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邱时明白了为什么李风总是睡不了一个整觉,自从他把自己关实验室里头之后,于上校和这几个部长, 就跟着没觉可睡了。
不仅仅是要折腾弄他出来的这些事儿, 还有各种事务的协调, 平时一个电话扔给李风就可以做好的事,现在每一件都需要自己去联系去做。
一个平时低调的保障署署长, 想要保住他现在无法出现的这个秘密,实属不易。
“你们一会儿去找找那两个库管,”刘部长看了一眼时间, “我得回公司一趟, 天亮了就是全城庆典, 内城外城一块儿庆祝, 事情太多了,张署长还在东林镇,我还要去协调城防署安排安保的事儿。”
“嗯。”邱时应了一声, “于上校是不是还得去指挥室?”
“晚上去竹园的队伍已经出发,中午前去石底的队伍也要出发,”于上校说, “我下午差不多有空。”
“没事儿,”邱时说, “下午我也问完了。”
于上校顿了顿,笑了起来, 然后又叹了口气。
大家分头行动, 邱时和邢必去了陈列馆。
林晟他们几个都在这里, 实验室虽然打不开, 但这地方现在无论是里面的科技还是里面的人, 都关乎着云城的命运,不能出任何意外,始终都得有强力的守卫看着。
曲慎还在陈列馆的秘密档案馆里查着资料,不少高权限的档案还是胶片的,得一行行地看,这活儿只有生化体能干,他们在脑子里就能把信息汇总比较。
内城的街道这会儿也比平时繁忙,保障署的车正一辆辆拉着食品和冬衣,准备庆典的时候分发给外城难民。
“以前这种时候,”邱时走进陈列馆的时候回头又往街上看了看,“就是我进内城找李风要饭最合适的时机了,他心情好了或者是烦了,手一挥能多给点儿。”
“一会儿就去保障署仓库打劫。”邢必说。
“李风不在那儿,”邱时说,“抢着都没意思了。”
“你是不是真的……”邢必看着他。
邱时笑了起来:“哎搭档,我挺喜欢你这个反应,多来点儿。”
“你居然喜欢这样。”邢必说。
“嗯。”邱时点头。
“我决定放弃营救李风。”邢必说。
“什么?”耳机里传来了林晟的声音。
邱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进了为了保密限定在陈列馆内的小队通话范围。
“没,”邢必很镇定,“我跟邱时开玩笑。”
“李署长,”吴馆长看着李风,“你觉得很好笑吗?”
“嗯,”李风叼着烟笑着点了点头,“都这样了还管我抽不抽烟,你得肺癌死之前肯定先饿死了。”
“这是实验重地!禁止吸烟!”吴馆长指着玻璃墙那边,“你在那边抽烟我都懒得管你。”
“我又过不去。”李风说。
吴馆长瞪了他一会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多久了?他们为什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除非把陈列馆炸了,否则他们在外面干什么我们都感觉不到动静。”李风说。
“三十六小时二十七分钟三十九秒。”程固说。
“什么?才不到两天?”吴馆长愣了,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
“嗯。”程固应着。
“不是不到两天,是刚过了一天半。”李风纠正他。
“你闭嘴吧!”吴馆长说,“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干么。”李风说。
“你跟他们聊吧。”吴馆长转身进了里面的一个实验舱,那里还有正在进行的真菌阻断实验。
对于吴馆长来说,如果最终要死在这里,那这些实验大概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李署长。”程固叫了李风一声。
“嗯?”李风转头看着他。
“实验室里的空气在变少。”程固说。
李风还是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空气会用光。”程固说。
“我怎么没感觉?”李风问。
“因为你是人类,还需要好几天以后才能感觉到。”程固说。
李风听到这句话,似乎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玻璃墙那边的陈荡:“你感觉到了吗?”
“嗯。”陈荡点点头。
“两边呼吸一样的空气是吧?”李风说。
“是。”陈荡说。
“那就行,”李风说,“这样我还是比较平衡的。”
“你居然担心这个?”高山脸色都不太好了,“你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在食物吃光之前就有可能窒息而死了吗!”
“你可以在窒息之前自杀。”李风说。
陈荡忍不住笑了起来:“李署长。”
“嗯?”李风看着他。
“你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心态的?”陈荡问。
“按目前的情况,”李风转头问程固,“还够多久?”
