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带来了。”老嬷嬷将一个青涩的小丫鬟引进屋内,眼神示意小丫头上前后,便自觉合上门出去。
小丫鬟还是第一次踏足公子的房间,房内光线黯淡,莫名让她紧张起来,但屋内那股股淡淡的药香味很快让她放缓了心跳。
她抬起眼看向前方,发现公子此刻正半倚靠在床榻上休息,乌发垂散着,肩上披了件靛蓝色的裘衣。
公子生的那样好看,即便面无血色,这眉眼也人红鸾心动,小丫鬟面色愈发红润起来。
她走上前,跪在了公子脚下,低声道,“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正闭目养神的林祈肆缓缓睁开眼皮,一双看不出是喜是怒的鸦青瞳仁盯着小丫鬟的脸。
“小翠,昨夜进屋伺候我的人是你?”少年的嗓音如珠翠清薄。
小翠的手指颤了一下,犹豫了一秒后,点点头。
她自知顶了陈阿招的功劳难免心虚,但家中阿爹突犯恶疾,她实在太需要这笔钱了。
好在陈阿招突然昏迷,才能让她顶替了去。
倚靠在踏上的林祈肆轻颦浅笑,他缓慢坐起了身子,肩上挂着的裘衣半垂下来,少年举止悠闲地端起桌案上的瓷杯,微微一笑道:“你当真是个爱主心切的,我不是说过每逢我病时,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你却大着胆子来瞧我,不怕我罚你吗?”
小翠被林祈肆弯笑的眉眼看得羞涩,没察觉到少年眼底生出的冷意。
小翠道:“奴婢自知破了公子的命令,可是奴婢实在是太担心公子了……奴婢也知道公子向来向来待下人们温和宽容,奴婢不怕公子惩罚,就算公子要罚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
林祈肆淡淡一笑,忽而将手中的茶盏递给小翠道:“今儿的茶太苦了,你替我喝了吧,喝完了就跟着管家去库房取二十两银子吧。”
小翠愣了愣,没想到公子又多赐予了她十两,她喜不自禁,未带一丝犹豫便接过林祈肆手中的茶,激动将茶水一饮而尽后,高兴道,“谢公子,奴婢先……”
可话音未完,小翠手中的茶盏砰地坠落,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捂着从自己的眼鼻口中那滴答滴答不断掉落的血。
小翠的身子抖了抖,最后一眼望上去的,是林祈肆不乏一丝温度的眼神。
“花圃边的花需要肥料了,就给它们吧。”软榻上的少年轻声淡语道。
很快,一袭黑影自房梁而落,将小翠拖了出去。
陈阿招被一阵抽泣声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落入视线里的是玥音蓄满泪水的双眼。
看到陈阿招醒来,玥音的泪水才止住,拉着陈阿招上下打量着,目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陈阿招原是被小丫头的哭泣声扰的心烦意乱,可看到玥音哭肿的眼时,心脏骤然暖了一瞬。
她无奈叹口气,刮了刮玥音的鼻子道,“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
玥音吸了吸鼻子道,“你突然晕倒真是吓死我了,你都昏迷了半个时辰了,我想替你寻大夫都寻不到。”
“不是什么大病,许是我早饭没吃饱的缘故,你看我身子可好着呢。”陈阿招用袖子替玥音擦了擦眼泪。
忽然,她猛然从竹板床上弹跳起来。
“对了,我差点忘了我的银子!”
说罢,她匆匆忙忙穿上鞋,不顾身后玥音的呼唤声,疾步跑了出去。
她在院外等了许久,原是想堵住那个冒领了她功劳的丫鬟。
可等了许久,也未曾发现那个丫鬟的身影。
陈阿招猜测那个丫鬟是想躲着她的,可惜她们都在这个林府中干活,那个丫鬟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躲不了她的。
这一日,陈阿招将林府里里外外走个遍,还是没能等到那名叫小翠的丫鬟。
她想着再能躲,等到傍晚休息时也总能遇见。
可谁知丫鬟房都关门了,她也没找到小翠的人影。
“当真是奇了怪了。”陈阿招坐在木床上嘀咕,拉过一旁的几个丫鬟询问,“哎,你们今日有没有看见小翠?”
听到小翠这个名字后,几个丫鬟纷纷面露殷羡道,“小翠她回老家了。”
陈阿招拔高了音调,“什…什么!她回老家了!”
“是啊,翠姐当真是幸运呢,听说她家中父亲得了病,恰好昨儿个被公子赏了二十两银子后,便带着银子回家去了,有了那二十两银子她可再也不用做丫鬟了,下辈子也能衣食无忧了。”一个丫鬟感叹道。
“就是啊,咱们怎么没有翠儿姐那讨巧的心思呢,若是公子下回病重,我们也该多学学翠儿姐,没准也能被公子奖赏呢。”另一个丫鬟道。
闻言,旁边的玥音微微蹙眉,有些奇怪道:“可是……我记得以前也有过丫鬟夜里去看公子的……却被公子杖责了啊,公子的性子好像还挺阴晴不定的……”
丫鬟们叽叽喳喳聊着白日里的事情,陈阿招脑中的思绪乱飞。
她掐紧了手指,暗自咬牙,眼底的愤恨几乎喷涌而出。
明明是她的银子!却白白叫那个翠儿的贱人偷了去!
