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跟吴馆长聊完, 转身出了实验舱,走到了玻璃墙边,看着那边又开始打坐的龙先生。
“龙先生, ”他敲了敲玻璃, “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关于云城的某些最高机密, 我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你。”龙先生闭着眼睛平静地说。
“都是死人。”李风说。
“放你的屁。”高山也很平静,估计是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
“那两个首席, ”李风看着龙先生,“您知道的吧?按时间来算,老吴把他俩关到仓库的时候, 是您上任以后。”
“实验室的人事调动不归我管。”龙先生说。
“把两个首席安排到仓库看监控, 这种直接影响云城科技力量的人事调动也不需要经过您或者将军的同意吗?”李风说, “我现在杀了老吴是不是也没事儿?”
“你没有别的能当人质的人了吗!”吴馆长在他身后骂着, “丧心病狂!”
“这里就我们俩人类,”李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那边的龙先生, “是他们知道将军的事了吗?”
龙先生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不止吧?”李风说,“他们还知道了什么?”
龙先生看了陈荡和高山一眼, 有些犹豫,他肯定是不愿意说, 但如果邱时再次以之前的方式联系他们,涉及到这些内容时, 李风要真的一无所知, 又可能会影响营救速度。
“我们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陈荡开口, “有些秘密在云城是秘密, 在我们这里未必是。”
“那你说。”李风说。
“……反应很快啊。”陈荡笑了笑。
“龙先生,”李风看着龙先生,“这里面的人,您只需要封老吴的口,至于他们……”
他看了看陈荡和高山,还有他们带来的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动过的那个潜卫:“从我关上实验室的门那一秒开始,他们就不可能再出去了。”
“我们可以在龙先生说出秘密之前控制住他,”陈荡说,“我们不能离开,你就永远也不能知道秘密。”
“那就一起死,不能说出秘密的龙先生,”李风说,“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陈荡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
“说出了秘密的龙先生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李风看着他,“所以留着龙先生的唯一作用,是保你们自己,这个实验室打开的时候,保你们不死。”
“有意思。”陈荡说。
“具体的我并不清楚,”龙先生说,“事情发生在战前,到我上任的时候,资料和知情人已经基本没有了,我知道的信息都不确定,也不全。”
“关于什么?”李风问。
“一个消失了的一代生化体,”龙先生看了陈荡一眼,“掌握着当时正在进行的一项研究的核心资料,他销毁了所有资料,消失在实验室里。”
“消失的意思是指什么?”李风问。
“他的身体,系统都完好无损,但是,”龙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系统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空壳。”
“我能理解为他的记忆被清空了吗?”李风皱了皱眉。
“我就是这么理解的。”龙先生说,“但似乎不是这样。”
李风看了陈荡一眼:“秘密重合了吗?”
陈荡笑了笑,没有说话。
“生化体的确比人类会隐藏情绪,”李风看了一眼陈荡身后的高山,“是吧,高先生?”
高山没有说话,坐下转开了头。
“没关系,”李风说,“邱时和邢必会给我们答案。”
“二位……”邱时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两个面带微笑的首席技术员,邢必说的没错,这两个人可能是真的有点儿疯,但肯定不傻。
“怎么称呼?”邱时问。
他俩明显没想到邱时问的会是这么个问题,愣了愣之后对视了一眼。
“你不知道?”矮个儿问。
“不知道。”邱时说。
“吴康文没,没有跟你提,提过我们吗?”高个儿问。
“提过,库管,”邱时说,“在这里不见天日工作了二十年,很不容易,没了。”
矮个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也不奇怪,”邱时手撑着额角,歪着头看着他俩,“吴馆长手底下人那么多,不可能所有人的名字他都记得。”
“我们是首席的时候,”高个儿声音都冷了下去,“他还只是个助理。”
“王弘。”矮个儿说。
“张坦。”高个儿说。
“我记住了。”邱时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王弘问了一句:“你还想知道什么?”
