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苏的褚贵福逐渐收拢了神智,不大情愿地咕哝着:“咋又把我喊醒了,睡觉也不让安稳——咦,你是哪个,是——小鱼?你头发都白了?”
鱼乐水藏起心中的伤感,笑着说:“褚伯伯,是我。不过现在我该喊你褚大哥才合适,我已经67岁了。”
褚贵福真正醒过来了,已经可以开玩笑了。“那不行。辈份在那儿搁着哩,哪怕你的年龄超过我,也得照旧喊我大伯。这一个是谁?我看他的眉眼和老姬很像。”
姬继昌笑道:“褚爷爷好眼力,我是姬家那个崽子。”
“昌昌?”
“对,是我。”
“你们和洋洋柳叶不是一伙儿的?我是说,不是一条船上的?”
“不是,他们上次唤醒你是20年前的事了。不过褚爷爷,先去我们的天马号吧,等你身体恢复后我们慢慢聊。这20年来的变化实在是太多太多,一言难尽啊。”
他们为老人穿上太空衣,把他带回天马号,喂他吃了些流食,吃饭时扯了一些闲话,让老人的情绪慢慢平复。褚贵福问了几位熟人的安好,楚天乐、姬人锐、天乐妈、苗杳、葛其宏等。得知楚天乐还活着,老头很高兴:
“好样的,小楚把阎王爷打败了,那种绝症说是只能活到30岁的,他已经翻了一倍,没准儿还能活到一百岁!”
鱼乐水说,老姬两口儿本来也要上飞船的,想来见你一面。可惜临走前老姬发了心脏病,太遗憾了。老头也很遗憾,说我同老姬最谈得来,不像同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话出口前我还得先掂量一下,怕嘴巴太臭薰了你们,对老姬我不用在乎。
也谈了褚家儿孙。鱼乐水说,他们的情况都还不错,开始几年日子过得艰难些,后来乐之友有了余力,就为他们每人发年金,只当是那200亿的微薄利息。禇的大儿子已经退休,四儿子端着你的饭碗,干房地产,乐之友经常给一些帮助。现在房地产火得很,到处都在推倒重建,不过不是建水泥钢筋大楼,而是用透明球组装的,就是咱们飞船船壳这样的玩意儿,“对,这位康平,康不名的孙子,上飞船前是世界上最大的透明球生产商,他向来是按最低价向你四儿供货。”
康平笑着说:“禇老,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按鱼阿姨和我爷爷的辈份,我肯定该喊禇爷爷的;但我和你四小子大刚是哥们儿,我要称你爷爷,那小子就占便宜了。干脆我就喊禇老吧。”
“随便,喊老禇都行。”
“那可不行,这俩字的次序绝对不能调。禇老,你那三个大儿子不怎么样,但老四大刚能干,也很顾家,有他在,就能罩住你全家人,包括你还活着的四个太太和其他儿孙,你老放心啦。他做生意是把好手,就是心太黑,跟你当年有一拼。我给他供货时一向按最优惠价,他还使劲儿压价,压得我吐血。”
褚贵福很欣慰。“好,只要有一个能干儿子我就放多半心,我这些儿孙都托你们照顾了。喂,咱们书归正传吧,20年过去了,你们巴巴地赶上来第二次唤醒我,肯定又有大事,是不是洋洋告我说的那个全宇宙收缩有了变化?”
