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天上不见一点星光,唯有那轮残缺的弯月高高挂着。
孟旸青上车后依旧坐得端方,目视着前方一言不发,温瓷试图从他眼中捕捉些情绪,愤怒、不甘、或是失望。
可是那些都没有。
他看上去过分平静,眼里无波无澜。
路上一片冷寂,司机悄悄觑了眼后座的形势,半句闲篇也没敢扯,朝着仕德公馆的方向开得格外小心稳当。
车子在六号公馆院前缓缓停下,两人齐齐进了院子。
温瓷赶着换下身上过于束缚的裙装和高跟鞋,走得快了些,进了门才发觉孟旸青没跟上来。
抬眼扫去,院中凉亭里,橘黄的壁灯照出一抹孤冷背影,指尖隐约闪动着明明灭灭的星火。
她走近了才闻到淡淡的烟味,拉开了椅子在男人对面坐下。
一缕薄烟在他嘴边晕开,又散尽,甚是薄凉,两边暖调的光也没能化尽他身上的冷意。
过了很久,温瓷才试探性地开口:“你爸他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吗,所以才?”
孟旸青掸了掸烟灰,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嘲意,“有利无弊的事情,他怎么会不同意呢,大约是我今天忘了向他请安。”
“那你呢?”温瓷手里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把盖子掀了又关,关了又掀,目光始终在对面男人脸上。
“我什么?”
“你真的,想娶我吗?”温瓷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话。
孟旸青靠着椅背姿态颓散,指尖溢出的淡雾蒙住了脸,隐约勾着唇:“我的人生从来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我娶谁不是娶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这人嘴太毒,听起来尤为残酷。
温瓷不免想起他在走廊对着他的父亲似乎也是这种语气,这样的表情。
像是深海冰面上裂了条缝,那些深藏在洁冷表层下的冷潮暗色通通被释放出来了。
桌下的手再怎么攥紧了裙摆,温瓷面上依旧像没事人一样,“也是,你娶谁都是娶,我嫁谁都是嫁,那还不如嫁给你这个知根知底还赏心悦目的。”
“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
孟旸青捻了烟,抬眼正欲开口,就听到她说,“我不会要求你爱我”。
她扬着下巴,带着温氏独女与生俱来的傲娇,“既然我们之间没有爱情,那也不必虚与委蛇。但我要你跟我分享你的情绪,你的生活,就像刚刚那样。有些话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比起猜疑我更喜欢坦诚。”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食指微动,一顿一顿地轻击桌面,“我尽量,第二点呢?”
他以为听了刚才那一番话温大小姐会大发脾,或者直接甩脸走人。
可是她没有,甚至平和地跟他在这里约法三章。
不谈爱情,只谈规则,倒是省了他许多麻烦。
温瓷目光灼灼:“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及时出现,我认为这是作为一个丈夫的基本职责。”
孟旸青本想和她界定一下这个“需要”是怎么个适用情形,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她要是有心任性,就连温老爹也只有顺从的份,接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一点我没想好,以后再说。你呢,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孟旸青:“没有。”
夜风吹得生冷,男声还要冷上三分。
兴许是因为他对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也就没什么要求。
温瓷起身匆匆向屋内走去。她手上仍旧攥着裙摆,柔白的裙面上已经起了几团褶皱。
漂亮的衣服穿起来不一定舒适,就连闪耀的钻石戴起来也是冰冰凉凉的。
孟旸青不喜欢她又怎么样呢?
他在她身边就够了,或许有一天也能被她捂暖呢?
卸了妆泡了个澡,疏散了些许疲意,温瓷很快又想通了,不自觉地哼起脑海中闪过的一段旋律。
方知微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创作欲爆棚,抱着吉他在阳台编曲,时不时在纸上写几句歌词。
她按了免提,“喂?”