“一些吴康文也不知道的事,”邱时说,“躲在里面的那个老头子,他肯定不知道吧。”
张坦笑了起来:“将军的事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说是躲?”邱时问。
“这跟你联系实验室没有关系,”王弘很快地说,“你也不会碰到他。”
“他在躲谁?”邢必问了一句。
“不知道,”王弘说着看了邱时一眼,“他还要进去吗?”
对于他们来说,邱时进不进去很重要,云城没有过加强人类,邱时比普通人类更适合这个连接实验,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进去总要有些准备,”邢必说,“现在只有他最合适,万一进去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没有研究对象了。”
“怎么准备?”张坦说,“我们说能,能进,就能进了。”
“那个老头子是怎么回事,”邢必说,“别的房间里是什么,怎么能跟将军沟通问出来实验室怎么打开,如果将军不知道怎么开,还能问谁。”
“这么多问题。”王弘说。
“为了保证研究对象的安全和你们后续实验可以进行,这些是必须的,”邢必说,“上回进去,这些注意事项都没有说,如果他因为这些出了问题不能继续了,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监视器了。”
“现在是你们求我们。”王弘说。
“不,是你们需要我们配合,”邢必说,“你们要想回到以前的生活,这是唯一的机会,拿出你们超权限研究更新的发现,把这些东西放到明面上,你们只有能做到吴康文做不到的事,才有机会回到实验室。”
王弘看了张坦一眼:“真会说。”
“嗯,生化体脑子快,”张坦说,“难怪老头子要躲,躲。”
“老头子为什么要躲生化体?”邱时马上问,“他在躲哪个生化体?”
张坦闭了嘴。
“我们商量一下。”王弘说。
“好,”邱时说,“但是我们时间不多,要快,要不救出来的也是死人,帮不到你们了。”
两个首席去了休息室。
邱时仰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邢必:“你不坐着吗?生化体队长。”
“这样能显得你重要,”邢必说,“人类。”
“重要你还让他们拿我去做实验。”邱时说。
“他们的兴趣就是这件事,”邢必说,“只能往这个方向顺着他们说,但是你自己要清楚,你不是去陪他们玩的。”
“嗯,”邱时压低声音,“你觉得他说的那个躲,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你老师,他会躲谁?”
邱时犹豫了一下:“……郑霆吗?”
“如果是郑霆,”邢必弯腰凑在他耳边小声说,“老师已经被他杀了,不存在继续躲的理由。”
“那有没有可能是在知道郑霆要杀他之前?”邱时问。
“有这个可能,”邢必说,“但郑霆杀他并不是预谋很久或者追杀了他很久,时间很短,之后并没有机会把记忆连接或者做什么别的处理。”
邱时转头看着他。
“他们把他烧了,”邢必的声音略微有些不稳,“就在屋顶,我……看着的。”
邱时没再说话,反手搂住邢必,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首席们私下交流估计是没有什么障碍的,比跟他们交流的时候要快得多,进休息室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就走了出来。
说话利索些的王弘拉过椅子,一屁股坐在了邱时面前:“注意事项。”
“说。”邱时看着他。
“你进入的只是将军的记忆,他知道什么就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没有,”王弘说,“房间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段一段记忆,当年的技术有限,具象化只能到这个程度,做不到连贯完整像看视频一样。”
王弘说得很快,跟小鸡吃豆子似地一直哆哆哆哆,邱时必须努力集中注意力才能弄清他说的是什么。
“不能跟将军沟通,这是他的记忆,记忆里没有你,突然出现并且跟他有互动就会引起大脑的怀疑,”王弘继续说,“一旦发现解释不了的情况,连接就会中断,重新连接时记忆里不会更新,他永远只记得这些,不会有新的信息写入,新信息进入就会重启。”
“等我理一理。”邱时皱着眉。
王弘给了他两秒钟时间“理一理”,就又继续说了:“有一个提示给你,我进去的时候有一个房间,里面全部是密码和图案,可能有实验室的重开方式。”
