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生怔了一下,连忙攥紧陈阿招的手道,“我向阿招保证,明年便是春闱考试,到时候我就能……”
“阿生,可是我不想等了。”陈阿招打断曹生的话,下意识将手指从曹生手心抽走。
毕竟也是相处过一年的男子,平日里曹生总会省吃俭用给她带一些吃食用物。
说没有一点心动是假的,但陈阿招深知,滴水解不了近渴。
她就像一个即将干枯的水井,需要的是能将它彻底装满水的人,而非曹生这样的雨露。
陈阿招咬紧唇,索性狠下心来道,“你以后……还是不要来寻我了。”
“为何?”曹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陈阿招,一双生的好看的桃花眼底微微泛红,他语气急促道:“我向阿招发誓,一定会考取功名给阿招赎身……我是真心爱阿招……”
陈阿招皱起了眉,她向来最讨厌男人嘴上功夫,此刻对曹生仅存的那点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我陈阿招眼下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你所谓的爱,我要的是离开这里,曹公子你若是没本事帮我,那就请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陈阿招推开面前身形清癯的青年。
她得想赶紧把曹生赶走,曹生表面风光月霁,可骨子极其善妒,他若是在这里,那她便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接近那些贵公子们。
可任凭她如何推攘撵人,穿着一身粗布白衫的曹生毅然如笔直的白鹤一样未后退半步,他目光死死盯着陈阿招,眼底的泪水和不甘目光混杂交错,一张俊秀的脸颊上此刻带着满腔不解和痛苦。
“阿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那个老鸨逼你与我分开的?”曹生迫切地想从陈阿招眼底看出点什么。
可他紧紧盯着,竟丝毫没有从少女的眼底发现半分痛苦,反倒是令他痛苦的冷漠无情。
“你这个傻子。”陈阿招烦躁地唾骂他一声。
她气不过想走,这时,前院庭忽然走来一个婀娜身姿。
那人轻嗤的笑意从二人身后传来,“确实是个傻的,竟然看不出你根本不爱他。”
陈阿招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裙,容貌妖艳的女子正扭着腰肢,脚步有条不紊地朝他们走来。
“粉虞,你去不去接你的客,怎么到后院来了。”陈阿招没好气道。
眼前这个看她笑话的女子,正是春香阁的花魁粉虞。
粉虞也是当时同她一起被抓进春香阁的那批少女,亦是当时在树丛下将陈阿招揭露的少女。
当年粉虞暗恨她没有救自己,将陈阿招出卖后,他们同时被抓回春香阁内。
粉虞由于当时已经及笄了,被抓回来的当晚便被下药接了客,自此,粉虞便恨上了她。
粉虞在成为春香阁花魁后的这一年,借着高她一点的身份,给她不少苦吃。
今日定是闲来无事,又来嘲弄她了。
粉虞浅浅一笑,笑容妩媚,“我今日休息,便想来看看你这样贪慕虚荣的贱人是怎么……”
还未等粉虞把话说完,曹生便冷声开口,“住口,休要污蔑阿招。”
陈阿招的心脏微颤了下,她没想到自己都要抛弃这个傻子了,他还在为她说话。
“陈阿招,这男子这么信你,你当真还好意思骗他下去吗?”粉虞看向陈阿招,目中浮现鄙夷。
陈阿招捏紧的掌心出了汗。
她既然不要曹生了,确实应该将话说明,让他认识到她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子。
“阿招,我信你……无论有什么难处你都要与我说。”
曹生想上前抱住她,却被陈阿招抗拒地推开,陈阿招冷冷道,“粉虞说的对,我就是骗你的。”
“我根本不爱你,初见你那日是设计摔倒,乘机亲的你,让你对我负责根本不是我爱上了你。”
望着曹生逐渐发白的面色,陈阿招狠狠心继续道,“而是你那日穿着干净,腰间系着玉佩,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富人子弟,可谁知与你相处后才知,你身上的衣服不过是你的兄弟所赠,你的玉佩也不过是个便宜货,曹生,你连替我赎身的钱都没有,我凭什么喜欢你?”
