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 他在自己是被吴馆长拿去做了什么实验和自己是不是真的晕倒了之间犹豫时,吴馆长的脸出现在他上方。
“醒了?”吴馆长问。
“动我哪儿了?”李风问。
“哪儿也没动,”吴馆长说, “你不就是睡着了吗?”
“对外要说我累晕了。”李风说。
“是这么说的, ”吴馆长指了指旁边的吊瓶, “还给你吊了点儿营养液。”
李风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陈列馆的实验室。
看了一眼时间, 发现已经到第二天下午了。
“要有麻烦了,我还没联系邱时。”李风下了床。
“邱时联系过你了。”吴馆长说,“你还没醒, 我就帮你接了。”
“他们怎么样?”李风马上问。
“带着胡小岭开始返程, ”吴馆长说, “邱时受了伤, 不过在东林做了手术,没有大问题,胡小岭也有伤, 不过不严重。”
“嗯,别的呢?”李风皱了皱眉,“邱时怎么受的伤?”
“怎么会跟我说。”吴馆长说。
“林晟呢?”李风继续问。
“回休眠舱了。”吴馆长回答。
李风愣了愣:“为什么?”
“徐上校认为一些细节还存疑。”吴馆长的表情很微妙, 看得出来他并不认同。
“比如?”李风问。
“一些她认为多余的动作,”吴馆长说, “看了一眼天,返程和去程路线不同, 杀人太狠……”
李风愣了好半天, 感觉自己脑子是不是睡萎缩了。
“她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无限接近人类?”李风说, “林晟是个潜卫, 不是军人, 杀人就是他们的本职,又不是机器人,看一眼天也不行了?杀人要有人味儿,看天又觉得不够程序化了?而且返程和去程路线不同难道不是回来的时候没绕路吗!”
“我也暗示了一下,”吴馆长说,“但是我毕竟年纪大了,只想搞搞技术,有些事也不愿意卷得太深……”
“我很年轻是吧?”李风说。
“三十多岁的确还是年轻的。”吴馆长笑了笑。
“我去找她,”李风拿过自己放在旁边的外套,“如果按这个标准,我会直接告诉邢必不要回云城。”
“你可以直接找龙先生。”吴馆长说。
李风转头看着他。
“他在我办公室等你,”吴馆长说,“已经一个小时了。”
“胆子不小,”李风说着直接往门口走过去,“他不怕还有人在蹲他吗?”
“我给你找了套衣服。”吴馆长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一套干净衣服。
“不用。”李风拒绝了,穿着睡衣走出了实验室,甚至还抓了抓本来就挺乱的头发。
走进吴馆长办公室的时候,龙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屏幕,李风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上面是关于林晟的一些资料。
不过龙先生并没有切掉画面,只是直接转过了头,看到他的模样时愣了愣:“怎么没有收拾一下?”
“没时间。”李风走到他面前,“龙先生找我什么事?”
“你觉得呢?”龙先生问。
“我不好觉得。”李风说。
龙先生笑了笑:“休息好了吗?最近你是真的辛苦了。”
“还得再辛苦一阵,”李风说,“现在内城一团糟,要人要物资,全都找我。”
“保障署嘛,”龙先生说,“一直都是又苦又不讨好的地方。”
李风没说话。
“别人不懂,”龙先生说,“我知道就可以了。”
“谢谢龙先生。”李风说。
“这次虽然没能成功阻止这些入侵的生化体,”龙先生说,“但还是因为你的准确判断,让损失减少了很多。”
“谢谢您相信我。”李风说。
“今天怎么这么客气。”龙先生说。
“大概没睡够。”李风说。
“对于这次的事件,”龙先生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调出了内城的实时地图,各处受损情况和分析正不断同步修正,“你有什么看法吗?你那里有什么信息需要汇报吗?”
“有。”李风说,龙先生在等他说下去,但他停下了。
“怎么?”龙先生看着他,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是需要我先完成交易吗?你可以提。”
“我需要在工作组里有更高的权限和话语权。”李风很干脆地提出了要求。
龙先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要点儿什么。”
“保得住这份日子,什么都可以有,”李风说,“保不住连命都有可能丢,要别的有什么意义。”
“我考虑一下。”龙先生说。
“东林镇跟我们同一时间被共生体袭击了,”李风迅速切回了正题,“虽然袭击方式和目的看上去不一样,但可以肯定是一伙的。”
“东林……”龙先生皱了皱眉,“之前你汇报他们是被生化体占了对吗?”
