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魏王承诺帮她寻亲,还允许她去探亲,还算他是良心未泯。
方桃暂且忍辱负重得在王府做起了婢女,等着他有朝一日兑现诺言。
魏王府与崔府不同,主子只有狗魏王一个。
府里除了管家冯公公,仆妇婢女很少,负责洒扫、浣洗和饭食的下人统共算起来,也只有区区十人。
不过,那些守门的都挎着冷冰冰的长刀,看上去与寻常护院不同,也不知还有没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守卫藏在暗处。
但是,狗魏王的府邸虽然下人少,进出府邸要求却是十分严格的。
所有人进出都要凭王府令牌,也就是说,不经狗魏王允许,府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
方桃有几次走到了府门处,只是往府门外看了几眼,便被护卫毫不留情地赶了回来。
如是过了几日,对魏王府有所了解后,方桃却有一事大惑不解。
狗魏王逼她留在府里,还说过要她在身侧侍奉,可他天天早出晚归,不知去忙什么,也没使唤过她,似乎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狗魏王没有吩咐她干活,方桃自然求之不得,她闲来无事可做,见到管家冯公公时,便求他让她去看一看她的驴。
“姑娘的驴养在马棚,每日都有人喂养,殿下喜欢洁净,姑娘看驴可以,切记不可把驴牵到院子里。”
冯公公大约五十多岁,手里拿着一根拂尘,说话也和气,比狗魏王好多了。
方桃谨记他的话,时常去马棚看大灰几眼,不耽搁太久,看一会儿便回到主院来。
她住在主院的东厢房,这院落很大,有正殿,有厢房,也是狗魏王的住处。
狗魏王除了不许她踏进他的书房半步,也不许她随意进入他的寝房外,魏王府的其他地方,她都可以去看一看。
王府后面有一片偌大的花园,可以去马棚看大灰后,方桃便偶尔去花园转一转,想找一找有没有大灰爱吃的油葫芦草。
魏王府的花园很大,花开得姹紫嫣红的,有许多她都没见过。
不过,去了两回后,她终于发现,花园里一丛绿油油的杂草长势不错,虽不是油葫芦草,也应当是大灰爱吃的。
方桃家虽是猎户,家里还有八亩农田。
她从小跟着爹娘学过打猎种田,知道那些杂草一旦繁盛起来,就会吸干那些花的养料,争食花的地盘了。
她若是除了这些草,既可以喂驴,又对花儿好,实在一举两得。
方桃足足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薅干净那些杂草,之后用筐装了,高高兴兴地抱去马棚喂了驴。
那天大灰被狗魏王威胁过,方桃担心它受了惊,直亲眼看着大灰欢快地把那些杂草吃干净,她才安抚似地捋了捋驴耳朵,心满意足地甩着两只沾满草汁泥土的手回去。
不过,还未回到住处,半道上便迎面遇到了萧怀戬。
方桃心里头咯噔一声。
狗魏王沉着一张苍白阴郁的脸,那件月白色的,有几分显得他温润如玉的大氅,也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山雨欲来的怒气。
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方桃,语调冷飕飕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听他的语气,分明是打算要找茬罚人,方桃茫然不知犯了什么错,心里头却愤懑起来。
婢女的活狗魏王根本没有安排她做,她却一点儿都没有偷懒闲着。
她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清理杂草,不知哪里惹怒了他?
方桃郁闷地搓了搓手上的泥。
狗魏王就那样阴恻恻看着她,她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萧怀戬看着她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咬牙冷笑一声:“拿本王金贵的竹兰草喂驴,方桃,你是不是存心报复本王?”
什么是竹兰草,方桃根本没听说过。
她只知道山坡上长满了野草,田地里也有野草,那些野草有的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有的干脆什么花也不开,从发芽到枯黄,都是一株草的模样。
它们不金贵,用处却很大,可以喂牲口,也可以晒干了编成草垫褥席,有的还可以搓麻绳,她曾经还用野草做了一顶草帽,凉快又实用。
“你的驴吃了本王的竹兰草,也就不必养着了,宰了它,省得再惹本王心烦。”
狗魏王话音落下,方桃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他眸底怒意翻滚,脸色差得能吃人,看样子似乎已打算把大灰剥皮抽筋。
方桃心里又恨又怕,那金贵的杂草是她割了喂驴的,是她闯了祸,不能连累大灰。
她赶紧低头诚心诚意地求饶道歉:“对不起,殿下,我不认识兰草,你要罚就罚我吧,别宰大灰。”
她这次认错态度倒算是乖巧知趣,只是内心难辨是否有报复的念头。
萧怀戬冷哼一声,垂眸间瞥见她手掌甲缝里的脏泥,嫌弃地别过脸去。
“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到本王房里来领罚!”