曹生怔怔地听完了她的话,仿佛终于明白什么,青年杵愣在原地许久,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陈阿招目送着曹生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背影离去。
她的心脏酸痛了一下,到底还是生生忍了回去。
一旁观摩一场好戏的粉虞却不依不饶,继续站在一旁嗤笑她,“陈阿招,你这样的贱货,也只有曹生那样的蠢书生能看上了,你如今把他丢了,我看以后还有谁能看上你。”
说着,前庭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那男人呼唤道,“粉虞,我的粉虞儿你在哪了。”
“爷,虞儿这就来啦。”粉虞朝陈阿招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转身走过陈阿招身侧。
陈阿招本就心中烦闷,又被粉虞这般嘲笑,她忍不住伸出了一只脚,将路过身旁的粉虞绊地一屁股栽倒在地。
粉虞捂着摔痛的屁股,缓过神来看着陈阿招嘲讽的笑,怒道:“陈阿招你敢绊我!”
“粉虞姐姐,这□□无人,你怎知是我绊的你?你可莫要诬陷我。”说罢,陈阿招又当着粉虞的面摔起盆中的湿衣服。
顿时盆中的污水四溅,溅了粉虞一身。
粉虞更是气愤,扶着腰肢踉踉跄跄站起身,便朝陈阿招恶狠狠骂道:“怪不得你爹娘将你卖了!看来你本来就是一个贱人!”
陈阿招拧着衣服的手一顿,她扭过头,面上的表情陡然变得阴狠起来,将正对她脱口大骂的粉虞吓得一时愣住。
“你……你这幅表情做什么,我说的分明是事实。”粉虞后退一步。
陈阿招的指甲掐紧衣物中,眼眶生红。
别人怎么诬骂她都没有关系,但是绝对不能颠倒是非,她才不是被爹娘卖的!
“你胡说!我是被拐来的,才不是被卖的!”陈阿招一个巴掌打在了粉虞的脸上。
粉虞一向最爱惜自己的脸蛋,突然被打了一下,面上粘上脏污的湿水火辣辣的疼,她愣了一瞬,而后怒目圆睁,“你敢打我的脸!”
粉虞立即朝陈阿招扑了过来,抓住陈阿招的头发,指甲在少女脖颈上落下一道道红痕。
若是往日被打,陈阿招或许会忍耐下来,毕竟每一次她不小心伤了粉虞都会被韩妈妈罚月钱,可今日粉虞触及了她的伤心事,陈阿招便也不管后果与其殴打起来,她誓要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
□□中两抹身影很快撕打在一起。
引来了妈妈,韩妈妈命人将二人分开时,陈阿招和粉虞的脸上分别都落下了伤痕。
在这儿春香阁内,姑娘们脸都是银子,看着粉虞脸上的伤,韩妈妈又恼又心疼。
粉虞乘机告状道,“妈妈,都是她,她嫉妒我貌美想要毁了我的脸!”
陈阿招红着眼,道:“谁让你胡说八道!我才不是被卖来的!”
“呵。”粉虞捂着脸冷笑道,“陈阿招,整个春香阁的姑娘谁不是被卖来的,就你个傻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你爹娘的心头肉呢。”
陈阿招的心忽然越来越寒,她还想据以力争什么,还想找出自己当初不是被爹娘卖掉的证据,可她此刻恍惚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被拐的。
一旁的韩妈妈这时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粉虞,朝身边的几个男人使眼色道:“好了,还嫌不丢人,把她们各自关起来,免得扰了春香阁的生意。”
陈阿招被关回了房间。
她本以为这次划伤粉虞又会迎来老鸨责骂,可出乎意外,今日老鸨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果然。
到了傍晚时,老鸨忽然推开了陈阿招的房门。
她手上拿着一节旧纸卷,走到陈阿招床前将睡得昏昏沉沉的少女叫醒。
陈阿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老鸨打量她的眼神。
韩妈妈这个眼神她是见过的,每当她挑选接客的女子时都会对那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若是看着不错便推出去卖夜了。
陈阿招的困意顿时消散,她不安地看着老鸨,心中担忧,是不是老鸨觉得她没才没艺,觉得她及笄后也卖不出去,便想着提前将她给卖了。
“妈妈……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陈阿招紧张道。
老鸨摸了摸她的脸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后,摊开了手中的纸卷,一字一句道,“你叫陈阿招,是阳月阳时阳日所生,如今年满十四,明年才及笄,对吧?”
