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日光照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亮光如瀑布落潭,肆意倾泻。
司洸随意地靠在紫檀卷草纹圈椅上,听到母后说:“若神聆羞怯说不出口,便指给本宫看。”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伸手随意地捋过额前的碎发。
江神聆对着皇后娘娘点头,露出羞赧的笑容。
司洸的薄唇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些许弧度,放在圈椅把手上的手指也随着四周的鸟叫蝉鸣轻妙地打着节奏。
司洸坐在皇后娘娘的右下方,他的右手边坐着瑾王司湛,司湛旁边坐着瑞王。
兄弟三人坐在一起,太子龙章凤姿,瑾王轩然霞举,瑞王率真可爱。
一众的郡王和世家公子们坐在亭外。
江神聆的目光从司洸脸上一晃而过,停留在了瑾王司湛的身上。
司洸面无表情地轻咳了一声。
司湛拿着茶杯正要喝茶,一旁的瑞王伸手捏他的胳膊想捉弄他,他稳稳拿着茶杯,侧眸浅笑,“你几岁了,还这般调皮。”
瑞王在司湛耳边小声说:“湛哥哥,待会儿完事了,陪我去钓鱼吧。”
江神聆看着司湛俊美的侧颜,心跳到了嗓子眼。
众目睽睽之下,她抬起左手指向了司湛。
在一旁站着的几位贵女发出惊讶地“嘶”声。
亭内外众人神色各异,未想到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发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转折。
江神聆的右手还被皇后拉着,皇后的手霎时收紧,冰凉的夹套勒得江神聆掌心发疼。
司洸眉心微皱,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与瑞王小声说话的司湛,他又抬头看向眸光坚定的江神聆。
他侧身挺直脊背,挡在了江神聆与司湛中间。
皇后娘娘侧头看向江神聆,她笑若春风般和煦,只是眼中带着探究与警告的冰冷,“神聆?”
江神聆抽/出皇后娘娘捏着的右手。
她站起来,虽置身于平地,却似踩着惊涛骇浪。
她的左手还坚定地指着司湛,这下司湛也看到了她的动作。
江神聆说:“臣女,心悦瑾王殿下!”
似惊雷落地,海棠树上雀鸟惊飞,连喧闹的蝉声都停了一阵。
司洸噌地站起来,他隔着几步的距离俯视她,深邃的双眸里酝酿着狂风暴雨,“江神聆,婚姻大事,你当作儿戏般胡闹吗?”
他声音冷冽,像是寒铁刮在她的面上。
江神聆被他吓得浑身绷紧,骨头缝里浸出寒意,不自觉地小退了半步。
她抿唇看着司湛,不理会司洸的质问。
琉璃瓦上倾泻下来的日光照在百花亭外的海棠树上,树叶间隙流出几片斑驳的金光在亭间浮动。
司湛的脸透着病弱的白,双眸如雪水映寒星,即使天光灿烂也未能融化他眼中的疏离清冷。
薄唇被茶水润湿,司湛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江神聆,她雪颊荔红,神色坚定。
百花亭内外的热闹喧嚣都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会儿看着沉默的瑾王,一会儿瞥向恼怒的太子,一会儿又在皇后娘娘和江神聆的脸上打转……
皇后娘娘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尴尬的沉默,她的笑容未达眼底,“本宫竟不知道神聆心悦湛儿。”
她的凤眸盯着司湛,“可婚姻大事,毕竟得两情相悦,若本宫冒昧地替湛儿做主,恐怕来日湛儿会怪罪本宫乱点鸳鸯谱。”
刘嬷嬷立马接话,“是啊,前朝的英绮公主就是因为被幽帝胡乱赐婚,和驸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家宅不宁,传为笑谈。”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她知道湛儿性子寡淡、不近女色,她虽有意给他相看亲事,但江神聆绝不是佳选,“湛儿,你意下如何?”
司湛知道,母后在催促他拒绝。
他再次看向江神聆,她眼中那股殷切的期盼没有随着他的沉默而消散,他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司湛起身告罪,“母后知道的,我寄情山水,暂时没有结亲的打算。”
他话音刚落,刘嬷嬷松快地“哎哟”了一声。
周围人紧张的神色也都和缓下来,还好瑾王的回答没有出乎众人所料,否则这出闹剧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江神聆听到司湛的回答,眼里闪过一瞬的欢喜,她立刻垂下了眸子,落寞地唉声叹气。
她捏着袖帕委屈地望向皇后,“皇后娘娘,求你成全……”
皇后没有答话,江神聆便低着头往一旁退了几步,将皇后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果然如江神聆所想,司湛拒绝了。
在场的皇子王侯,听到皇后娘娘指婚,又得她亲手一指,必定会应下这门亲事。
只有司湛,他前生便多次婉拒过皇上、皇后给他相看的姑娘,但皇上皇后从不会为难斥责他。
她在赏花宴上闹出这一场难堪的风波,皇后娘娘也必不会再选她做太子妃了。
司洸一直盯着江神聆,司湛拒婚后,她流露出的那点欢喜他尽收眼底。
她虽苦闷地退到了一旁,可他细看下来,她的失落伤心似乎只在表面。
司洸捏着圈椅的手松了些许力道,眸里的浪涛渐渐趋于平静。
“湛儿无意成婚,本宫也不便勉强。”皇后娘娘端着茶杯平视前方,亭外的王孙贵胄们移开了看热闹的视线,各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桩婚事成不了,真是可惜。”
“本宫不想促成一对怨侣,毁了各自的姻缘。”皇后觑了一眼江神聆,“神聆不会怪罪本宫言而无信吧。”
江神聆听出话里寒意,再不敢放肆,拘谨答道:“臣女不敢。”
站在皇后娘娘身旁的贵女们神色难掩雀跃,本是抱着讨好未来婆婆和主母的心情在这里端茶倒水,未曾想到江神聆竟然心悦瑾王。
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瑾王哪是她能肖想的,泼天的富贵她不想要,去贴瑾王的冷脸还贴不上,真是惹人笑话。
瑞王抬手轻拍司洸的手臂,在司洸看向他时,他转头瞥向亭外弱柳扶风的周静惜,又回头用眼神向司洸示意:洸哥哥,机会来了,还愣着干什么?
