进不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不是常规理解的记忆片段。”

“249是什么?”邱时问。

“一个生化体的数据,”白胡子说,“以你的知识水平,可能不够时间听明白的,出去以后,王弘和张坦可以解释给你听。”

“你还知道他们?”邱时有些吃惊。

“我知道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白胡子说,“这里毕竟是记忆,将军能记得的,我就有可能知道。”

“那为什么你不认识我?”邱时看着他,“我们跟将军开过视频会议,总会有一个房间里放着这些记忆。”

“你进来的那个时间点,将军不是也不认识你吗……你知道人有多少记忆吗?你记得的,不记得的,都在这里,”白胡子说着看向上方的屋顶,“像宇宙里的星辰一样多,我哪怕每时每刻都在开门,也未必能看到有你的那一段。”

“你要是在我脑子里可能简单点儿。”邱时说。

白胡子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你会更复杂,你看起来应该是个敏感的孩子,敏感的人会记得的东西更多,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场雪,一阵风。”

一具尸体,一张脸。

可能自己脑子里的每个门后面,都有一张他曾经看过的脸。

“你要找什么密码?”白胡子问。

“实验室被锁定了,”邱时说,“我们需要把它打开,救出里面的人。”

“锁定?”白胡子皱了皱眉,“锁住了生化体吗?”

“有生化体,也有人类,”邱时说,“是不得已的自保。”

“我还可以给你按摩,能感觉到吗?从脖子往下,胸口,小腹,然后是……”

“我操!”邱时愣了愣,看着白胡子,“你能听到吗?邢必的声音。”

“我听不到,”白胡子说,“他在叫你回去。”

“邢必!”邱时喊了一声,“你能听到吗?”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白胡子说。

“……看出来了。”邱时说,“您可以不出声。”

“我不出声怎么能让你知道只有我听到了,”白胡子说,“你是在哪儿上的学?教学质量不行啊。”

邱时愣了愣,一下没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他老师,没错。”

“回应他,”白胡子说,“错过了你就回不去了。”

“我……得先找到密码,”邱时开始在飘荡着的纸片里一张张找着,“我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没法再来一次,我得找到密码。”

白胡子也在空中一张张地翻找着:“你知道你错过了这次机会,有可能永远回不去了吗?”

“知道。”邱时说。

“那你还……”白胡子看着他。

“我从来不想那么远,”邱时说,“我只知道我不能白进来一趟。”

“这想得算远吗?”白胡子问。

“对于我来说很远,我只想眼前。”邱时说,“走到今天,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包括我和邢必,我不能让李风死在里头,要不全白费了。”

“死都不怕了?”白胡子从空中抓下来几张纸。

“要看跟怎么活着比了。”邱时说,“老师你有什么话要带给邢必吗?我如果出去了就告诉他。”

“没有。”白胡子递给他一张纸。

操!老师这么绝情的吗?

“邱时,我手要往你裤子里伸了……”

邢必的声音再次响起。

操!邢必这么流氓的吗?

接过白胡子递过来的纸,邱时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这纸上画着一个斜向的建筑,露出的底部位置上,有一个转盘一样玩意,旁边是一圈数字,下面是四组长短不同的数字。

“这就是实验室的打开方式,”白胡子说,“快记住这个装置的位置,还有刻度上的数字。”

我操!邱时震惊了,这他妈怎么记?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邱时,平时总说要操祖宗,我算祖宗吗?”

……他祖宗!

邱时迅速地往自己掌心那个口子上掐了一下,血涌出来的时候,他用手指蘸了一下,开始在裤腿儿上用血抄下这四组数字。

“邢必!”他喊,一边写一边又看了白胡子一眼,“老师你留句话给邢必吧,你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爸爸一样。”

“我不是他的老师,”白胡子说,“老师早就死了,我只是一小部分微弱的意识,他和老师有过完整的回忆,从小到大,他已经不再需要老师,记得就可以了。”

邱时看着白胡子,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悲伤。

“邱时?”邢必的声音变得清晰。

“我听到了。”邱时说,说给邢必听,也是说给白胡子听。

白胡子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自己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

“拔。”王弘说。

医疗助手快速而干脆地拔出了插在邱时颈后的针,接着又拿起一支针剂注射到了邱时的胳膊里。

邱时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头晕眼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是躺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邢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很近,很清晰,带着他熟悉的略微有些低沉的颗粒感。

“邢必。”邱时往旁边抓了一把,他眼前还是混乱的,看不清东西。

“在。”邢必抓住了他的手,“你没事儿了,回来了。”

邱时一下踏实下来了。

愣了两秒,随着眼前的混乱消散,他猛地低头扯着自己的裤腿儿:“我操,那些数字,我有没有抄下来!有没有……”

“有有有有有,”邢必搂住他,“都抄下来了,四组数字都抄下来了。”

林晟递过来一张白纸,上面是红色的一堆数字,歪七扭八的,顺序都看不出来,甚至不太容易看出来这些是数字。

“这他妈……”邱时愣住了,一瞬间有种绝望,这他妈怎么看?

林晟又把纸翻了一面,后面是四组长短不一的数字:“按你写的顺序整理出来的。”

“这是个转盘,长得像个方向盘,”邱时害怕自己会忘了,有些急切地说着,“看比例是非常大的,它在实验室的底下,那个图画的是实验室,这个转盘在地板下面,周围是一圈数字,估计是要转。”

“知道了,”邢必捏着他的脸把他脑袋转过来对着自己,“躺好,现在送你去医疗室。”

“医院吗?”邱时问。

“不是,”邢必说,“知道你肯定不会去医院,就在那边休息室里临时弄了一个,你要做一些简单的检查。”

邱时这才发现他还在那个电刑椅子旁边,屋里的人都看着他。

他躺回病床上。

医疗助手推着床往外走的时候,邱时突然想起来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邢必。”

“嗯?”邢必跟在旁边,应了一声。

“你他妈说那些话的时候……”邱时低声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吗?”

“嗯,”邢必说,“不光说了,还做了点儿动作。”

“我操……”邱时闭上了眼睛,“你真他妈不愧是个生化体。”

“你让我来点儿刺激的。”邢必说。

“我没让你这么刺激啊!”邱时说,“我的意思是……”

“我给你表白什么的也没用啊,”邢必说,“你内心想要的大概就是这种刺激。”

“放你的屁。”邱时说着又睁开了眼睛,“你表白了?”

“嗯。”邢必应了一声。

“我操,我没听到。”邱时说。

“小组通话有录音,”邢必说,“可以回放。”

“你居然还开着小组通话?”邱时说。

“嗯,”邢必应着,“大家一起刺激刺激。”

邱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发现低头看着他的邢必眼睛里有泪。

“一个一级潜卫,”他抬手在邢必眼角点了一下,“怎么这么爱哭呢?”

“怕你回不来了。”邢必说。

“怎么可能,”邱时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就一定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