“是的,不过说来话长啊。”
鱼乐水和姬继昌用了半天时间,对老人详细讲了此后的变化。全宇宙收缩倒是被证实了,但现在已经知道,它只是一个为时124年的孤立波,很快就会过去的,不会把宇宙收缩成一个黑洞,所以,人类不用逃亡了,原来发射的遮阳篷什么的也没了用处。不过,随后还会有一个呈镜像对称的膨胀波,它会给人类带来新的灾难——降低人的智商,甚至使人类回到动物状态;乐之友研究出了两种逃避办法:智慧保鲜室和雁哨式飞船;楚天乐准备做头颅离体手术,随“雁哨号”上天;至于眼前这艘“天马号”,是一艘亿马赫飞船,马上要开始环宇探险。如果它连续飞行,也能同时起到“智慧保鲜”的作用。
吃好喝好的褚贵福恢复了他的草莽性格,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情况和进展,不时加一句独特的褚氏评论:我操!他姥姥的!他说:
“我上天前天乐就说过,也许比我晚几年上天的飞船很快就会超过我,还答应我,后来的飞船也会带上褚氏号上的基因备份。”
“对,‘诺亚号’带着,‘天马号’正式启航时也要带上。”
“不过,那时连他也没想到进步会这样快。我上天8年后,你们弄出个1.8马赫飞船,又20年,弄出来个亿马赫飞船!看来我当时真不该急着上天。”他笑着说。
鱼乐水笑着说:“但所有这些进步,都是从你那200亿开始的呀。”
“好说,好说。我这些钱真没白花,我不后悔当年的决定。”
鱼乐水说:“既然宇宙已经不会塌陷,按说该把这500万枚人蛋接回地球的。坦率地说,当时仓促开发的卵生人技术不是很成熟,安全性不高,既然造出了这些人蛋,咱们就得负责到底。褚伯伯你说是不是?不过,要说服民众接受这些卵生人回地球生活,稍许有点麻烦。”
褚贵福沉下脸:“咋,我的卵生崽子们低人一等?”
鱼乐水看看他:“不是你的崽子,是咱们的崽子,也是全人类的崽子。”褚贵福听出了这句话的份量,不吭声了。“严格说来,他们确实算不上血统纯正的人类,一般民众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问题主要不在这儿,而是我们本来就不想把他们接回地球。既然人类已经迈出太空移民的第一步,没理由再回头。我们还指望着这些卵生崽子们为人类闯出一片新天地呢。”
“你说得对。我本人也不会让他们再回头。”
“但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我们可以对那500万枚人蛋做出更妥善的处置。原先的办法有很多不确定因素,那是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告诉褚贵福,近年来科学家已经找到上万个地外行星,距离最近的一个位于天秤座的Gliese581恒星系,距地球仅20光年。“天马号”将拖带着“褚氏号”到各个行星转转,请你老褚亲自选一个比较合适的。“有了亿马赫飞船,这就像开着奔驰逛城里的超市。500光年以内的行星,可以让你在几天内全部看一遍。”
她继续介绍:等选到合适的行星,就让“褚氏号”停留在外空轨道,先把低等生物的种子撒下去,估计在数万年内星球环境就会改变得适宜人类生存。到那时,地球将派来一个团队,用航天器把人蛋送往地面,这样更安全。这个团队将留下来,照顾它们孵化,照看着小家伙们长大,再把人类科技传播给他们。一句话,他们的生存将有幼儿园阿姨的精心照顾,不再是自生自灭,不再是撞大运。
“这敢情好!这下我老褚就彻底放心了。”
“当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智力崩溃期之后,地球文明能迅速恢复。”
“总能恢复的。老天爷不会这样操蛋。”
“但是,如果采用新的安排,你就没必要留在这里陪他们了,是否和我一块儿回地球?你若不放心,还想继续照看他们,那也不耽误。你可以在地球上进入冬眠,一直到地球派‘幼儿园阿姨’出发时,再把你唤醒同去。”
姬继昌插话:“褚爷爷你回去吧,我爸老惦记着你,他退休了,没事干,等着你回去和他下棋钓鱼呢。”
小豆豆也插话:“对,我爷爷老是念叨你!”
褚贵福摸摸小豆豆的脑袋,咧着嘴笑了:“没说的,我也盼着见他。不过,我回地球这事……”他犹豫着,“柳叶已经劝过我一次了,那次最终没劝动我。现在……要不,先把人蛋安顿好,再说我的事吧。”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姬继昌问。
“马上就走?”
