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颜的肩膀没有什么大碍,倒不是摔到了肩膀,而是拉扯到了肩胛骨那边的筋肉。军医给她开了药膏涂抹,盛颜看着瑞王,微微皱眉,说:“还是给我开点内服的药吧,我自己不能帮自己擦药膏了,而且估计你这边也没有随行的女子。”
“军中确实没有女子,不过如果盛德妃不介意的话,我倒也愿意代劳。”他接过药膏,示意军医先出去,然后在床边坐下,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难道说盛德妃的记性这么差,忘记我们曾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了吗?”
盛颜转头看着帐内点着的灯火,不说话。
怎么会忘记。在云澄宫里,小阁外的瀑布,一直哗啦哗啦地不停地响着,他亲吻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的唇,灼热如暗夜火光。
瑞王看她犹豫,也不管她是否愿意,伸手抚上她的脖颈,右掌探入她的衣领内,手腕翻转,她的左襟已经滑落了下来,肩胛骨附近果然已经微微地肿胀起来。
她大惊,还没来得及阻止,肿痛的地方突然一阵冰凉,他已经在涂抹药膏了,清凉的一片沁进去,感觉十分舒服。她只好僵直地背转过身子去,任由他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肩膀,轻轻揉按。
暗夜中只剩下灯花哔哔剥剥的声音,两个人都不说话,不远处传来刁斗的声音,已经三更了。
等药膏涂好,她重新拉好自己的衣服时,转头看瑞王,发现他正坐在床前,沉默地看着她,见她转头过来了,才站起来去洗手,慢慢擦干,问:“盛德妃是否要开始讲正事了?”
盛颜淡淡地说:“既然瑞王都知道我今晚会来找你,及时来接我了,我想你也一定早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朝廷也够辛苦的,这么久了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居然还要劳动盛德妃亲自跑一趟。”他颇为嘲讥地说。
盛颜慢慢地下床,走到他的面前坐下,说:“瑞王一走,皇上重病,人心也浮动了,如今朝廷人才凋敝,真是无可奈何。”
他抬眼看她:“我听说盛德妃一力支撑朝廷,劳苦功高,真叫人佩服。”
“我只是一个女人,哪里插手得了朝廷的事情,还是要靠瑞王回来主持朝政,才是正途。”
瑞王笑出来,问:“怎么又有我什么事了?朝廷不是前几天还要将我这个逆贼格杀勿论吗?我这乱臣贼子要是再回朝搅弄一番,恐怕有一堆人会糟糕吧。”
盛颜低声道:“过往一切,你我都有对不住彼此的事情,但是现在是朝廷有难,我们只能先放下以往一切……”
“你我之间,似乎是你对不起我比较多。”他冷冷道。
盛颜料不到他居然这样说自己,她放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自己的掌心,几乎刺破肌肤。
他杀害了她的丈夫和母亲,而如今却说出这样一句。
但,在他心里,一定觉得她背弃诺言嫁给了尚训,又与尚训一起谋害他,才是更严重更十恶不赦的罪行。只因为他是凌驾于人的那一个,视别人如草芥,而别人的一点对他不住,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地放开了自己的攥紧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正视着他,说:“尚训如今的情况,想必瑞王也知道了……现在社稷动摇,连项云寰这样的人都敢造反了,这天下毕竟是你们家的天下,哪有落到外姓人手中的道理?你助朝廷诛灭乱臣贼子之后,自然要接管朝政,到时我与一众当初对不起你的人,全听凭你发落。”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但是,盛德妃,京城已经乱成这样了,相信也兵尽粮绝了,我要是和项云寰联手,只需数天就可以轻松攻下京城,马上就可以将以前对不起的我所有人全灭,何必辛苦帮你们剿灭项云寰,然后等个一年半载再处置你们呢?”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笑出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低声说:“就如你,已经落在我的手上,却还妄想着与我谈判,不是异想天开吗?”