“人类的话,十天左右。”程固回答。
“那就行,”李风转回头看着陈荡,“因为我知道邱时和邢必会在我死之前打开这个门。”
“是吗?”陈荡抱着胳膊也看着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属于人类的盲目信任,”李风说,“生化体可能体会不到这种快乐,当然,人类也未必都能体会得到。”
“也许……”陈荡笑了笑,“邢必体会过吧。”
邱时坐在仓库控制室的屏幕前,手指在控制台上一下下无意识地敲着。
敲得他自己都有些烦了,但又控制不住。
邢必握住了他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按住了。
“为什么要等他们到上班时间?”邱时皱着眉往休息室那边看了一眼,“他俩几十年都待在这里,白天黑夜都没区别,还分什么上班下班?”
“这种环境里待久了,总会有点儿怪癖,”邢必说,“耐心些。”
“就他俩那个样子,我进去直接给他们拎出来都用不了一只手,”邱时说,“睡个屁睡,老子都一夜没睡了。”
“拎出来他俩要是不说呢?上回人多点儿都吓得不行,”邢必说,“冷静,人类,控制一下情绪。”
“把所有生化体全启用了,能不能把实验室给砸碎?”邱时看着监视屏上那一个个的透明休眠舱。
“冷静,人类。”邢必笑了笑,在他指尖上一下下轻轻捏着。
很舒服,的确有种让人放松的感觉。
“能砸碎吗?”邱时还是坚持又问了一遍。
“不能,”邢必说,“当年的人类科技比现在要强得多,实验室的材料是吴馆长们造不出来的东西,不要妄想用蛮力破坏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还有多久上班?”邱时问。
“一个小时零两分。”邢必说,“你要不要睡会儿?”
“怎么睡?”邱时看了看四周,这个破屋子里就两张椅子,他和邢必一人一张坐了,连个坐垫都没有多余的。
邢必拍了拍自己的腿。
邱时犹豫了一下,把椅子拖了拖,然后躺了下去,枕在了邢必腿上。
虽然只有一张椅子和一条腿,但能把身体放横了对于昨天刚被邱与一顿连环踢到吐血的人来说,还是很舒服的,医生让他卧床两天,他也就卧了两三个小时。
“睡吧。”邢必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控制室里明亮的白光被遮掉了,邢必掌心里的温度透过眼皮传到眼珠子上,再接着又像是暖进了脑子里,很快让他感觉到了困乏。
这一觉虽然时间不长,但质量明显要比在医院睡的那一觉要高,他被摇醒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到上班时间了?”他抬手摸了摸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邢必的脸。
“嗯,”邢必往旁边看了一眼,“可以问了。”
“我操。”邱时跟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迅速收回了手,一高一矮两个监测员正站在屏幕前,看着上面的数据。
邢必托着他后背把他扶了起来。
“早上好,二位……监测员。”邱时坐在椅子上搓了搓眼睛。
两个监测员没出声,其中高个儿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回身继续盯着屏幕。
“你们……”邱时有点儿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转头看了看邢必。
“直接问,”邢必说,“我们代表云城矿业公司,也就是实验室的所有者,向二位了解一些实验室的相关情况。”
两个监测员还是沉默着,不过稍稍偏了偏头。
“你们在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邢必问。
两个监测员又是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在进行意念交流,但明显没有交流成功,矮个儿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吧。”
“三,三十七年。”高个儿说。
“三十七年?”邱时有些怀疑,这两个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吴馆长说你们在这里二十年。”
“三十七年十个月零三,三天。”高个儿似乎有些不服气,报出了一个很精准的数字。
“是二十年没有离开过这里了对吧?”邢必问。
“是。”矮个儿回答,“他做馆长二十年三个月二十二天。”
邱时听明白了,吴馆长成为馆长之后,这俩人就不再被允许外出了。
“那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这里了,”他说,“除了仓库,你们对实验室别的地方了解吗?”
高个儿很快地回了一下头:“是的。”
“除了正常的通往实验室主体那两层的路,”邢必看着这两个人的后脑勺,“还有别的方式能进入实验室吗?”
“没有。”矮个儿很迅速地回答。
“那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实验室里面的人吗?”邱时问。
“实验室被,被,”高个儿低着头,“锁了吗?”