夜半三更,陈阿招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愈想愈恼,愤怒和不甘让她失去了困意。
正反侧着身子时,忽而压碰了左手臂。
陈阿招掀起袖子,摸了摸左手腕上那个结了一点疤痕的牙印伤口。
顿时,她脑中浮现一个想法。
公子虽然忘了那夜来看他的人是她,但若是让林祈肆看见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没准能让林祈肆想起来。
这么一想,陈阿招趁着众人休息时,悄悄穿了衣溜出去。
只是刚踏出门,一只手突然将她拉住。
“阿招,你要去哪儿?”
陈阿招被这只手吓了一跳,可在听到关心的声音后又舒了口气。
“我……我想去看公子。”陈阿招拉过玥音的手,与她实话实说。
玥音微微皱眉道,“你莫非想效仿翠儿姐?”
听到“效仿”二字,陈阿招不屑地轻哼一声,她将玥音拉到墙角,低声道:“我哪里需要学她,本就是她冒领了我的功劳,那夜为公子熬粥看望的人是我。”
“原来是你。”玥音眼底浮动惊讶,似乎也明白了陈阿招这两日为何总是阴郁不乐。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告诉公子这件事吗?”玥音又问。
陈阿招点点头,她已经幻想到林祈肆在得知去看望的人是她时,为了弥补她而赐她三十两银子的画面。
她欣喜地握紧玥音的手道,“去了,我就能获得很多银子了,等回来了我分你一半,咱们努力在林府多挣点钱,等再过几年攒了足够的钱,赎了卖身契,我们一起去外面开一家饭馆什么的,过上好日子!”
说着,陈阿招转身便要走,可她的手臂再次被玥音拽住。
“阿招姐……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陈阿招扭头,看到玥音一副担忧的模样。
玥音低声呢喃:“我也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害怕。”
陈阿招以为她是小姑娘太胆小的缘故,拍了拍女孩的手心道:“别怕,成大事者都要敢于探索,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个奴婢。”
陈阿招松开玥音的手,脚步飞快地迈进夜中,而玥音看着陈阿招离去的方向,眼底的眸光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她寻到了林祈肆的房子,当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了屋时,却没有寻到林祈肆的身影。
“奇怪,公子半夜不睡觉去了哪里?”陈阿招有些失落地离开。
正当她以为今夜注定无功而返时,却在走到半道上听见细细悠扬的琴音。
陈阿招跟着那琴音寻到一处时桥上,竟发现了端坐在石桥上,手抚长琴的林祈肆。
林祈肆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青衫,纤细的指尖抚动在琴弦上,微凉的夜风带起他肩侧的长发,月光影下,少年的五官变得起来柔和。
他琴声低鸣,带着幽幽转蜒,似冬日的冰雪悄悄落下。
陈阿招看得失了神,脚步控制不住地走上前去,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林祈肆面前。
“公子……为何还不睡?”
林祈肆的指尖抚平了琴,少年目光看向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尾微扬道,“睡不着罢了,想来看看这桥下莲花塘。”
“今夜不是你值夜,你来此做什么?”林祈肆目光撇向她,似不经意地问。
陈阿招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她在心中揣摩好话术,道:“奴婢是挂念公子。”
“挂念我?”林祈肆尾音微扬,眼底一闪而过一抹讽笑。
陈阿招努力挤出一抹担忧的神色,继续道,“阿招那夜去看望公子,发现公子被病痛折磨的十分难受…阿招这几日整宿整宿地睡不………”
她编织的话还未说完,手腕上忽然袭来一股剧烈的痛意,陈阿招低头一看,竟发现林祈肆的手不知何时突然捏紧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只不过这剧痛只持续须臾,便撤了回去。
林祈肆神色如常,朝她露出一抹浅笑道,“原来那夜去看我的人是你。”
陈阿招点点头,刚被捏过的手腕上渗出了一些血丝。
林祈肆微蹙眉,“怎么受伤了?”
“没……没什么。”陈阿招慢慢地把手缩回去,头顶却传来林祈肆有些微冷的声音。
“掀开。”
陈阿招原本还想扭捏一下,可当她抬眼对上林祈肆的目光时,忽然心脏一跳,立马掀开了袖子。
不知是不是夜色寒亮映衬的,刚刚她竟然觉得林祈肆的目光不似往日温和了。
“疼吗?”林祈肆的目光凝视在少女手腕上的牙印上,若是陈阿招仔细地盯上看,那便能发现,此时此刻,林祈肆的眼底是毫无任何温情可言的。
陈阿招违心地说,“已经不疼了。”
“下次还来吗?”林祈肆看向她,眸中似一闪而过探究。
陈阿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怔了怔,恍然反应过来后,目光真诚道,“来,奴婢不怕。”
“是吗……”林祈肆眼底浮现冷笑,他缓缓从软椅上站起来,目光视着石桥下的池水,突然道,“你会凫水吗?”
陈阿招不解他为何问这句话,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奴婢不会凫水。”
林祈肆的眼尾弯起,笑道:“我也不会。”
陈阿招正心里嘀咕着,林祈肆为何还不说给自己赏钱的事,在这里扯东扯西的,净说些她不大听懂的话,这时,忽然一声扑腾声直接让陈阿招的思绪陡然僵住。
她没有看错!
林祈肆………竟然从桥上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