她咬住下唇,抬头正视他,却是毫不畏惧:“就算现在你顺利攻下京城,在后人说来,你始终都是篡位,可你若是与朝廷一起剿灭叛党,天下归心,皇帝又无法再掌管朝政,禅位于你是名正言顺,我相信这样对你而言,以后的天下要好统治很多。”
“虽然如此,但是反正都是麻烦,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选择现在就面对项云寰的麻烦呢?”他笑问。
她用自己的手点在桌上的行军地图,指向南方:“项云寰如今是叛军,自然对天下也有企图,你们现在联手,将来要准备如何呢?瓜分天下,你在北方他在南方吗?”顿了一顿,见瑞王不说话,她也微微笑起来,“既然,你将来总有一天要收拾他的,与其将来要落两个骂名——谋逆朝廷和诛杀盟友,不如趁现在朝廷有求于你,过来言和的时候,提前将心腹大患扫荡干净,干干净净登基,岂不是最好?”
瑞王看着她的微笑,抱起双臂,说:“但我是为清君侧来的,一路南下,和朝廷也打了不少仗,如今一下子代表朝廷出征逆军,会不会转变太快?”
“清君侧和平逆军,全都是为了天下,有何不同?”她问。
“天下……盛德妃在朝廷中混了几天,连这一语双关的本领,居然都学会了,真叫人佩服。”他说到这里,忽然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盛颜还坐着,不知道他过来有什么事,正在茫然间,却觉得下巴一动,原来是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暗夜无声,烛火摇荡,一片万籁俱寂。
“那么,为我们的合作,再添上一个美丽的附加礼物怎么样?”他凝视着她,目光灼灼。
盛颜愕然,还不明所以,却听到他又说:“这么久以来,我身边不乏女人,而你也成为了尚训的妃子。但是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有时午夜梦回,我认真想一想自己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有什么缺憾……有时候是皇位,有时候是我的母亲,可是更多的时候,总是想起你来。”
他自嘲地笑一笑:“也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叫我心动的人吧。”
大雨中,桃花下,漫天漫地全都是粉红颜色,娇艳明媚。如何才能叫人不心动。
“还有很多好笑的念头,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放开她,回去坐下,仰身靠在椅背上,恍如自言自语,“比如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既然你上了我的车,我就应该不由分说直接将你带走;再比如,那一次向你求亲之后,在三生池边,既然已经亲吻了你,为什么还要放开手,反正一匹马不一定只能坐两个人;还有,太后允许你出宫的时候,为什么我偏偏避嫌,要站在宫门口等你,我就算直接将你带走又如何?又或者,在云澄宫的时候,不应该去诱惑你,而应该直接将你弄出去,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你再也没有办法拒绝我……”
他的话轻轻慢慢,恍惚在她耳边浮响,在暗夜中如此缠绵缱绻,可听在盛颜的耳中,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怨毒与悲凉,像是在心口煎熬蒸腾。
他杀了她的丈夫与母亲,若说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谋杀尚训,是为了皇家相争,可是她的母亲何辜?却就这样死在他的一念之中。如今,他却如无事人一样,在她面前说着这些话,叫她怎能不怨恨。
难道这世上,只有她曾在心里发誓,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与他为敌?
她深深吸气,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瑞王爷,我们已经永无可能。”
他微微冷笑:“是,当然不可能,我的记性还没差到,忘记有人曾经亲自写下杀我的诏书,亲自替我的弟弟准备下杀我的利刃。”
“那么你想怎么样?”她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样?皇上已经这样了,我眼看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就算味道不怎么样,我是不是也应该尝一下?”他冷酷地问。
她有点绝望,良久,才问:“难道你真的不在乎朝野议论?皇上还没死!”
他冷笑道:“我不信谁敢议论我。”
她无话可说,低头看着桌上,铺陈着的一片天下,大好河山。
瑞王尚诫看着她低垂的脸颊,良久,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起,俯脸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有时我真觉得,得到这个天下对我而言很容易,因为我对自己有把握。可是要得到你,真是人间最难的事情。”
因为,他对于她,实在没什么把握。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在感情上却总是无能为力。
“那么,德妃,过来做说客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他低头在她的耳畔,低低地问,“还是说,其实你早就准备好,要牺牲什么了?”