“是的,”李风说,“但更详细的信息得等邱时他们回来才能知道,路上的联系有可能被截,不安全。”
“目前你有什么想法吗?”龙先生问。
“加强内城的防御,严格筛选进城的难民,这些是基本的,”李风说,“外城也需要管理起来,更外围的防线得往外推,现在的预警面积对于感染者来说是够的,但如果是生化体或者共生体,就不够。”
龙先生点点头,看着他。
“稍微主动一些。”李风说。
“怎么主动?”龙先生问。
“东林的情况等邱时他们回来就能弄清,”李风说,“兴川镇呢?我们周围还有多少小型的聚点,还有多少感染源,共生体的大本营在哪,还有没有我们能联盟的势力……”
“当初老署长推荐你的时候,”龙先生看着他,“我还有些担心,太年轻了,看着也不怎么靠谱,现在想想,老署长看人还是很准的。”
李风没出声。
“内城加强这一部分,”龙先生问,“具体有什么想法?”
“没有。”李风看着他。
“嗯?”龙先生愣了愣,很快又笑了起来。
“对外这些,没有人做,龙先生如果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去做,”李风说,“内城的事务,我就不掺和了,唯一的请求就是工作组里能说得上话。”
“具体些有吗?”龙先生问。
“林晟回休眠舱了,您那里应该会有报告,”李风说,“理由在我看来,就是对生化体和共生体完全没有了解的决定。”
“知道了,”龙先生点点头,“我会跟将军沟通。”
“将军……”李风犹豫了两秒还是没有说下去,“希望能快一些,邢必他们如果回来要回舱,我是会建议他们不要回来的,现阶段云城要使用生化体给人类庇护,而不是废掉战力,等着别人来灭我们。”
“你知道吗,”龙先生说,“当年第一代云城的创造者们,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李风说,“如果历史一定要重演才能延续,那就让它重演吧。”
“我老了,”龙先生看了看旁边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不知道还能留下几页。”
李风没说话。
“你想过这些吗?”龙先生转过头看着他。
“没有,”李风说,“我只想活着。”
邱时一路都在睡觉,因为胸口上的伤,他的睡眠质量比去东林的路上要好得多,基本就是昏睡,睁眼就疼,疼累了就继续昏睡。
止痛的药和针剂他都没有再用,这玩意儿他总感觉会影响他的反应。
前面开着车的胡小岭车速降了下来,回头打了个手势。
“没油了。”邱时说。
“这车上有。”邢必停了车。
“我活动一下。”邱时打开车门下了车。
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空气中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很空,除了风什么也没有,这种感觉让人不安。
“你那个伤,”他看着胡小岭,“重新包一下吧。”
“挺好的,都不怎么疼了。”胡小岭说。
“枪眼儿都没包到,露着呢。”邱时说。
“嗯?”胡小岭低头看了看,“我可能是动得太厉害了?”
邢必拿出了药箱。
“我自己我自己。”胡小岭说。
“一路也没碰上什么人,”邱时说,“是被那些共生体清场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儿?”
