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萸薇一时有些心乱,明明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女人不可信,却还是忍不住在这一波“攻势”下心软了几分。
为了保险,她起身走到床边,拿起枕上手机,不动声色开了个录音,轻声道:“你是真想向我请教?”
“嗯嗯!”林微濛立即起身,连连点头。
陆萸薇谨慎小心道:“既是请教,那我……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你可不能记恨我啊。”
林微濛当即举手发誓:“不会不会,我是真心求教的!”
陆萸薇稍微放心了一点,转身看向林微濛,老师检查作业似的说道:“我听说你连台词都是现场才背的,你认真对待这个角色了吗?”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看见林微濛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忽然气呼呼走到她身旁,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皱眉道:“我没有!我背了!”
“那在场的人都说你临时看剧本,还结巴。”
“那……那看剧本是复习,是怕记错了呀。结巴,结巴还不是因为我看到沈见我就怕……”她丧气道,“我一错,他就瞪我,他一瞪我,我就更怕,我一怕,就更容易错,他就瞪我瞪得更凶……”
想到这里,林微濛就更委屈了。
她没演过戏嘛。
如今她就是赶鸭子上架,没半点经验都算了,还得不到新手应有的理解和照顾。
根本没人教她该怎么做啊,她只能自己摸索。
从进组的那天起,林微濛的一颗心又紧张又忐忑,明明很努力做戏前功课了,可到了镜头下整个人就又怯了。
若是情绪略微简单一些的剧情,多卡几条也就过了。
可晚上那场,对情绪要求特别高,她就整个人都傻了,如何都演不好。明明一晚上安排了要拍三场戏,在她那儿卡了一整晚,愣是一场都没拍出来。
这样耽误剧组进度,脾气再好的导演也难免会骂人。
林微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这样的错误不是可以轻易克服的。
她不是演员,没有演戏的经验,甚至有难以克服的怯场,若论演戏,她真的可能比这副身体的原主还要烂。
请教导演,就跟向老师问题似的,她从小就害怕老师,自是不敢。
请教沈见,那就是去找鄙视的。
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自己笔下男主的人设吗?
毕竟【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就很不待见林微濛,懒得也不愿意给林微濛好脸色看。】这种设定可是切切实实写在了正文里的。
想来想去,她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陆萸薇了。
虽说在陆萸薇的记忆里,她是个坏事做尽的人。可好歹这一世她帮了陆萸薇忙,也确实没作啥妖,以陆萸薇的性子,就算心里仍有猜忌,也好歹能做到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好歹是自家女主,林微濛到底是了解的。
陆萸薇确实没有把林微濛轰出去,三分不解,七分不敢。
此时此刻,她只是静静看着林微濛,眼中有几分诧异。
“今晚卡哪场戏了?”
林微濛连忙起身将早已翻好页数的剧本递到了陆萸薇手上,指头戳戳那一页,道:“这里。”
而后退了两步,道:“木念双发现自己与谢阙理念相悖,决定独自离开,谢阙发现了端倪,在当夜将准备偷跑的木念双抓了个正着。两人之间深藏于心的芥蒂终于被摆上排面,再也藏不住了。他们发生了一场冲突,最后于此夜决裂。”
陆萸薇认真看了看这场戏,沉思半晌,问道:“你是怎么演的?”
林微濛愣了愣,不在状况地晃了晃胳膊,道:“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呗。”
“演给我看。”陆萸薇说。
“啊?在这里?我一个人?”林微濛反问。
陆萸薇抬眼道:“把我当成谢阙,该怎么演就怎么演。”
“那多不好意思……”
“在一个人面前都不好意思表演,那你在镜头下战战兢兢演出来的东西又算什么?”
那一刻,林微濛对上了陆萸薇的眼。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带着几分微怒、几分认真,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目光静静看着她。
她下意思打了个冷战,捏了捏拳头,做了几下深呼吸。
最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陆萸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似裹着重重寒意,从背后袭来。
林微濛下意识回了句:“陆老师,我没想走,本子上写的,我在走的时候被叫住了……”
陆萸薇头疼道:“这句‘你去哪儿’难道不是台词吗?”
“噢噢噢噢噢!”林微濛连忙几步小跑回到刚才的位置,尴尬一笑:“陆老师,你语气太逼真了,我被吓得脑子都懵了。再一次,再来一次……”
说罢,转过身背对陆萸,又深呼吸了两三次。
迈步,走人。
“你去哪儿?”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萸薇的语气比起刚才,要稍微没那么冰冷了。
林微濛在心中默数了三秒,沉声道:“你真要把控我一生吗?”