“对。”
“你说要拖运褚氏号,那你怎么绑缆绳?你可要注意,张明先一再说过,褚氏号是按不受力状态设计的,框架非常薄弱,可别用缆绳一拉,把它拉塌架了。”
姬继昌笑了:“什么缆绳都用不着。褚氏号只要呆在天马号的本域空间里就行。我们把这叫做‘空间免费托运’。‘褚氏号’的直径小于‘天马号’挖出的虫洞直径,这是‘免费托运’得以实施的前提。如果打个比方,‘天马号’就像火车车头,它身后的本域空间就像是装集装箱的专用车厢,而褚氏号就是集装箱,只要它的尺寸能放在车厢里就能运走,不会有附加受力。”
褚贵福听得皱着眉头:“这个方法够绕的,我这榆木脑袋听不明白。你也别解释了,反正你觉得安全就行。”
“好,现在就出发。这次行程远一些,船速定为万马赫吧。”他特意对褚伯伯补充一句,“万马赫仍属于断续飞行,不是盲飞,可以看到外边风景的。”
在他们谈话时,大副早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按下点火钮,“天马号”前端爆出白光,两艘飞船疾速前行。明亮的大角星划了一个弧线消失在船后,然后飞船把天秤座的Gliese581恒星锁死在镜头的中央,径直飞去。这次因为船速较快,鱼眼镜头中的星图迅速变化着。天空像一只巨碗,碗的周边慢慢向“天马号”包过来,然后分散为单个的恒星,迅速消失在身后。不过,不管怎么变,前边那个巨碗还始终存在。万马赫的航速并没有造成星光的紫移,这是因为看到星光的每个瞬间,飞船都是处于静止状态。褚贵福兴致勃勃地看着星图,不停地惊叹着:
“飞得这么快!不像是真的,就像玩电子游戏!没有超重,也不用安全带。张明先那家伙要是坐上这艘船,肯定高兴死,要不就嫉妒死。对了,刚才忘问了,老张还活着没?算来他有90岁了。”
鱼乐水黯然摇头:“可惜他去世得早,只来得及看到低马赫飞船,就是洋洋那艘‘诺亚号’,没能看到亿马赫飞船。”
“那太可惜了。乐水你回地球后记着给老张上坟,告诉他这个消息,要不他一定死不瞑目。”
“你也回地球吧,咱俩一块儿上坟。”
“也行啊。有了这样的飞船,想到外星球上看我的卵生崽子,还不像是下乡走亲戚那样容易?咦,星星咋转起来了?”
埃玛过来扶住鱼乐水和褚贵福,笑着说:“因为这回的行程较长,需要飞将近一天,所以船长让把人造重力加上。”
“天马号”缓缓旋转,转速逐渐加快,人们都开始感受到指向圆形地板的重力。重力慢慢加大到地球的重力值,现在他们都稳稳地站在地面上,船舱对面的人们则是头朝下悬在他们的头顶,就像高难度的杂技。船艏的星图以Gliese581为中心平稳地旋转着。
飞船上还保持着地球的24小时节律。他们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该到睡觉时候了,但两位老人都说不累,仍在兴致勃勃地观看。前边的“夜空”开始变亮,星图中央那颗昏暗的红色星星迅速增大。埃玛为两人解说:
“褚爷爷,鱼阿姨,这就是Gliese581恒星。它的体积只有太阳的三分之一,表面温度只有数百度。它有6颗行星,包括岩石行星和气态巨行星。比较适合生物生存的是Gliese581g,我们命名了一个中文名字,叫息壤星。它是岩石行星,直径和质量都比地球略大,公转周期为37天,自转周期为其三分之一,即大约12天。息壤星上有大气,有液态水,有江河湖泊和大洋,不过大气成份类似于地球的原始大气,主要是甲烷、二氧化碳、水汽、氨和氢气。”