“温老板,该回来主持大局了吧。”
“好,明天回来。”温瓷随口就应下了,家里的设备不足以让她酣畅编曲,确实要尽快回去,要不那股躁动灵感就会渐渐灭了。
她答应得过于爽快,方知微也是一惊,隐约有个猜想,“温瓷,你是不是在哪里藏了个男人,隔一段时间就要消失几天。”
最关键是回来之后就跟充了电似的,灵感砰砰直出。
温瓷这边过于投入,没心思回,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方知微反应了过来,“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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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温瓷起了个大早,在餐桌上宣布自己又要回京海了,归期不定。
旁边两个男人习惯了她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都没什么反应。
老温同志作为一家之主,带头在餐桌上玩起了手机,扶着老花镜看得很投入。
温瓷凑了头过去,原来是昨晚的那些个新闻报道,她打趣地问:“爸,宋昱的那个小后妈这么有魅力吗,你还要专门戴着眼睛看。”
孟旸青正喝着豆浆,听到这话猛然被呛到,他试图管理好表情,还是止不住地咳嗽。温瓷看了看他,把餐巾纸盒递了过去,忍不住笑出声。
温濮远顿觉自己的一世英名受到玷污,一把摘下老花镜骂骂咧咧地解释着,中气十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是在看新闻,想找找有没有你们俩昨晚的合照,正好划到了她的照片而已。”
温瓷摊了摊手,“哎呀,我们不就在你面前吗,你不用看照片。”
“这是一回事儿吗,老宋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媳妇都上版面了,有那空间就不能放张你们合影吗?这些媒体会不会抓重点啊,怪不得报纸都卖不出去了。”
“人家三婚小娇妻身上的爆点可比我们多。再说上版面有什么好啊,还得被人指指点点的,从身材到长相批判个遍,我们女孩子的生存环境可比你们这些大佬恶劣多了。”
温濮远一想起女儿的照片放上去可能要被人挑鼻子挑眼,顿时释然了些,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去夹桌上的包子,余光瞥见地孟旸青的脸好似有些不对,拧起眉看了好几眼,几番欲言又止。
直到孟旸青吃完离了餐桌,才开口问:“他这脸怎么回事?”他顿了下,又添了句“不会是你干的吧?”
温瓷一下就炸了:“怎么可能是我啊,爸,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随便动手的野蛮人吗?”
排除了唯一的嫌疑人,温濮远低着声嘀咕:“难道是上火了?还是牙疼啊?脸都肿了,看着吃饭的时候也没不舒服啊。”
“是被孟叔叔打的。”
平地一声惊雷。
温濮远怎么也没想到是孩子亲爹干的,顿时来了怒气,“我看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把气都撒在了旸青身上,照片肯定也是他买通了媒体不让登的。”
他连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了,放下了筷子又开始自责:“哎,也是我让这孩子难做了。”
温瓷低头不语。
在任何事情上,她都会站在自己父亲这边,但孟旸青也确实无辜。
走时她给孟旸青发了微信。
那人吝啬得只回了一个字:【嗯】
哎,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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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瓷是十点多到的工作室,1号录音棚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音乐人向来散漫,忙起来又没日没夜,平时不忙的话,大家一般都是下午才到。
据她所知,最近也没什么急活,要不方知微早把她叫回来了。
她拍了拍门口的修音师单单问道:“最近很忙吗?你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单单一脸愤慨:“温老师,你可总算回来了。我们正在复原那天林淮在棚里录的初版,让大家看看到底是我们Venus的水平不行还是他自己的资质太差。”
温瓷没听懂,蹙着眉问:“给林淮录的那首歌出什么问题了吗?”
后来她也没经手,就再没关注过这件事。
“原来你还不知道吗,昨天林淮的歌刚上线就出了个难听的热搜。他粉丝非要给他挽尊,说是换了录音棚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水平,给他反向修音了,才连累了她们哥哥的口碑。现在她们把 Venus反向修音词条推上热搜上了,工作室微博底下被骂了好几万条。”
温瓷许久不刷微博,登上去看了看,眉头蹙得更紧,径直去找方知微。
比起外头这些人的愤懑,一向重视声誉的方大总管倒是淡定很多。
温瓷疑惑地看着她,很是奇怪:“林淮团队的人这么搞,你不生气吗?”
这要搁以前她绝对在办公室里边骂边打电话紧急处理舆情。
方知微眼里划过些不自然,“反正业内也都知道我们Venus是什么水平,上热搜就上热搜了,我们还提高了不少知名度呢。”
“为什么?”温瓷实在想不通。
Venus底下被人骂了上万条,零零星星还提到她的大名。不管是所谓的知名度还是利益,任何东西都不值得她忍耐下去。
“Sara那边给我们推了个S级综艺资源,主题就是让明星和音乐制作人一起组队创作演绎歌曲。林淮也会参加,到时候让他在节目上帮着解释几句就好了,这也是个话题。”
Sara抛出的诱惑实在太大,方知微雄心勃勃。她相信在她的操盘规划下,定能让工作室的商业价值彻底飞升。
温瓷喝了口水压火:“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走上台前,这你是知道的。”
她从来只想在幕后玩音乐,有灵感了就写写歌。
荧幕前的生活或许更有成就感,但也有良多束缚,并不划算。
方知微看她动了薄怒,忙止了这个话题:“OK那我回绝掉她,热搜那边我让她们团队尽快处理一下。”
温瓷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知微,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让我有更大的发展,但是我很享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想要有什么变动。”
方知微苦笑了笑,别人都拼了命想往上爬,怎么就这个祖宗没什么名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