老鸨的话让陈阿招足下开始发麻,她眼睫颤抖,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
老鸨噗呲一笑,收起手中的卷纸道,“我自然是知道啊,春香阁买来的每一个姑娘,都会提前询问卖家姑娘们生辰八字的呀。”
“你爹娘可是把你卖了一两银子呢。”
“买来的………”
一两银子就将她给卖了………
陈阿招怔怔地呢喃着,此刻心底那颗一直支撑着她自我欺骗的琴弦彻底断了。
原来她不是被拐的,而是被爹娘卖给春香阁的。
陈阿招苦笑了一下,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自己丢了后,爹娘会茶饭不思。
她整日整夜在想着攒钱赎身后回家去…,如今看来也是没回去的必要了。
老鸨拍了拍陈阿招颤抖的脊背,叹息道,“这世道女子如货物,他们不爱惜你就罢,自己可要学会爱惜自己。”
老鸨亲切地牵起陈阿招的手,又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也是个幸运的娃娃,最近咱京城第一的富商林员外家在寻一个阳月阳日所生能避灾的姑娘,谁知这寻遍整个京城便只有我春香阁中有你这一位,林员外得知后已经送来了八十两要赎你呢。”
“八十两……买…买我?”陈阿招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能值八十两银子。
“是啊,日后到了林员外府中,哪怕是只做个丫鬟那也是能吃香的喝辣的啊,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明个一早林府便会派人来接你。”
突如其来的悲喜之事,让陈阿招内心五味杂陈。
是夜,她躺在矮小的床榻上无法入眠。
她的内心仿佛被撕扯了两瓣,一瓣得知自己是被爹娘所卖后的痛苦,一瓣是对明日启程前往林府的未知茫然。
虽然这一年中她夜夜期盼能离开这个腌臜地,但此刻真的能离开了,陈阿招的内心却并未有半分的开心。
她将四肢蜷缩起来,瘦小的身子靠在床内,以被为衣,企图将自己裹成蝉蛹,在漆黑的房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陈阿招,今后……你只能依靠自己,也只能信自己了。”
翌日卯时,陈阿招便被韩妈妈拽了起来。
她被拉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那房间内来了几个陌生的男人,陈阿招看着韩妈妈卑躬屈微,笑着接过那几人递过来的箱子后,便将她由货物一样交了过去。
“几位爷,人你带走吧。”韩妈妈将陈阿招往前一推。
那几人正要将陈阿招带走前,一旁沉默的陈阿招突然弯眼笑道,“能等我一下吗?我想走前与我这里的姐妹们道别。”
那几位爷看上去倒是通情达理,点了点头道,“快一点,我们老爷还等着呢。”
陈阿招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的卖主真就是个老头子。
她的面色顿时瘪了下来。
她也太命苦了!
