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鱼乐水穿上运动衣和登山鞋,带上望远镜和小镜子等作案工具,还有干粮和饮水。饮水她只带了一小瓶,因为今天要严格控制饮水量,她准备在树上“蹲坑”(警察的行话)一整天,想要“方便”会很不方便的。旅馆老板娘在开门时好心地说:天还黑着,爬山要小心啊,一个姑娘家,咋不带个伴儿哩。鱼乐水笑着说:我这人晕胆大再加武功超群,大妈你甭操心。她来到宾馆外,在苍茫晨色中找到那棵大柿子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爬树的童子功还在,但已经大不如前了,等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树叉上时,自得地想,如果这次行动真的挖出一个超级新闻,“淑女爬树”也是其中一则很有卖点的花絮吧。用望远镜向墙里边看,各个房间的灯还没亮,于是她把自己在树叉上安顿好,从容地吃了早饭。
霞光终于升起来了,各个房间里也有了动静。她用望远镜仔细搜索各个房间,看能不能找到那俩人的身影。山神保佑,还真地找到了!那两人住在主楼的二楼,是一个双人间,此刻正在盥洗间进进出出。虽然从外面只能看到不大清晰的身影,但两人的残疾是明显的特征,所以绝不会认错的。她拿出小镜子,但阳光离这儿还远,无法用反光同二人联系。她只好捺着性子等着,祈祷着阳光转到这边时那两人不要离开屋子。没想到手机响了,响得太不是时候!昨天手机似乎出了毛病,一直打不通,偏偏在这会儿响。这里离院子不远,而且清晨时分周围很静,难保不被里面的警卫听见。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摁下通话键,压低声音问:
“喂,是哪位?我这儿正有急事。”
手机里是一个男人平静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鱼乐水小姐,下来吧,我就在树下。”她大吃一惊,忙朝树下看,果然有一个便衣正在仰着脸打手机!她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机里又说,“快下来吧!你不用躲在树上偷看啦,贺老请你去。”
鱼乐水唯有苦笑,知道这次输惨了。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那就甭想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了。她爬下树,狼狈不堪地面对那位帅哥便衣,心想如果这会儿有记者拍下自己的尊容发到网上,一定和偷鸡贼差不多。便衣心平气和地说:
“你一个姑娘家,爬树蛮专业的,我挺佩服。就是反跟踪水平太差。我从昨晚就跟定你啦。”鱼乐水更难堪了,想想自己颇不“淑女”地爬树时一直被对方瞄着,真有被剥光衣服的感觉。“跟我走吧,你可以直接采访贺老,好写出你那则‘天大的’新闻。”
“天大的”三个字加了重音,鱼乐水机敏地猜到,这分明是指她昨天发的短信。鱼乐水一愣,顿时尴尬退去,怒气充塞胸臆。“你们……竟然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
便衣干脆地说:“那要看你这个公民犯不犯法。”
怒火中鱼乐水豁出去了,气势汹汹地说:“我犯啥法了?我犯啥法了?我爬树掏鸟蛋你管得着吗?”她突然想起在胸前晃荡的望远镜,掏鸟蛋是用不上这玩意儿的,她不等对方指出这个破绽,自己先把望远镜举起来,“我带望远镜是为了看清是什么鸟儿,以免伤到国家保护鸟类。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要拘留我?给我看拘留证!”
这一排乱炮倒把便衣给轰懵了。但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马上笑着说:“我说拘留你了吗?你当面造谣不脸红吗?我只说贺老请你去,帮你完成心愿,采访这个天大的新闻。”
鱼乐水冷笑:“真要谢谢你的盛情啦,不过你是霸王请客,不去不行,对不?”
“哪里哪里。不过,如果鱼小姐不去,请不要介意我跟在后边,你全当如昨天那样没发现我就行。然后我一直跟到拘留证送来。”他微笑着,“不过我想用不着的,以鱼小姐的脾性,绝不会因为贺老是个大人物就不敢见他。”
鱼乐水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了,也换上笑容:“你甭激将,我巴不得去呢。再说是你这样的帅哥请我,哪能拂了你的面子。喂帅哥,能不能留个姓名电话?噢,电话号码已经有了,只用留个姓名吧,等回到北京我请你喝咖啡。”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次艳遇?我太荣幸啦。不过我的姓名就不用留了。请客也该男生主动啊,我有你的电话,又知道你的芳名。”
便衣很和气地带她到老界岭迎宾馆大门,交给另一个便衣。第二个便衣沉默寡言,只简单说了一个字:“请。”把她带到二楼一个房间。这应该是这家宾馆的总统间吧,客厅很大,个子矮小的贺老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沙发背上只能看到他的银发。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楚天乐和马伯伯!楚天乐看见她,高兴地叫:
“乐水姐姐!”
起身要来迎接,但他行动不便,试了两次没站起来。马伯伯扶他起来,不快地对贺老说:
“贺老,我理解你的谨慎,但把这姑娘也圈进来,做得有点过了。”他平和地说,“贺老咱们可别重犯非典的错误。”
贺老没有起身,指着另一只单人沙发说:“鱼小姐请坐。”回头对马先生平和地说,“不是我,而是小楚把她卷进来的,也是她自己硬跳进来的。再说,这件事和非典有可比性吗?马先生,如果你们发现的大塌陷是真的,且不说实在的后果了,单从心理上说,也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灭顶之灾。作为政治家,即使不能挽救这架失事的飞机,至少要尽量稳定乘客的情绪,不致因恐慌造成偏载,使飞机提前坠落。”他温和地责备道,“马先生,这样重大的信息,你们该第一时间通知政府,而不是通知天文台。”
马士奇想了想,赧然说:“贺老,你是对的。但我们想在上报政府前先请天文台做出确认,那样更稳妥一些,免得我们谎报军情。”
“我理解你们的用心,但你们的做法很可能提前泄密的。”
鱼乐水此时听得目瞪口呆:大塌陷!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灭顶之灾!“即使不能挽救失事的飞机”!这些都是太恐怖的字眼儿。她脱口问:“你们在说什么?马伯伯,什么大塌陷?”