“哪一间?”邱时问。
“不知道。”王弘说,“都一样,也不在固定的位置,可能开十次门都是同一段。”
“我操。”邱时骂了一句。
“老头子不用管,他会躲开,”王弘说,“老头子不是完整的,只是很小一部分意识,为什么会在将军脑子里我们不清楚,想要研究的时候被禁了权限。”
“将军并不知道这一部分意识的存在对吗?”邢必问。
“对,”王弘说,“老头子很小心,被将军发现,他就会被清除。”
“我能跟老头子接触吗?”邱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邢必放在他肩上的手一下收紧了,指尖捏得他肩膀都有生疼。
“不能。”邢必和王弘同时开口。
“不是完整意识,就很难确,确定善恶,”张坦说,“人都有,有恶念,如果这一部分正……”
“正好是带有恶念的,就有可能对你不利。”邢必替张坦补充完整了。
张坦点头:“有可能会回,回不来。”
“你得回来,”王弘看着他,眼睛里有光,“我们还要对你的脑子进行一些测试分析……”
“控制一下,”邱时也看着他,“越说越恶心我他妈不去了。”
“你会去的,你要救人,”王弘兴奋地笑了笑,“你有大义。”
“也许吧,但我也是在城外长大的收尸人,”邱时说,“我看到的世界跟你们不一样,我的大义下面未必都是光明的。”
王弘的笑容凝固了两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走吧。”
“等,”邢必说,“生化体名单调出来我看一下。”
“找什么?”张坦问,帮他调出了名单。
“我要启用两个医疗相关的生化体给你们做助手。”邢必说。
医疗助手当然不是给首席们的,邢必启用的两个生化体,是给邱时用的,操作全程避免让这两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首席动手,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也可以第一时间对邱时采取措施。
两位首席并没有什么异议,能重新接触那个被禁入三十多年的房间,能重新看到“实验对象”接入大脑,对他们来说就跟强心针一样。
没有了繁琐的程序和手续,重启两个生化体的过程很快。
邱时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家醒过来立马就要投入工作,不过生化体似乎并没有这个过程,几乎是在几分钟之内,邢必交待完工作,他们就进入了正常的状态。
人类为什么需要生化体,原因是很明显的。
一行人走进了之前那个房间,张坦操作降下了那个金属圆筒,那张长得跟电椅似的椅子再次出现在了邱时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坐到椅子上时,有些紧张。
也许是因为这次他知道了更多的“注意事项”,知道了那里面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仅仅是因为人多,除了两个首席和邢必,还有两个助手,加上站在门边的林晟和许戒。
这次邢必没有操作,只是在旁边抓着邱时的手,一个医疗助手在他身后拿着那几根线开始接入。
“听我的声音。”邢必说。
“嗯。”邱时应着。
“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被里面的东西带跑了。”邢必交待。
“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啰嗦。”邱时说。
“我第一次对你这么不放心。”邢必说。
邱时还想说什么,但眼前开始慢慢暗了下去。
接着就是他感受过的,明暗交替之中的眩晕感觉。
眼前的薄雾散开之后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跟上次一样,他站在了将军的办公室里。
“我到了,”邱时说,“我先检查一下办公室抽屉吧?”
“好,”邢必的声音传来,“要快。”
邱时移动到桌子后面,所有的东西都跟之前一样,笔,电话,电脑,两个相框一站一倒。
一共一大三小四个抽屉,一个一个依次打开。
工作笔记,一些纸质的报告,会议文件,还有……
“我操,有一把枪。”邱时说。
“别动。”邢必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邱时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小门,“那个小门也是记忆吗?”