司洸冷漠地看了一眼周静惜便回过视线,又一次看向了江神聆。
江神聆垂着头,偷偷地抬眼看热闹,她盼着司洸顺势向皇后娘娘提出娶周静惜为妻,未曾想司洸看了周静惜一眼便回头看她,两人的视线不禁撞在了一起。
江神聆收回视线,盯着绣花鞋的鞋面。
司洸薄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皇后娘娘放下茶水,心里对江神聆难免起了怨气,她若心仪湛儿,为何不提早告知,偏拖到此刻闹出笑话。
罢了。江神聆放弃了太子妃的殊荣,是她没有福气,这么多世家贵女,午膳后再选就是了。
皇后娘娘对刘嬷嬷说:“时候不早了,移步紫藤阁,开宴吧。”
到了金碧辉煌的紫藤殿,皇后落座后发现司洸不在,她侧头询问刘嬷嬷。
刘嬷嬷凑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众人移步紫藤殿之时,殿下拂袖离去了,老奴派太监去追,派去的人被殿下一脚踢了回来。”
她隐瞒了周静惜哭哭啼啼追随殿下离去的事。
皇后娘娘抬手揉着眉心,“知道了。”
江神聆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用膳,她想避开人群,但其他人可不想避开她。
与她交好的贵女们纷纷过来询问她何时变了心,前些日子姐妹们聚会的时候她还口口声声心仪太子殿下,为何短短数日她便移情别恋了瑾王。
江神聆三言两语把这事敷衍了过去。
又有好事的徐氏姐妹向她敬茶,“江姐姐好气魄,丢尽颜面也要向瑾王一诉衷肠,让我们好生佩服。”
江神聆脱离苦海心情甚好,笑着举茶回敬,“同喜同喜。”
她满不在乎的态度令徐氏姐妹自讨没趣,她们瘪了瘪嘴便去其他女子那里说她的闲话。
午膳之后,皇后稍微坐了一会儿就离去了,临走前让众人自行赏花游玩,不必拘礼。
***
江神聆在御花园里滞留到日落西山、人群散尽,太监来催了,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不是舍不得离开皇宫,而是不敢回家,她想了一下午也没有想好如何与父母言说此事。
对她而言是被瑾王拒婚失了颜面,日后恐怕不好再说亲事,对她父母而言却是嫡女痛失太子妃之位,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宫里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回了江府,说不定父亲已经开祠堂准备家法伺候她了。
红漆马车踩着晚霞往江府驶去,临近江府时,苍穹已是灰蓝之色,银白的月辉铺洒人间。
江神聆思索再三,打算先躲避父母的怒火,她对车夫说:“去城东的茶华巷。”
茶华巷有处私宅是江神聆的外祖父所有,外祖父收藏的书画古董太多,一些不紧要的物件便存放在了此处。
对外祖父来说不重要的书,偏是江神聆最喜爱的杂记、游记、话本等物。
外祖父对她颇为喜爱,见她对看书有兴趣,他便给守宅子的仆人交代,江二姑娘随时可来此处看书赏画。
江神聆记起在闺中时,她也曾因看书入迷在这里住过几夜。
念南听到“茶华巷”三个字,双手不安地交握,“小姐,真的要去茶华巷吗?求饶从宽,多做多错呀!”
江神聆蹙起眉头,“他们从小栽培我,就是为了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我今天在宫里做的事,父亲知道了必定会勃然大怒,我现在回去,凶多吉少!”
外人眼里她知书达礼,聪颖好学,只有她自己记得挨过父母、师傅多少戒尺,“父亲会把弟弟妹妹们都叫出来,用惩罚我向他们警示,不听他的话是何等下场。”
江神聆拿定主意,“我先去茶华巷待一夜。”
重生才一日光景,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情在脑海中交织,思绪杂乱,“明天一早再去杨府向外祖父、外祖母求情,我自幼得他们喜爱,他们应能原谅我的选择。我再求外祖母随我一同归家小住几日,父亲、母亲不会当着长辈的面重责我。”
念南不置可否,“今夜不回府,也不托人回府说一声吗?若让老爷夫人苦等小姐一夜,奴婢怕小姐回府后,老爷能打断两根戒尺……”
“当然要托人回去说一声。”江神聆挥着团扇驱赶燥热,“到了茶华巷,我让守门的婆子回江府传消息,就说我去杨府过夜了。父亲怒火再重也不敢去外祖父家抓人。”
念南点了点头,轻轻地拍着乱跳的心口,“小姐,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是真的心仪瑾王吗?昨夜小姐还盼着嫁进东宫呢……”
江神聆说:“我不想嫁给太子了。我对瑾王也无意,只是利用他摆脱当时的局面。”
她对着念南,也对着自己说,“接下来这段时日必定难熬,待熬过去了,自会有别样的天地。”
念南懵懂地点头,“无论小姐做何决定,奴婢都支持小姐。”
江神聆浅笑回应。
红漆马车往茶华巷驶去。
转角停着的楠木黑漆彩绘马车里坐着的人放下了帘子,眼瞧她不回家,司洸便让车夫跟上,看看她到底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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