“在你心里,我还真是不堪。”身后之人,话音低沉,几许无奈,几许悔恨。
那一刻,陆萸薇好像真的成了谢阙,成了那个明明深爱,却不知如何才能将木念双留在自己身旁的人,于这段感情中,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林微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将台词继续背了下去:“难道不是吗?”
“是……”她茫然应答,沉思片刻后,却又自嘲着笑了:“是,确是如此。”语气无助、隐忍,而又痛苦。
下一秒,她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可是,我不该吗?”
一瞬,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敛入极致的冷漠之中。
林微濛转身,抬眼向陆萸薇望去,竟见她眼中,压抑着一种似能将人拽入无底深渊的疯狂。
她缓缓起身,走至林微濛身前,身手捏起她的下巴。
眼中,再无一丝昔日的温存。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难道不该吗?”
那一刻,谢阙放弃了为自己辩解,放弃了说服那个执意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挚爱。
信任既都已彻底粉碎,还有什么是值得的顾虑的?
留下她,不择手段地留下她,不就不会失去了吗?
妈耶,好可怕。
林微濛止不住开始发抖,脑子轰的一下全空了,哪里还记得自己后面有什么台词,该做出何种反应?
“你抖什么?”陆萸薇皱眉。
林微濛愣了愣,连忙回忆台词想要接下去,可想了想,却不记得谢阙的词儿里有这一句。
于是竖起一根不太有底气的纤细手指,弱弱提醒道:“那,那个……陆老师,剧本里没有这一句……”
陆萸薇不禁深呼吸,松开了林微濛的下巴,道:“我是问你,抖什么?”
林微濛傻傻摇了摇头。
她只是被陆萸薇的气场吓到了,有那么一瞬间真觉得自己眼前就是谢阙,剧本里那个人变了个性,然后活脱脱跳她眼前了。
——陆萸薇是天生的演员,是戏痴,是注定成功的人。
她想起自己做下的人设。
林微濛本想说她被陆萸薇吓到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丢人,于是改口道:“不就是要抖吗?谢阙这里已经黑化了,很可怕的呀。”
话音落,林微濛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地挺起了骄傲的胸膛。
“木念双是什么人?她什么性格?”陆萸薇耐心问,“你想过吗?”
林微濛掰搓着手指,在床上坐下,眼珠子转来转去,满满写着心虚。就像一个课前没好好预习,又运气不好被老师点起来问“课前有没有做功课”的孩子。
这部剧在她文里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工具,作用不过是让男女主相识相爱,再一起走红、炒CP。
她哪里设定过细节?
整体的剧本,她虽来回看了许多遍,但都是为了死记硬背。
理解人物,倒也不是一点都没去做,可理解来理解去,和最终编剧和她私下分析的也差不了太多。
“你是怎么理解这个人物的?”陆萸薇又一次追问。
看来这阅读理解是逃不掉了。
“木念双是个浑身是谜的人,看似年纪轻轻,实则不老不死,活了上千年。她表面乐观洒脱,看似性子很佛,实际上却十分倔强,骨子里自带一股不屈。”林微濛瘪了瘪嘴,道:“她把什么都看淡了,唯独很在意自己命中缺失的一段记忆。她想知道自己曾经忘记了什么,更想知道为何异于常人。”
“是啊,她倔强又不屈,为什么会在面对谢阙的时候发抖呢?”陆萸薇反问。
林微濛瞬间噎住,结结巴巴辩解道:“那,那那……那不是因为,因为谢阙和她同为异类,两人相识相伴许久,她清楚自己远不是谢阙的对手……”
说着说着,林微濛发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于是低头小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见穿着戏服在我跟前演,我都不觉得害怕。可你什么,还是吓到我了……你念那台词的感觉,就跟真的像谢阙变了个性从书里出来了,就很吓人啊。”
陆萸薇一时哭笑不得。
她起身走到林微濛身旁坐下,耐下性子,道:“可你是木念双,木念双是不会怕谢阙的,你自己不也这么觉得吗?你要有信念感,你要相信你自己是她,否则你永远只是在演你自己。”
“道理是那么说没错……”林微濛不敢抬头,为自己狡辩的语气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可是我怕你把控我啊。”
陆萸薇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