四更已过,刁斗声音传来,外面士兵开始换哨。
盛颜像是惊醒一般,将他推开,低声说:“我还以为瑞王爷一心为你家天下。”
他好笑地看着她,说:“虽然如此,但如今是你们有求于我,我是不是应该要求定金?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傻到任由你们开条件吧?”
“可……我是你弟弟的妃子……”她用几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我想他不会再醒来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盛颜听着他的口气,悚然一惊,正要开口,却感觉他已经吻上自己的唇,她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身子一僵,想要用力推开他,可是不知道是因为肩膀的伤,还是因为什么,却全身无力,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无力相抗,只能顺从地任由他撬开自己的双唇,与她舌尖交缠,仿佛是食髓知味,他狠狠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让她更贴近自己一点,吻得更深入一点。
盛颜头晕气短,无奈地闭上眼,只感觉眼前一片金色红色如漩涡一般,烛火摇曳,天地动荡。
直到她气息急促,快要晕厥过去,瑞王才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眼角染着红晕的样子,那因为蒙上一层泪光而在烛光下粼粼的眼波,虚弱的喘息中脸颊娇艳明媚,柔弱如此,真叫人痴迷。
他抱起她,向着床走去。被放置在床上之后,盛颜才像是刚刚醒悟过来一般,她睁大眼看他,僵直地半坐起来,低声说:“我不能留在这里。”
他却没有理会,右手顺着她的脖颈滑上去,插入她浓密散乱的发间,将她的脸托起,顺着她的肌肤吻下去,柔软,甜美,让人战栗。他情不自禁将她按倒在床上,双唇在她胸前流连,顺着她胸前浑圆的轮廓辗转,留下绯红的痕迹。
她用力抓紧自己身下的被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沉沦进去。
可是外面依然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没有任何人,会看到她,来到她的身边拯救她。她用力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微微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将自己损伤的肩胛,狠狠地向着床沿撞了下去。
剧痛中,她浑身颤抖,冷汗迅速地沁了出来,虽然咬住了舌尖,但她还是痛得闷哼出来。
他正抱紧她的腰,却感觉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浑身冷汗。他未免有点恼怒,但还是将痛得蜷缩成一团的她抱了起来,让她俯卧在床上,仔细地看她后背的伤,低声说:“真是不小心,居然又撞到伤口。”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迷乱,他声音沙哑低沉,又刻意压低了,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让她全身都战栗起来。
她咬住下唇,将自己的脸埋在枕中,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他颇有点恼怒,放开她站起来到帐门口,低声对外面的卫兵说了句什么,然后回来在床前坐下,突然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来:“跟着你来的那个是君兰桎的儿子君容与吗?”
“是。”她低声说。
他淡淡地说:“你现在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保护你,以至你刚刚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我让铁霏继续跟着你吧。”
她当然拒绝:“不必,铁霏是你的心腹,在你身边比在我身边更有用武之地。”
他笑了笑,然后说:“他武艺出众,但行军打仗稍微欠缺些,让他在你身边我是信得过的,而且……”他收敛笑容,顿了一顿,然后才盯着她说,“我对你信不过,我想你不是个守信的人,至少,从没有对我守过信用。铁霏在你身边的话,我也好随时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守信,所以也只能默认。
不一会儿,铁霏就进来了,见过了瑞王之后,转头去看盛颜,见她躺在床上,鬓发散乱,愣了一下,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瑞王淡淡地说:“她受伤了,原先的侍卫护卫不力,所以我想让你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一段时间。如今朝廷局势动荡,切记要寸步不离。”
铁霏顿时愕然,问:“王爷,这……”
“我很快要与朝廷和谈了,你回到她身边,官复原职应该没有问题……盛颜,你觉得呢?”他不再叫她盛德妃,竟直接叫她名字了。
盛颜默默咬住下唇,对于这个明目张胆安排在她身边的探子,她还能说什么?如今有求于人,一切只能都应下了。所以她坐起来,抚着自己的肩,低声说:“多谢瑞王爷厚意,想来要是有他在的话,我也不至于会受伤了。”
瑞王笑了笑,看铁霏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你愿意吗?”