他冷冷吩咐完,生怕那些脏泥沾到他身上似的,一甩袍袖大步离开。
要受什么样的罚,方桃心里十分没底。
不过,看到狗魏王一脸嫌弃的表情,她不服气得在心里暗暗唾骂了一番。
当初他在玉皇观养伤时,她每日给他擦洗穿衣,喂水喂饭,还要里里外外地打扫房院,那时候她这双手也常沾了草屑泥灰,他可不是这等模样!
不过,担心狗魏王万一嫌她脏污了眼睛会将处罚加倍,方桃认认真真泡了两刻多钟的澡,每个指甲缝都用澡豆洗了又洗,手指头差点搓掉了一层皮。
穿好衣裳,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湿漉漉的。
怕狗魏王等急了罚人,方桃便拿帕子将头发擦得半干不干的,简单绑成一条辫子,忐忑不安得快步去了正房。
夕阳刚刚落下,晚霞也散尽了。
暮色朦胧降下,房里的灯散发着冷幽的亮光。
方桃到的时候,狗魏王正在用晚膳。
一眼瞧去,那晚膳菜肴精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方桃默默站在门口,等他用完晚膳后发落她。
萧怀戬胃口一向不怎么好,各样菜肴只用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不过,方桃身为婢女却分外没有眼色,像截木头桩子似地站着那里,也不知应当为主子盛粥布菜。
萧怀戬凉飕飕地睨了她一眼半湿未干的发辫,右手不自觉抬起,又暗自顿在了远处。
晚膳有一碗荷叶粥,萧怀戬顺势抬手拿起调羹尝了一口。
厨娘做的,明明看上去不错,味道却不甚可口,他把粥推到一旁,冷声道:“去熬一碗荷叶粥来。”
房里没有别人,这话自然是吩咐方桃的。
方桃悄悄抬眼瞧了下桌子上那碗荷叶粥。
清淡的黄澄澄粥饭,上面撒了几粒红色的枸杞,看上去又糯又甜,比她熬得好多了。
狗魏王不比二郎,看上去便是个挑剔难伺候的,现如今他捏着她的小命,方桃不想因为熬的粥不好吃再被罪加一等。
方桃揪了揪衣袖,小声嘀咕道:“我不会熬荷叶粥。”
她回话的声音虽小,萧怀戬听得却一清二楚,他微微眯起凤眸盯着方桃,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以前在观中,她几乎每天都要给他熬荷叶粥,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不会熬粥,当他失忆了不成?
她胆敢欺瞒顶撞,出言不自称奴婢,回话时不下跪磕头,萧怀戬觉得,他这几日忙于兵务,实在是纵容了她。
是该让方桃好好学学规矩礼仪,认清她自己的婢女身份才好。
萧怀戬无声嗤笑,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你再说一遍试试?”
方桃审时度势,去熬了粥。
不过,那荷叶粥端来,狗魏王只吃了两口便放下调羹,语调冷冷地奚落道:“还是不堪入口!”
方桃低着头,不敢出声。
用完饭,萧怀戬拿了一本画着花草的书册扔到她面前,道:“一个时辰内,把上面的花草认全了,若是再乱动府里一根草叶,本王就让你的驴陪葬!”
那册子上的花草画得倒是栩栩如生,跟真花真草一样,只是花草下面还写着许多字,有的似乎是花草的名字,有的则写了好几行小字。
方桃根本不认得几个。
狗魏王不仅要她当场记住,还说一个时辰内要考教她,方桃艰难地捧着那本册子,简直比捧了一块石头还重。
方桃皱眉咬唇看书,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萧怀戬冷眼旁观了许久,实在忍受不了她抓耳挠腮的蠢笨模样。
“过来,本王教你一遍!”
方桃不想让狗魏王教她。
他沉着脸,一看便是没有耐心的模样,说不定还会斥责她。
不过,大灰差点要被剥皮了,狗魏王的命令不能拒绝。
方桃顶着他冷飕飕的视线,抱着书,磨磨蹭蹭坐到他身旁。
出乎意料得是,狗魏王竟然难得有几分耐心。
他将书册上的牡丹、兰花、玉兰、梅花、雪莲等读了一遍,道:“上面为图,下面为字,若是一时记不得字,就先把图记好了。”
方桃受教般点点头。
牡丹兰花雪莲这些稀罕的花她没见过,可玉兰梅花她可是认得的。
当翻过几页,画册中出现一副栩栩如生的山中桃林时,方桃不由开心地咧开嘴角,手指点住那画旁的字,抢着答道:“我认识这个,这是桃花。”
方桃答完,有些得意地点了点脑袋。
桃花她自小就认得,桃花村有许多桃花树,她家院子里也有种了好几株,当初去玉皇观的路上,还经过好大一片桃花林呢!