“这片开阔,不好藏人,”邢必说,“往前丘陵地带要注意。”
邱时回到车上时,打开了地图,只有他们三个小点。
“如果有共生体接近,你能感觉到吗?”他问邢必。
“不一定,”邢必发动车子,还是跟着胡小岭,“有些可以隐藏。”
“是在东林发现的吗?”邱时问。
“嗯,就像分组搭档,东林还能在一定范围内屏蔽共生体的信息,”邢必说,“防止被别的主体控制。”
“云城有这些技术吗?”邱时皱了皱眉。
“要问李风,”邢必说,“我不记得了。”
“估计现在云城已经乱成一团了,”邱时说,“这么多年一直都按自己的规则运行,外面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不过我也是这样,都差不多。”
邢必看了他一眼。
“我害怕变化,”邱时说,“你懂那种感觉吗,伤口很疼的时候,你只要不动,就能忍,稍微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
“懂。”邢必应了一声。
“你懂个屁,你伤还没疼两天就好了。”邱时说。
地图右上方出现了一个小亮点。
“有人,”邱时看着那个亮点,“就一个,也不动。”
“让胡小岭去后面。”邢必打了一把方向,超过了胡小岭的车。
邱时伸手到车窗外做了个手势。
胡小岭也比了个手势,跟在他们这辆车后头。
那个小亮点一直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他们的车开到很近的距离,已经能够看到一地的尸体了,亮点也没动。
是一个女人,坐在尸体中间。
“都是人类。”邢必放缓了车速,开到了尸群旁边停下了。
车灯照亮了地面,强烈的明暗对比中,地上的尸体和那个女人被照亮的半边染满红色血迹的身体显得无比诡异。
“什么人干的……”邱时看着地上的尸体,邢必下车的时候,他跟着也下了车,并且抬手让胡小岭不要动。
地上有黑色的真菌,胡小岭身上有伤,容易被感染。
“人类。”邢必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痕。
“被人抢了吗?”邱时看了一眼女人,看上去像难民,但连同地上这些尸体算上有九个人了,却没有任何行李,大概率是被抢了。
不过邱时并没有指望她能回答,这女人看上去就像灵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只有一具躯壳留在这里。
邱时回到车上,拿了几个罐头和水,回到女人身边,准备留给她然后继续赶路。
但女人只是盯着他腿上的枪。
邱时站下了。
“打死我吧。”女人抬眼看着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声音很低,有些飘忽,但眼神却很坚定。
邱时没说话,把东西放回车里,转身拔枪,对着女人的眉心开了一枪。
女人的头猛地往后一仰,倒在了尸体中间。
“啊!”胡小岭在后面的车上喊了一嗓子。
邱时看了他一眼,想说点儿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上了车。
胡小岭的车再次开到了前面,根据他的记忆去找东林那条过河码头。
之前的欢腾劲没有了,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只有右手把着方向,独臂大侠一般地看着前方。
“他没面对面地杀过人吧。”邢必问。
“云城旁边长大的人,谁会经历过这种事,他还是个难民,跟刚才地上那些人一样,能记事了才来的云城。”邱时说。
这种处决式的杀人,跟任何战斗和清理都不同,何况就算是在城外偶尔清理感染者,也多半都是他和赵旅干。
邢必没再说话。
“我是不是受刺激了。”邱时说,“差点儿被自己弟弟杀了,现在就当着胡小岭的面儿……”
“要杀你的就是陌生人。”邢必说。
“嗯,”邱时笑了笑,“邢必。”
“嗯?”邢必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到现在,起码表面上,还是会遵守那个誓言?”邱时问。
“永不背叛的朋友吗,”邢必说,“我的所有情感,我的所思所想,全都来自人类,永远会有一个人类,给我希望。”
“我吗?”邱时问。
“难道是李风吗。”邢必说。
邱时笑了起来,捂了捂胸口,看向窗外:“你也挺奇怪的,别的生化体没有你这样的吧,比如陈荡,还有那个林晟。”
“陈荡不是潜卫,”邢必说,“是文职。”
“所以思维方式不同吗?”邱时问,“那林晟呢?”
“是见的人接触的环境不一样。”邢必说。
“对,你接触不到普通人呢。”邱时说。
邢必笑了起来:“你记忆一点儿不比生化体差。”
“说不定我也有个小方块儿呢。”邱时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他们打这个玩意儿在我身上的时候也没跟我说,狗官。”
前面开着车的胡小岭突然站了起来,车速降低,开始顺着河往上游开。
邢必也打了一下方向,跟在他后面。
四周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但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视野比上次他们经过河面的时候要好,能看到周围起伏的地形,还能看到仿佛覆盖了银色鳞片的河面,像是一巨大的扭动着的蛇。
往前开了挺长时间,在邱时想让胡小岭停车问问他是不是忘了的时候,胡小岭举了举手,把车停了下来。
“到了。”邱时说。
胡小岭跳下车,跑到河边弯腰看了看:“就是这里!”
河边泥滩和石头下面,胡小岭用手扒拉了几下,露出了一截手腕粗的铁环,铁环上一条细细的钢索伸进了河水里。
“那头就连着那个船,拉一下,船就会顺着山上的轨道滑进水里,”胡小岭看了一眼他们开的那辆车,“估计得用那个车拉一下,或者……邢必?”