邱时挑了挑眉,有些吃惊。
吃惊一是居然没人告诉这俩人实验室被锁了,二是在没人告诉他们的情况下,他们能马上判断出是实验室锁了。
“是。”邢必回答,“现在还是保密的,看来你们对这里的确是最了解的人。”
邱时看了他一眼,这马屁拍的,也跟得太紧了。
但很有用,矮个儿侧过了身:“实验室有自锁装置,图上有。”
“我们能看看图吗?”邢必问。
这是吴馆长都没有看过的图,两个监测员从系统里调出这张实验室的立体图时,激动得身体一直在发抖。
不知道吴馆长为什么不允许这两个人离开实验室的仓库,也弄不清他俩之前的身份,但眼下在地下世界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这两个人,被所有人都集体遗忘了的两个人,无疑是真正意义上对实验室最了解的人。
图邱时看不懂,邢必也不是看得很明白,只知道能看出实验室是一个整体,后期整个地被嵌入现在陈列馆所在的矿山之中,上面下面都是实验室的其他楼层,但跟实验室都不相通。
“这些是什么?”邱时指着一些管道问,“能进去吗?”
“氧气管道,”高个儿还是在抖,搓着手,“关,关闭了,一起关闭了。”
“什么?”邱时震惊了,猛地转头看着邢必。
“里面的氧气够用多久?”邢必问。
“正常工作状态十五天。”矮个子说话还是很快,哆嗦着显得更快了。
“我操。”邱时咬了咬嘴唇,平时实验室里就两三个人,现在人比平时多至少一倍,“李风真的要死里头了。”
“别急。”邢必握住邱时的手,看着图继续问,“电力系统也是独立的吗?外面能控制吗?”
“不能。”矮个儿说。
“这里是什么?”邢必指了指图上的一处空白。
“能见,见,见,见,见……”高个儿手一边指着那里一边抖。
“将军的地方。”矮个儿飞快地补充完整。
“能进去吗?”邱时感觉自己说话也有些不稳,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这俩人一个劲儿抖给带的。
两个人没有说话,相互看了一眼。
“吴馆长现在在实验室里,”邱时说,“被关在里面了。”
矮个儿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得不太好看,带着几分诡异。
“如果能把里面的人弄出来,或者是联系上里面的人也行,”邱时说,“你们就是功臣,我以龙先生的名义保证你俩不会有事,还可以提一些要求。”
“往下,”高个儿说,“三层。”
“林晟,许戒,”邢必打开了小组通话,“在运输舱外面等我们。”
“收到。”林晟回答。
“收到。”许戒回答。
两个监测员走出生化体仓库的时候跟打摆子似的站都站不稳。
邱时非常想要一手一个拎着他们走,但这两个人似乎非常容易受惊,他只能伸手一边一个扶着。
“你们见过将军吗?”邱时问。
“没有,”高个儿说,“龙,先生会来,来见。”
“经常吗?”邱时又问。
“不经常,”矮个儿说,“两次二十七年前。”
邱时看了邢必一眼。
“怎么见?”邢必问。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激动地走着。
邱时感觉他们说的这个见将军,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面对面,而是另一种并不怎么安全,或者起码不是太能让人接受的方式,否则龙先生不会见过两次之后二十多年都没有再去过。
虽然邱时不知道将军跟实验室打开这个结果有没有直接关联,但将军作为跟这个实验室同样神秘的存在,他们只能试试这条线索。
林晟和许戒已经在运输舱门口站着了,两个监测员看到他俩的时候,突然就紧张得一步都不能再往前,转身就想往回走。
“他们是二级生化体,”邢必慢慢把两个监测员转回去,“负责安保的,没有意识……”
林晟和许戒很配合地收起了所有表情和多余的动作,杵在舱口一动不动。
几个人进了舱,矮个儿低着头伸手在舱壁上摸了一下,舱壁上弹出一个像密码盒一样的东西,他把手指伸进去,滴的一声之后,密码盒收回,运输舱开始下沉。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外面是一条通道,尽头能看到一道厚重的金属门。
到了这里,两个监测员像是一下有了精神,走路也稳多了。
“这也是你们以前工作的范围是吗?”邢必问。
“是的。”矮个儿点头。
金属门也同样是用密码盒打开的,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带着寒意的白色雾气从门里扑出,邱时打了个寒颤。
“安全。”邢必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们跟在两个监测员身后走了进去。
这是个空荡荡的大厅,除了中央的一个被光束打亮的圆柱体。
两个监测员走过去,同时伸手按在了这个圆柱体上,他们手掌和圆柱表面接触的地方泛起一片白光,圆柱整体开始下沉。
一个金属的架子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架子长得像个带顶的椅子,上面有很多不知道连接着哪里的线。
“这他妈……是什么,”邱时看着这东西,“电刑椅子吗?”