铁霏犹豫了一下,便向盛颜单膝跪地,说:“铁霏自当全力保护盛德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瑞王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那位君防卫,你带回来了吗?”
“属下已经带回来了,正在属下的营房中。”
“把他带过来,点一队兵马送盛颜和他回城去,你就不用回来了,记得好好保护你主人。”他说。
“是。”他简短地回答,转身出外,帐内又只留下他们两人。瑞王走过去,低声说:“准备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默默点头,伸手拿过旁边的一根带子,将自己流泻下来的头发绑起来,垂在胸前。
瑞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与她结下大仇,理应厌恶她,可这一刻只觉得心口有些不明的东西,荡漾波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发,用指尖轻轻抚过。
外面铁霏的声音已经传过来:“王爷,盛德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瑞王笑了笑,说:“铁霏这笨蛋,难道不知道动作慢一点吗?”伸出手来,将她打横抱起,轻轻巧巧让她偎依在自己怀里。
盛颜大窘,说:“我伤的是肩膀,脚只是轻伤……”
“就当作是脚重伤又怎么样,并无人知道。”他笑道,将她抱出帐房,外面铁霏与一队人马都已经牵马在等待,看到他抱着盛德妃出来,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而站在铁霏身边的君容与更是几乎扑上来:“盛德妃……”
铁霏这次倒是机灵了,镇定地按住了他,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帮他们解释:“盛德妃受伤了。”
盛颜便如一朵云般被瑞王托上马,放置在鞍前,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她绯红的脸,也不知道是羞怯,还是被周围的火把映红,光芒流转,异常动人。瑞王倒是毫不在意别人偷看她,翻身上马,示意铁霏让君容与上马。
数十骑冲出营房,踏月向着京城而去。
刚与瑞王交手过的项云寰,现在也没有出来再抢一次仇人的打算,哨兵们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过去。
来到护城河前时,天色已渐渐亮起来。瑞王没有下马,只将盛颜抱下,递给铁霏,说道:“好好照顾她。”
“是。”铁霏赶紧扶住盛颜,君容与瞪了他一眼,但是当着瑞王的面,却也不敢说什么。瑞王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盛颜,忽然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等我一下,我待会儿去宫里见你。”
她茫然点头,看着他一扯缰绳,率众离去。
恍惚间,她看着尘烟,忽然想起了去年三月,桃花盛开,她手中握着瑞王的那一块玉佩,眼看着他率领几十骑随从,锦衣怒马卷过平岗,消失在桃花林中。
“盛德妃,你哪里受伤了?”君容与看着瑞王离去,赶紧在旁边问她。
她回过神,默然地转头将自己的令信交给他,然后说:“我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肩膀,脚掌也被马蹄踩伤了。”
君容与看她脸色不好,焦急地用令信示意那些人开了小偏门,三人进去后,他才问:“不如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宫里叫人来接你。”
盛颜摇头,说:“不必了,你现在就回家,告诉你父亲,瑞王已经答应和谈,让他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一下。我和铁霏回宫去就可以。”
“但……这个人曾是朝廷叛逆,盛德妃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君容与指着铁霏,不敢置信。
铁霏给了他一个“你以为我愿意吗”的表情,一言不发。
盛颜皱眉,说:“这你不必担心,赶紧回去与你父亲商量吧……就说,朝廷大军并入瑞王军,他平定天下,入主朝廷之后,保证好好安置旧臣与皇上,一切过往概不追究。”
回到朝晴宫,天色已经微明,她刚刚进去,就有一条人影扑上来,哭道:“娘娘,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正是雕菰。
盛颜见她眼睛已经哭肿,便诧异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昨晚送吴昭慎回去后,便一直不见娘娘了,只看见你给太后和太子殿下留的书信,让我天亮送去,可我等了一夜,你都不回来,我……”她又哭又笑,“眼看天要亮了,我都想要去找太后了……”
“傻瓜,这两封信现在没用了。”她将雕菰手中的信拿了过去,撕碎了丢在香炉中,顿时一阵火腾起来,化为乌有。
她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抬手帮雕菰擦去眼泪,说:“别担心了,你看谁来了。”
雕菰这才看清她身后的人,顿时结结巴巴地叫起来:“铁……铁霏?”