“潜卫也没有这么大力量。”邢必说。
“哦。”胡小岭说,“我以为你能拉过来呢。”
“不如我举着你和你那个车踩水过河。”邢必一边往车那边走一边说。
胡小岭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蹲河边儿一直笑到邢必把车都开到他面前了才停。
“哎,生化体也这么逗的吗?”胡小岭说。
“无限接近人类嘛。”邱时说。
“我觉得他们比人类高级。”胡小岭收了笑容,“他们怎么会是人类的朋友,人类那么……脆弱,自私,残忍……”
邱时在他脑袋顶上弹了一下:“胡小岭。”
“你和赵旅把我们保护得太好了,”胡小岭说,“以前对于我来说,最不好的事就是被保障署欺负。”
“我是不是刺激到你了?”邱时问。
“没有,”胡小岭站了起来,“你没被刺激到就已经不错了,那个邱与……操。”
“干活。”邢必说。
“叫谁?”邱时问。
“我。”邢必弯腰拉出了地上的铁环,勾在了车子的绞盘上。
随着绞盘转动,对面山上的树林间灌木丛开始摇晃,没多大一会儿就滑出来一条船。
并不是特别标准的船型,看着更像一个方形的平台,应该是摆渡专用的,可以拉东西,看面积能放得下他们这两辆车。
从山上到河岸边,能看到两条不明显的压痕,那下面应该就是轨道,船顺着这两条压痕慢慢移动到了河边,接下去就是把它拉到这边来。
“船上有东西。”邢必突然说了一句。
“操。”胡小岭转身跳上了他那辆车,抱着机枪对着船的方向。
邱时也拔枪瞄准,并且打开了地图,船的方向出现密密麻麻的一堆小亮点时,他愣住了,这起码有二十个。
但已经被拉进了河里的船上一片安静,哪怕他们已经能肉眼看到船上的人影。
“怎么回事?”胡小岭问。
“是人类,”邢必说,“感染者。”
这句话让邱时放松了一些,这要是一船生化体,以他们现在半残的战斗力,就只能靠邢必一个人,怕是要出问题。
但这一船沉默的,死寂的,鬼影一样的感染者,也很离奇。
船被拉到了这边岸边,邱时小心地靠近,发现的确是人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是感染者,但这个状态,对于邱时来说,凭直觉就能确定。
只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整齐地一动不动……
“被控制了,”邢必说,“上船,在主体没有发现我们之前过去。”
“什么?”胡小岭愣了,“不先清理吗?”
“清理一个就会惊动主体,不要碰到他们,先过河。”邱时跳上了车,看着邢必拉下上船的板子,取掉钢索,然后慢慢把车开上了船,贴着这些感染者停下,给胡小岭的车留出空间。
胡小岭的车开上船之后,邢必没有把铁环放回原处,而是拿上了船。
邱时跟他的想法差不多,这船不能留,哪怕之后东林再造出一艘来,现在这个也得先毁了。
邢必启动了船上的发动机,另一头的钢索收紧,开始慢慢把他们往对岸拉过去,邢必没有再上车,而是站在那些感染者旁边。
过河的时间不长,比他们飞一半掉河里打俩水漂再游过去要快得多,但因为船上多出来的这些人,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漫长到邱时把这些人的脸看了很多遍,甚至已经找出了里面年纪最大和最年轻的脸,船才终于离水,开始往山体的方向滑去。
邢必关掉了发动机,胡小岭和邱时小心地把车开下了船。
邱时感觉紧张就是最强的止疼药,车开下船停下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伤疼得厉害。
“怎么处理这些人?”他问邢必。
“连船一起烧掉。”邢必说着从车上拿了一箱油下来,回到了船上,开始往船里倒,最后又把油洒到了那些感染者身上。
跳下船的时候邱时递了个打火机给他,他打着扔到了船上。
一丛火焰瞬间从船的中间腾起,接着迅速像四周漫延,那群感染者几秒钟之后就被大火包裹住,身上的衣物和头发开始燃烧。
火势因为油的作用起得很猛,烤得邱时觉得脸都有些烫,他退后了两步。
刚站定,船上还没有被火完全吞没的那些感染者,突然齐齐地转过了头。
“你祖宗!”邱时吓了一跳,压着声音骂了一句,跟邢必同时举起了枪。
但这些感染者并没有动,只是整齐划一地一同盯着这边。
就在邱时有些受不了想直接开枪扫一轮算了的时候,他们张开了嘴,已经开始破损的喉咙里同时发出了碎裂的嘶吼。
“邢……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