高个儿拿起几根线,线的顶端是细细的针一样的东西,他笑了笑:“你,你来。”
“等等,”邱时摆了摆手,“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能联系实验室里面的人吗?”
“是。”矮个儿点头。
“怎么联系?什么原理?”邱时追问。
“通讯信号被屏蔽了,但有缝隙,非通讯信号能进去,”高个儿突然不结巴也不抖了,虽然说的也还是听不懂的东西,“利用最原始的方式……”
邱时没有细听,反正也听不明白,但他听到了将军通话时最后的两个关键词,什么缝隙,什么原始的。
“你们在做监测员之前,”邢必开口,“在实验室是做什么工作的?”
“首席技术员。”高个儿回答。
“……我操。”邱时愣住了。
吴馆长把两个首席技术员关在了不见天日的生化体仓库里二十年。
“来。”矮个儿招招手,有些兴奋的样子。
“我来。”邢必说。
“生化体不,不行,”高个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里,“要人类,人类。”
“那我来。”邱时说着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邢必马上走到了他前面,抢先从高个儿手里拿过了那几根线,看了看:“要怎么操作?”
“颈后接入神经,”高个儿一触及技术问题相关似乎就回到了之前“首席技术员”的状态里,人也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人类的。”
“那我行吗?”邱时顿了顿,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严格来说,那个小方块儿让他不能算人类了。
“加强了?”矮个儿马上反应过来。
“嗯。”邱时应了一声。
“更,更好,更准确。”高个儿说,“不是全,全换了就行。”
邢必看着邱时。
邱时也看着他:“怎么?现在只能试试吧?”
邢必没说话。
“快没氧气了。”邱时说。
“起码十天。”邢必说。
邱时笑了起来,想想又压低声音:“能见将军,你不想见见将军吗?他是谁?那么多年是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的?他知道什么?他为什么一直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邢必说。
“那你还想说什么?”邱时问。
“只是单纯地不愿意你冒险。”邢必说。
“你在呢。”邱时说。
“安全的,”矮个儿还是说话飞快,“你男朋友比普通人类会更安全。”
“我……”邱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矮个儿这句话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了。
“我来操作,”邢必说,“是颜色一样的要对上吗?”
“对,”高个儿点头,“比接入普通人类简单,对应上就可以,你是生化体,可以更精准。”
“什么颜色?”邱时坐到了椅子上。
“你的小方块儿脑子,连接神经的位置有不同颜色的接口,”邢必站到他身后,手指在他脖子轻轻摸着,“这些线要对着那些口接进去。”
“戳进去就行是吧?”邱时问,他从来没有细看过那些生化体颈后的小方块儿长什么样。
“嗯。”邢必应了一声。
“开始吧。”邱时说。
邢必在他肩上捏了捏,接着他就感觉到了脖子后面微微的一丁点刺痛感,邢必这动作干脆利索得他都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什么感觉?”邢必问。
“没感觉。”邱时说。
“全部接入完毕才会有感觉,”高个儿解释,“会看到听到一些东西,你会在将军办公室。”
“还能听到这边的声音吗?”邢必问。
“能。”矮个儿说。
“邱时,”邢必说着接入了第二根,“我会一直说话。”
“嗯。”邱时应了一声。
房间里响起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一直闭目养神的李风睁开了眼睛,看向旁边坐着的程固:“听到了吗?”
“嗯。”程固转头往实验室的仪器那边看过去。
那边有不少监视器,因为隔着玻璃墙也能看到,为了不泄密,吴馆长把它们都关掉了。
现在其中一台显示屏突然亮了,但并没有显示相应的监视画面,而是闪动着杂乱的白色条纹。
“那是什么?”高山站了起来,走到了玻璃墙面前。
“是你不被憋死在这儿的希望。”李风说。
作者有话说:
这个装置在实验室,将军脑仁儿那个是在军事基地,不是一个地方哈。——给一些日常迷糊的孩子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