说话间那颗恒星已经遮蔽了半边天空,飞船方向略做修正,把行星Gliese581g锁在星图中央。转眼间这颗行星也迅速增大,遮蔽了半边天空。飞船停止激发,干净利落地停下。埃玛笑着埋怨:
“船速实在太快啦,快得都来不及念完导游辞。褚爷爷,现在飞船已经进入息壤星的重力范围,你的飞船要点火了,准备进入轨道。”
两名老宇航员早已穿好太空衣,这时从气密门出去,飘飞到“褚氏号”,进入它的指挥舱。“褚氏号”原来没有设人工驾驶系统,所以他们随身带来一个微型驾驶台,把它外接到飞船电脑上。此前,在行进过程中,这边已经向用管道“褚氏号”泵送了液氢液氧,把十个半空燃料罐都装满了,也把后者的同位素电池更换了,换为最新型号的。少顷,“褚氏号”的蟋蟀尾须处冒出蓝色的光芒,它离开“天马号”,然后逐渐加速,进入息壤星的轨道。“天马号”上的常规动力也同时点火,尾随着前者。
现在他们可以俯瞰息壤星了。它基本是地球的蛮荒版。星球表面大部分是水域,陆地约占三分之一,其上有很多面积很大的湖泊。河流水系还没有发育成熟,没有大的江河,只有短而细的河水流向湖泊,也有串珠似的湖泊由一段段的河流串着,一直延伸到海洋。火山活动相当强烈,陆地上随处可见火山喷出的浓密烟云,连海洋中也有很多地方冒着黑烟。火山附近常是浓云密布,闪电在云中频繁地闪亮。
“褚爷爷,请拴好座椅上的安全带,‘天马号’准备降落了,是用激发方式降落,我们要实验它的着陆功能,也想请你亲自踩踩息壤星的地面。”
这会儿飞船基本处于失重状态,姬继昌把禇爷爷按在座椅上,仔细束好安全带。船员们对各种物品也作了检查,该固牢的固牢。飞船以虫洞方式进行降落会产生伴随一个新问题:重力不是逐渐加大而是突然出现的,它也许会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烦。
“天马号”精确测定了飞船到地面的距离,这是“虫洞式降落”过程中最关键的一步。如果降落距离过短,飞船脱离虫洞后可能处于悬空状态,并在突然出现的重力中坠落,造成船体与地面的撞击;降落距离过远,则会在息壤星地面爆出一个半球形的洞。实习大副卡普德维拉按测定距离调定激发参数,然后向地面降落。由于在降落过程中息壤星的重力仍被隔绝,所以降落十分轻松,只是10微秒的一瞬。然后它“突然出现”在息壤星的一处平坦地带,船外的太空景色也在瞬间切换为地面景色。在同一瞬间,息壤星1.1g的重力突然淹没了失重状态下的飞船。乘员们都感到眼前一黑,这是重力突现造成的脑部失血。飞船内也同时叮当一片,这是各种器物“落地”时发出的,虽然它们在失重状态下已经被绑缚固定,但不一定与地面或桌面贴实。不过,总的说降落过程十分顺利。此前乐之友科学院曾担心,“重力突现”也许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生理反应,毕竟这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现象(在过去的任何工况,重力都是逐渐产生的),现在可以放心了。
等视野恢复正常,埃玛扶着褚贵福出来,让他第一个踩到了息壤星的土地,鱼乐水、姬继昌、生物学家谭玉璋和行星地貌学家森随后下来,再随后是康平、阿瓦廖夫等人。当年阿姆斯特朗第一个踏上月球时曾说过一句名言: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今天应该是更伟大的时刻,但褚贵福留下的名言是:
“我操!这风景怪头日脑的!”