另一旁房间内,粉虞怎么也想不到陈阿招走前会再来看她一眼。
“真没想到你还能来找我,听说你那个卖主是个老头子呢,陈阿招你可当真是幸运。”粉虞眼神十分幸灾乐祸道。
粉虞一直想不通,她和陈阿招都是一同被爹娘卖进春香阁的,凭什么她陈阿招就能保住清白之身,而她要日日出卖自己的身体。
如今,得知陈阿招是被一个老头买走后,粉虞心中格外痛快。
她看不得旁人比她过好,若说惨对方也必须比她更惨。
粉虞的房间暗沉,但陈阿招还是捕捉到粉虞一双魅眼下的恨意。
她浅浅一笑,一边从自己的衣服中拿东西,一边悉数着过往,“其实要说我在这春香阁最让我记忆尤深的还当是你了。”
“记得我们来春香阁的第三天,你接了客后那日心情不爽将我从阁楼上推下楼梯,一个月后你又把我关在房中,故意引几个喝醉酒的汉子进我的房,我咬伤了他们被韩妈妈罚饿了三日,还记的常常诬陷我……”
听到陈阿招的回忆,粉虞微蹙起眉,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了,想不到陈阿招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粉虞不知陈阿招临行前来是做什么,仰起头不屑道,“够了,说这些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走前还回来?”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妹妹一直都没有怪你呢,相反我还很谢谢姐姐教会我如何在这世道生存下来。”陈阿招走上前,亲切地挽住粉虞的手。
粉虞正有些不可思议,怀疑陈阿招葫芦里是不是卖了什么药时,却见陈阿招从怀中拿出个荷包放进粉虞手中。
“主家要求我走前不能带一物,阿招这一年在春香阁攒下的碎银子也不能带了,想来想去还是给姐姐吧。”
粉虞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几块碎银子,又看见陈阿招十分真挚的眼神,便不再怀疑有它。
“哼,算你识相,这几块破银子我就收下了。”
陈阿招的目光在粉虞摸过银钱手中停了两秒,她乖巧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那粉虞姐姐,咱们……就后会无期了。”
当晚,粉虞从床榻上醒来,脸部剧烈痛无比。
老鸨前去查看,当看到粉虞长满红痘的脸时,吓地当场昏了过去。
翌日。
一抹清瘦身影捧着一小袋钱,一瘸一拐地走进春香阁内。
曹生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将一包银子递到老鸨面前,道:“我想赎阿招!”
老鸨摇了摇这包银子,目光在曹生满是血痕的指尖上看过,嗤笑了声,又将银子扔回了曹生手中。
“你不必赎了,那姑娘已经攀上好人家,昨儿个就被买走了。”老鸨留下这句话便离开。
曹生的瞳孔陡然凝滞,他似缓了会儿才明白老鸨的话。
一颗真心仿佛被粉碎,剧烈的痛楚从掌心处蔓延而后延伸至了眼眶。
曹生向来澄澈的目光逐渐猩红,他束紧手中的那包银子,殷红的血顺着指缝缓缓流出,浸染了青年那身洁净的衣袍。
而此刻,浑然不知冥冥中的决定将带给未来如何的陈阿招,正悠闲地坐在轿中被几个仆人抬进了林宅内。
下了轿,她便被几个衣着比自己华丽干净不知多少倍的仆人带领着饶过后宅院往内走。
陈阿招被这林员外的宅子吸引住。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的宅院,一眼望去,雕梁画栋,风景无限。
宅院的设计十分清雅别致,陈阿招还是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家中可以有如玉石般的假山,开满莲花的池塘,清香闲静的竹林,绽开各种花朵的园子,长而婉转的亭榭长廊,石桥柳树。
一路上,陈阿招的心脏跳个不停,她目光在四周丫鬟们身上的锦锻衣扫视过,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衫,一股无名的窘迫不安涌上四肢百骸。
原来有钱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本来……她内心还难过为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老头的人而感到难过,不过既然这家人这么有钱,那她些许能有些安慰了。
“到了姑娘,进去吧。”
小厮将她带到了一处清冷雅致的院落,便停在了门前。
陈阿招藏在袖中的手指拧出了汗,她上前一步,却又顿足在了门前。
陈阿招扭头忐忑而小心地询问小厮,“……我能问问老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忌讳的东西吗?”
被她询问的小厮一怔,有些不解道,“姑娘你日后就是我们公子的贴身丫鬟了,知道公子的喜好,照顾好公子即可,不用知晓我们老爷需要什么。”
陈阿招的瞳孔猛然一颤,一时有些欣喜过头,“这……这里不是老爷的院落?”
“自然不是的,这里是我们长公子的住所,姑娘快些进去,可莫要让公子等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