贺老立即侧过头,锐利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我亲眼看见小楚给你比手势,你的短信上还说‘天大的’新闻——当然,那时你的通信已经被屏蔽了。”
这当儿鱼乐水完全忘了“侵犯公民通信自由”这档子事,老老实实地说:“我可能猜错了。我想小楚做这样的手势,”她用手虚握成球状,用力向中心合了几下,“是说政府正在使劲封锁某个大秘密。他这样的手势,”她用手指指天,“是说封锁的命令是最高层发出的。至于封锁的究竟是什么新闻,我完全没有概念。”
贺老久久盯着她,看得她有点儿狼狈。他的目光复杂,奇怪的是似乎还含着浓重的怜悯。“原来如此啊。”贺老叹道,“是我草木皆兵了,不该把你也卷进来的。”眼前这个姑娘显然是个阳光女孩,应该在绯红色的霞光中展翅,而不应因沉重的灾难而折翼。“既然已经卷进来,那只好一块儿往前走了。姑娘,恐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要面对一会儿听到的消息,你恐怕太年轻了。”
鱼乐水不服气,侧过头看看楚天乐:“小楚比我还小三岁呢。”
贺老摇摇头,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含意莫明地挥一下手。“进去吧,今天是一个小型的务虚会。与会人员已经到齐了。噢对了,姑娘你是否把望远镜摘下来?”
鱼乐水知道他是好意,带着这玩意儿进会场未免太招摇,便红着脸照办。
会议室是在三楼,面积不大,椭圆桌前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气质清秀的知识分子模样。后排有十几个人,气势明显要“轩昂”一些,应该是政界军界的各路诸候。几位军人虽然穿的便服,但有明显的军人气质。正面墙上挂着屏幕,投影仪打着几个字:关于《楚-马发现》的通报。服务人员正在拉窗帘,鱼乐水在一瞥中看见了院外那棵大柿子树,不由笑了,悄悄对天乐说:
“呶,我就是藏在那棵树上搞侦查,被逮住的。”
天乐也笑了,表情分明是赞赏。前排两个中年人看见楚马二人,忙迎过来握手。前头一位穿着西服,身材不高,圆脸庞,表情沉稳。他说:
“马先生,楚先生,你们好。我是国家天文台的詹翔。这位是紫金山天文台的徐一凡,咱们神交已久,但见面还是第一次。我俩也是刚刚知道你们二位身有残疾,所以——非常敬佩,非常敬佩啊。”他加大了握手的力度,然后回头向与会人员介绍,“这两位就是楚马发现的发现者,楚天乐先生和马士奇先生。”
众人都向他俩微笑致意,他们刚刚阅读了会议发的简报,也是在那上面才知道了“楚马发现”是什么。鱼乐水心中又是一震,既然这两位是天文学家,就意味着“那件事”可能是一场天文灾变。天文史上冠以某某“发现”的情况好像不多,从这点上看,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发现――但结合贺老刚才的话意,越是“重大”越是不祥。
前排中间为楚马二人留有两个空位,工作人员此时又加了一张椅子,让鱼乐水坐在楚天乐旁边。贺老开始讲话,讲得简明扼要:
“请与会人员关上手机,詹翔、徐一凡除外,他俩得保持同世界各天文台的联系。”与会人立即都关了手机。“今天在这家山间宾馆开会,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为了向楚马二人表示敬意。二位行动不便,所以会场尽量离他们的家近一些,他们就住在附近的玉皇顶。现在开会。”
正在这时响起手机铃声,詹翔迅速掏出手机,向大家做一个抱歉的手势。贺老停下来等着他。詹翔听完电话,用英语简单回复:
“知道了,谢谢你在第一时间通知。”摁断手机后苦笑着对贺老说,“贺老,我说过这事儿瞒不住的。那个现象不难观测,只要有人想到把望远镜和摄谱仪对准那儿,再来点简单的计算。刚才是澳大利亚悉尼天文台通报,该国一个中学天文小组已经重复了楚马发现,按照国际惯例,它得改名为楚-马-格林发现了――格林是那个做出发现的学生。不过,”他回过头向大家解释,“好在此前贺老出过一个好主意,我们按照贺老的指示,在向世界所有天文台发出询问通报的同时,也与对方做了约定:所有知情者都要严格保密,直到各家天文台全部做出验证后同时发布。这是一个策略,把各天文台捆到一块儿了,否则保不定某家天文台早就公布了这一消息。但当时还另有一条约定:保密时间至多不能超过一个月,”他算了一下,“从今天算就是21天后。到那时,我们就不得不,”他苦笑着,“对世人当一只报祸的乌鸦了。”
贺老平静地说:“知道了。现在开会。”
工作人员为新来的三人补发了文件。楚和马没有看,鱼乐水则埋下头,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她的心也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