方桃的唇角翘起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萧怀戬却默了默,侧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方桃说过不识字,那封锦信她读过,应当并不清楚其中内容,可难保有朝一日她想起其中只言片语。
她的脑子笨,若塞上些别的东西,想必连只言片语都不会记起来了。
当初他亲笔画这副桃林时,还在旁边抄录了一首诗。
“这首诗,你会读吗?”方桃垂眸仔细地看着好看的桃林画时,听到狗魏王突然这样问她。
那画旁是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方桃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其他的字虽是横平竖直的,但她不认识。
她低头扫了几眼,干脆地摇了摇头:“不会。”
萧怀戬抬手点着那首诗,一字一句温声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1)
读完,他微微勾起唇角,道:“记下了吗?”
方桃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他,“才读了一遍,我哪里会记得?”
如此简单易记,三岁幼儿都会背的诗,她却一点儿也记不住,萧怀戬冷冷盯了她片刻,“本王再读一遍,你仔细听好,用心记下。”
又读了三遍,方桃还是一个字也没记住。
萧怀戬耐心告罄,沉着脸斥道:“给你半刻钟,若是再背不下来,休怪本王责罚。”
半刻钟就要她背下来,这分明是为难人,方桃气呼呼抿紧了唇。
不过,好在狗魏王说完话便起身一甩袍袖走了出去,有个什么将军前来求见,他需得暂时离开一会儿,没时间一直盯着她。
方桃咬紧了唇,趁他离开时暗暗瞪了他好几眼。
方才狗魏王便逼着她读字识图,这下又要她背这些东西,一定是要借机惩罚她和大灰。
方桃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便觉得头疼,更不要提背下这些拗口的东西。
这种受罚实在折磨,她宁愿去砍柴捉鱼,喂驴种菜。
方桃记不住诗,脑袋却胡思乱想起来。
这诗里只提了桃花,怎么不提桃树?
明明应该种树,才能开出桃花来,那桃树种下后,次年就会开花,可要等三年才会结桃子,结了桃子就好了,水灵灵的桃子,是她最爱吃的,咔嚓咬上一口,又甜又脆。
不过,这诗也有些莫名其妙,提了桃花,为什么不提石榴呢?
石榴也很好啊,她以前种过一棵石榴树,第二年就开花结果,好几个红彤彤的石榴,把枝条都压弯了,不过,有一个被虫子咬坏了,她暗自可惜了好久......
萧怀戬去而复返时,看到方桃枕在他的书草画册上睡了过去。
她的脑袋搁在翻开的画页上,打着轻微的鼾声,红艳的唇微微张开,口水洇湿了那副桃花图。
萧怀戬冷眸盯着她,脸色沉冷如覆冰霜。
方桃被一股劲霸的力道摇醒时,睁眼便对上狗魏王那张阴沉得快拧出水的脸。
他拧眉盯着那被糟蹋的画,眼神可怕得简直要吃人。
方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赶紧擦了擦嘴角站起来。
狗魏王看上去要发火,方桃欲哭无泪手足无措。
这回又犯了错,此时必然又要罪加一等了,说不定她和大灰都要被剥皮。
想及她与大灰岌岌可危的性命,方桃不由鼻子一酸,拿袖子抹着眼睛,也顾不上狗魏王不喜欢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那诗太难背了,我一背诗就犯困......”
萧怀戬盯着她,烦躁地按了按额角。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她却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那哭声牵动着他的额角,神经突突跳动得直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火气,不耐烦地冷声道:“再哭,本王就把你和你的驴切成肉条喂鹰!”
魏王府是有一只黑翅膀的鹰的,又大又凶,方桃见过几回,它的鹰嘴尖利,爪子也带着锋利的钩子,是个猛禽,方桃毫不怀疑它会吃肉。
方桃抹了抹眼泪,连哭也不敢哭了。
萧怀戬命她面壁而立,边罚站边背记诗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桃终于磕磕巴巴背完诗,又将那些花草认了个七七八八后,夜色深沉,已到了半夜时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待她还算流利地背完了诗后,萧怀戬揉着额角,冷冷瞥了她一眼:“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狗魏王虽是这样说,脸色却变得和缓许多,方桃心头终于稍稍一松,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你能饶了大灰了吧?”
萧怀戬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方桃放心地舒了口气。
这处罚勉强翻过篇章,她与大灰总算躲过了一劫。
方桃偷偷打量了几眼狗魏王的脸色。
在魏王府做了好几日婢女,平日是见不到这位狗殿下的,进出魏王府需要令牌,没有狗殿下允许,根本没法出府,此时狗魏王难得没有冷脸,方桃学了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便趁此向他求情:“殿下,我想出府一趟。”
那画册上的口水已晾干,萧怀戬嫌恶地覆上封皮,闻言漫不经心地问:“出府做什么?”
狗魏王不容欺瞒,方桃一五一十如实道:“我那日请吴大人帮我找人,现在不必找了,我要去告诉他一声,还要谢他的好意。”
这是人之常情,再者,那位吴大人看上去是狗魏王的属下,狗魏王应该不会不同意。
方桃说完,十分期待地等着狗魏王点头恩准。
谁知,他竟然沉默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没有开口。
半晌后,方桃听见他凉薄而阴郁的声音传来。
“去廊檐下面壁自悔,静思己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