“小门是更衣室,空的。”王弘的声音响起。
“那我直接出去。”邱时说着慢慢移动到了门边,说实话他有些急,上次将军从门外进来就用枪指着他的场景实在是吓了他一大跳。
“出去吧,”邢必说,“记着只是开门,看,关门。”
“嗯。”邱时应了一声。
门打开了,门外没有人,没有将军,也没有那个白胡子老头儿。
邱时小心地往外探了探头,外面是一个横向的走廊,将军办公室在走廊靠左边,中间还有两条纵向的走廊或者通道。
墙上有些挂画,都是人像,跟陈列馆里那些云城名人画像有些像,除此之外就还有两个垃圾桶。
邱时决定从最近的房间开始找。
他看了看左侧,三步之后就有一个门。
“我左边有一个门,我现在过去,”邱时往那边移动,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他现在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突然感觉有些害怕,“我操,门关上了,我就站在外面。”
“将军现在不会来,五分钟之后才会出现,”王弘的声音有些不稳定地在他四周飘荡着,“这之前你到拐弯的走廊上去就可以了。”
“我现在开门。”邱时说。
面前的门打开了。
里面不是一个房间,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很大,一眼看不到边缘。
天气很好,广场上有很多人,大人,孩子,还有彩色的气球,远处还能看到街道,街道上穿梭着的车,邱时能听到欢声笑语。
这是战前的世界。
“邱时,”邢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关门。”
“嗯。”邱时应了一声,退后一步,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去拐弯的走廊,马上。”邢必说。
“好。”邱时没有多问,转身就往纵向的走廊移动过去。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感觉的这一眼,肯定已经过去了不止“一眼”的时间,虽然不至于到将军过来开门那么久,但如果下一个门还是这样,就有可能会等来将军了,直接从拐角这边的房间开始找是更合适的。
“转过来了,”邱时看了一下转过来的这边走廊,没有看到人,“刚我看了很久吗?”
“刚我叫你的时候,你听到了几声?”邢必问。
“一声,”邱时说,“你一叫我我就退出来了。”
“嗯。”邢必应了一声。
“怎么了?”邱时问,“你叫了我很多声吗?我是不是都没听到?”
“没有,就一声,”邢必笑了笑,“你现在进下一个门。”
“好,”邱时还是挑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门,“我还是进旁边这个。”
“开门了告诉我一声,看到什么也告诉我。”邢必的声音有些飘,但邱时还能听得到。
“门开了……”邱时往里看了看,愣住了,这里像是一个工厂。
四周能看到山和树林,眼前是面积巨大的厂区,两旁排列着高大的厂房,能听到低沉的轰鸣声。
“我看到将军了,”邱时看到前方一群人的时候吓了一跳,“很多人,像是在厂区里视察。”
“退出来,不是这里。”邢必的声音从机器的轰鸣声里传来,听得不真切,但他的手被邢必握紧的那一下触感还是很清晰的。
邱时向后退开,门关上了。
“准备回来了,邱时,”邢必的声音再次传来,“能听到我说话吗?”
“多久了?”邱时往下一个门移动过去,“这才两个门,就七分十五秒了吗?首席他们是不是说过我应该比普通人类的时间更长一些,不止七分十五秒?”
“已经五分二十秒了。”邢必说。
“我操。”邱时愣住了。
“能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吗?”邢必问。
“谁?”邱时问。
“我在说话。”张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像是从走廊深处。
“听到了,”邱时说,“张首席是吧,我听着你的声音像是从……”
他下意识地顺着往他听到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了前面拐角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我看到……”邱时盯着那个人,“那个老头子了。”
也许是因为将军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白胡子老头儿并没有躲开,而是半个身子藏在拐角那边,也看着他。
这应该就是邢必的老师,白头发,白胡子,胡子打理得很整齐,一看就是个很讲究的人,就跟邢必似的。
不过没穿西服,穿的是一身有些晃荡的白色的褂子。
看上去很……和气。
“他没有躲,他是不是……”邱时正想辨认一下邢必的声音,听听他有没有说话,白胡子老头突然抬手,指向了他前方的第三道门。
“在那儿吗?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邱时问,又想起来老头儿应该听不到他说话。
就在他提问的同时,白胡子老头儿转身走了。
邱时发现自己已经移动到了刚才他指着的那扇门前。
没有邢必的声音,更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四周一片寂静,手上也没有了邢必握着的触感。
邱时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有点儿不对劲了,但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可能是回不去的,上次是听到了邢必的声音,才能拔针把他从连接里脱离。
他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邢必,你说点儿我有兴趣的,刺激点儿的,”邱时说,“试试能不能让我听到,我现在没有碰到什么意外……我操!”
门打开了,里面并不是某一个场景某一段记忆,而是一个有无数纸条悬浮着的房间。
“我他妈可能是找到了。”邱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