他像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观看。这儿的重力比地球稍大,但还不至于影响行走。昏暗的红色太阳挂在地平线上。湖水极其清澈,一片空无——这儿当然不会有水草和鱼虾。褚贵福的脑袋在头盔里滴溜溜乱转,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也许他在想象着这儿一万年后、十万年后的情景。谭玉璋和森对他介绍说,虽然地球上的“行星猎人”们已经发现了上万颗行星,但这是第一次踏上行星实地考察。遗憾的是,如果以地球生命的生存条件为准,绝大部分行星的自然条件都太严酷,比如没有液态水,无大气、高辐射、酷寒酷热,等等。唯有少数几个星球接近于符合生存条件,比如息壤星。虽然它眼下不适合生命存在,但它非常类似于地球的原始地貌,它的大气层也类似于地球早期大气,也就是说,它至少有发展成现代地球的可能性。森笑着说:
“褚老,关于生命的存在条件,我是比较乐观的,我认为,只要有能量——不一定是阳光,比如地球的深海热泉附近就有以化学能为生的生命——有液态水,生命就可能存在。我相信,以息壤星眼下的条件,只要输入合适的、成熟的生命模板,十万年内肯定会变成生命乐园!”
谭玉璋说:“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吧。出发前我们就制订了‘生命加速计划’,其运行机理很简单——在某星球上播种生命种子后,增加一个人工增益程序,既每隔若干年就派人来一次,筛选出那些能够存活的、生命力强悍的微生物,然后人为地大量繁殖,并再次向整个星球全面撒播。然后再筛选再播撒,反复进行。用这种强化办法,可能一万年内就能建立该星球的生态系统。当然,这要求‘阿姨团队’提前进驻,所以嘛,褚老,可能20年后地球就会派人来啦,那时你可以一同过来。”
埃玛笑着说:“只是这儿的时间节奏让人难以适应,一天比较长,合地球的12天,但三天就一年!真可谓时光匆匆,但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还有,可惜这儿没有月亮。褚爷爷,你的卵生崽子永远不能在月光下谈恋爱了,实在遗憾!”
鱼乐水笑了:“埃玛,你褚爷爷可不喜欢这样的小资情调。”
“你说得对。在这样的蛮荒世界里,崽子们只要饿不死、能长大、能生崽子就行,那有闲心谈什么恋爱!”
众人大笑。姬继昌问:“褚爷爷,这颗行星你瞧中没有?如果瞧不上,咱们再逛逛别处。”
褚贵福果断地说:“不再挑了,就是它了!我知道宇宙里没有伊甸园,能找到这么一个有水的行星已经满不错了。这儿的最大好处是离地球近,便于照料。想走亲戚也容易。”
“你决定了?”
“决定了。”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安置了。”
姬继昌通知了“褚氏号”。两名老宇航员驾着“褚氏号”向低轨道转移,不久,“褚氏号”的外层铠甲在重力作用下自动脱落,向地面坠去。它们在下坠过程中与大气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轻云物质在高温下喷射出来,包住了铠甲,在飞船后面形成了一条长达数万千米的洁白腰带,围住了整个行星。腰带飘飘摇摇地下坠,在下坠过程中分离,散落在陆地上和海洋里。“褚氏号”绕息壤星的不同纬度转了十几圈,生命种子也被撒播到整个星球上,其中的厌氧微生物将很快苏醒,与外界进行新陈代谢,从而开启星球生命大循环的第一步。
“褚氏号”完成撒播后重新爬高,定位在远太空轨道,它将在那里呆上一个时期,等着地球的“阿姨团队”来临。现在“天马号”准备从地面起飞,仍是使用虫洞方式。在船艏的激发区域,近光速粒子驱赶着静止的空气原子或分子,爆出连续的微弱闪光,在息壤星的大气中开辟出了一条动态的真空通道。终于,第一次粒子对撞实现了,船艏爆出一团白光,飞船瞬间被混沌包围。重力也在同一瞬间突然消失,乘员们都产生了“红视现象”。若干微秒之后,飞船已“突然出现”在远太空轨道,舱外的地面景观也瞬时切换为太空景色。