盛颜看着她目瞪口呆又满脸通红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搭住她的肩,说:“扶我去沐浴,我现在只想立刻休息。”
雕菰应了,慌乱地看看铁霏,然后扶着她进内去,替她备下洗澡水。帮她脱衣服的时候,雕菰看见她的后背肿成那样,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问:“娘娘,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遇到一点危险,铁霏救了我。”她随口撒谎。
雕菰小心地帮她在水中梳理着头发,一边低声问:“那么,铁霏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盛颜有点羡慕她的单纯无知,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铁霏以前是为何潜逃的,她只欢喜自己心上人的回来,而根本没兴趣去追究背后发生什么事。
她疲倦地靠在雕菰的臂上,低声说:“谁知道呢。”
雕菰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再问:“朝廷会不会追究他以前的事呢?”
“不会的。”她说,为了转移话题,她伸手去撩起雕菰刚刚撒进水中的干花看,问:“这些是什么花?”
“是太医院调配好的干花,娘娘不是受伤了吗?这中间有红花、月季、三七花、芍药、凌霄花,还有桃花。”她转头去看那个药罐上写着的配料。
盛颜默不作声,掬起面前一朵半沉半浮的桃花看,晒干后的桃花褪尽了红色,变成暗黄,花瓣零落,徒具花型。
她心里忽然想,就在去年春天,她晒桃花的时候,有人曾在桃花前向她求婚。不知道现在这些桃花中,会不会有一朵当时听到过他们当时的承诺?
可那又如何?
一时心中百转千回,难过得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洗完澡,雕菰将铁霏带来的药膏帮她涂上,揉按了一会儿,盛颜便沉沉睡去。
雕菰轻手轻脚地将床帐放下,轻轻退出,才刚刚走到铁霏身边,还找不到话题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内侍颤抖而急迫的声音:“太子殿下,殿下请等等!”
雕菰和铁霏还没等看见内侍,就看见一团身影旋风一般奔了进来,行仁从宫门口向着殿后直奔过:“母妃,母妃!”
雕菰赶紧跑上前去,拦住他:“殿下,德妃正在睡觉,皇上有事等下午再来吧……”
行仁理都不理她,将她一把推开,径自跑进后殿去了。
铁霏皱眉看着行仁,问:“这就是代皇上监国的太子?”
雕菰吐吐舌头,笑道:“太子才十四呢,个性急躁了点,长大就好了。”
行仁根本不理会他们在议论什么,直冲进后殿,大叫:“母妃,快起来啊!”
盛颜困倦之极,但是也不得不睁开眼,看着外面已经奔进来的行仁,支撑着半坐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行仁隔着薄薄的纱帐,兴奋地说:“母妃,城外打起来了,我们一起上城墙去看看吧!”
盛颜应了一声,缓缓问:“瑞王军和项云寰那边已经开战了吗?”
“是啊,听说瑞王天刚亮的时候突袭项军,母妃,是不是很奇怪啊,朝廷还没和瑞王军谈判呢,他们就已经开战了,这下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了吧?他不会打进城里来了吧?”
盛颜淡淡地说:“是啊,他不会打进来了。”
行仁看她反应冷淡,愕然问:“母妃,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现在朝廷上可能有事要找你,你还是先回自己的宫中吧。”她说着,静静地躺下,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