起飞就这样完成了,鱼乐水不由想起过去飞船起飞时的“壮丽场景”——在如雷的轰鸣声中,明亮的飞船尾焰照徹天地,成百吨燃料的燃烧才艰难地托举着飞船缓缓上升。而现在呢,实在是“易如反掌”。科学技术的力量让人敬畏,一如大自然使人敬畏。
飞船放飞一架小蜜蜂,把两位老宇航员从“禇氏号”上接过来。姬继昌笑着对褚贵福说:
“褚爷爷,向你的卵生崽子们告别吧。天马号就要返航,把你、13个幼儿、鱼阿姨和两位老宇航员送回地球。你别舍不得这些人蛋,反正有了亿马赫飞船,你想来探望很容易的。”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褚的表情。飞船离开地球前爸爸曾说过,据他估计,褚不会随飞船回地球的,他属于那种“一根筋”的生性,只会往前闯,不会后退。既然他用后半个人生和全部财力干了这件事,就把自己和500万枚人蛋紧紧绑在一起了,不大可能抛下它们独自回地球的。但姬继昌不忍心把一位72岁的老人撇在地老天荒之处,想尽量把老人劝回去,哄回去。在他劝说时褚贵福没有拒绝,姬继昌把这作为默认,立即命令小蜜蜂再次飞过去,准备把13名冬眠的幼儿接过来,然后“天马号”立即启航,以免他又改变主意。不过,小蜜蜂刚刚起飞,褚贵福平静地说:
“让小蜜蜂回来,把我送回老地方吧。”
姬继昌大为失望:“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要回地球陪我老爹下棋钓鱼嘛。”
小豆豆说:“祖爷爷,我爷爷交待过的,让我一定把你拉回地球。”
褚贵福咧嘴一笑:“很可惜的,这辈子怕是没这个福份啦。”
姬继昌说:“你可不能食言。你还说要回地球给张明先老人上坟。”
“麻烦老姬替我去吧,我伸腿之前哪儿也不去,只守着我的人蛋。13个幼儿也不回,是死是活都跟着我。”
埃玛、田咪、康平也都来劝老人。虽然他们即将开始环宇航行,那同样是生死未卜的征程,很可能一去不返的。不过毕竟这儿有2000个同伴,有性能卓异的亿马赫飞船,至少说心理上比较光明。而褚贵福老人则是孤苦零丁,守着一艘比蜗牛还要慢的破飞船,不免让人心生怜悯。大家劝了很久,老人只是摇头。最后鱼乐水叹道:
“算了,不要劝了,劝不动的。咱们就成全他的心意吧。”
她起身与老人拥别。拥抱时褚贵福低声说:“乐水,你对天乐那件事也想开点,遂他的心意吧。”
鱼乐水感激地低声说:“谢谢。我想得开。”
褚贵福同她拥抱了很长时间,鱼乐水偷眼望去,老人的眼中有水光。对于粗犷霸气的褚贵福来说,这是难得的温情流露,似乎连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变得温和了。鱼乐水心中作疼,笑着说:
“禇叔叔,既然你决定留下了,那就先别忙过去。我们留下来多陪你一天。虽然以后地球会派人来看你,但咱俩肯定是最后一面了。”
禇贵福明显犹豫着。他当然很看重这最后的相聚,不过最后还是挥挥手说:“算了,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该聊的话已经聊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他嘿嘿笑着,“我怕多留一会儿,你会劝得我改变主意啦。不行,我的人蛋离不了我。”
指挥舱里几个人依次同他拥别。他们为褚老穿上太空衣,送他去气密门。大厅里,姬继昌已经指挥2000名船员列好队伍为他送行。大家齐声高呼:
“向先行者褚老致敬!”
老人笑嘻嘻地向大家挥手,表面上看不出一点儿离愁别绪。鱼乐水、姬继昌、埃玛、小豆豆等几个人把他送回“褚氏号”的冷冻装置里,再次同他告别,肃然看着他的笑容冻结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