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从前有个男的...)

纪律再怎么差,当着班主任的面,学生们还是有所收敛。

黎簌的座位在教室中间,一片安静里,甚至能听清靳睿坐下来时,外套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她觉得靳睿的存在太过于碍眼,他在身边,空气含氧量都低了,让她呼吸不顺畅。

黎簌猛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挪到教室后面、自己单独坐一桌的赵兴旺。

罪魁祸首!

赵兴旺还没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挺乐呵地给黎簌比了个“OK”。

那一脸的得意,像在说——老大,兄弟帮你到这儿了!够不够意思!

站在讲台上的老高也没察觉,临走时,叫了黎簌一声,不放心似的嘱咐她:“黎簌啊,新同学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记得多照顾照顾,听见没?”

靳睿偏过头,就看见身旁的小姑娘一脸假乖,点头:“好的。”

等班主任一走,她就立马现原型了,绷着脸,把椅子往左侧过道的方向一挪,和他拉开距离,整个人落入从窗子撒入的阳光里,碎发顿时染了一层金棕色。

昨天她出现在他住处门外时,是散着头发的,显得成熟些。

今天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辫,倒是小时候形象重合,连额前毛茸茸的碎发都是一样的。

只有脸颊上少了儿时稚气的婴儿肥,少女轮廓秀丽明朗。

好像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蹲在阳光下,指着一个芭比娃娃,奶声奶气和他说:“靳睿,我们玩过家家吧,你来当爸爸,我当妈妈。”

讲台前有班干部带着早读,但仍然烦嚣一片。

黎簌用书挡住脸,指着两张桌子中间缝隙的这个动作,和靳睿记忆里指着芭比娃娃的动作如出一辙。

只不过此刻,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条线,敢越过来你就完了。”

靳睿探究的目光落在黎簌乱七八糟的桌面上,最上面摊开的试卷上写了名字。

确实是黎簌,不是张簌簌。

为什么改姓?

婚变?

班级里这种到处嗡嗡响的环境,让靳睿不适地皱了皱眉。

想起离开泠城市那天,机械厂家属楼里那些闲言碎语不堪入耳,却也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耳边......

三中前身是泠城市的一所职业教育学校,父母辈时就存在了。

近20年变成高中,装潢上很多老旧的地方。

教室里白墙不白,墙裙的绿色漆体也零星脱落,讲台也露出木质本身的毛边。

早读没几分钟,挂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旁的广播咝咝啦啦响起来,通知说要各班同学操场集合参加升旗仪式。

没人组织纪律,乱七八糟往外涌着。

靳睿留意到,黎簌也迫不及待起身,追着那个叫赵兴旺的男生往走廊跑去。

黎簌一迈出教室,抬手就往赵兴旺后脖颈上来了一下:“赵墩儿,你换什么座?是爸爸对你不够好吗?忘了你吃我零食喝我酸奶的时候了?”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给你发小腾地儿么,我估么着你想和他一桌。”

一个拿了篮球的男生从旁边跑过去,赵兴旺心顿时跟着飞了,“大齐,等会儿我啊,我也想拍几下篮球!”

黎簌气得跺脚:“赵墩儿!”

赵兴旺人跟着篮球跑,不忘回头解释:“老大,我那纯纯是雷锋行为,真的!”

走廊里乱哄哄,水泥色楼梯上挤满下行的学生。

有人隔着半层楼互相问候对方的祖宗,还有个男生边走边吃着煎饼果子,一股油腻的香味飘散开。

楚一涵也从班级里出来,挤过几个人,到黎簌身边挎住她,兴奋地小声尖叫:“这个靳睿也太帅了吧,我要是知道他这么帅,我昨天就陪你多在野鸳鸯广场蹲一会儿了。”

黎簌现在顶烦听见“靳睿”这个名字,撇撇嘴:“人面狗心肠,有什么用。”

她这个态度和昨天判若两人,楚一涵再迟钝也品出端倪,趁乱凑过去和黎簌耳语:“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女孩子间还是比较容易谈心的,黎簌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和楚一涵讲了一遍,讲完,楚一涵也跟着皱起眉。

黎簌重视靳睿,楚一涵是知道的。

以前和赵兴旺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吃早点,黎簌从来不喝腊八粥或者八宝粥。

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黎簌挑食,后来去黎簌家玩,听她姥爷说,是因为小时候黎簌邻居家有个小伙伴,在腊八节那天搬走了,黎簌哭得差点抽过去,消化不良,吐了好几次,后来再也不喝腊八粥了。

黎簌自己也和他们说起过这段往事,据说那时候她哭了足足半个月,后来不哭了,一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拿着放到靳睿家门口去,希望靳睿能回来。

她那么重感情!

发小却那么狗!

再帅的男生,欺负闺蜜也是不行的。

楚一涵觉得自己都跟着生气了,同仇敌忾:“靳睿怎么这样啊,就算不记得了,也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吧?以后不理他,还是咱们三个玩儿!不带着他。”

天气太冷,学校没在升旗后多做停留,升旗后就让各班回教室去了,校领导讲话和上周总结都用广播来讲。

靳睿这个人,存在感确实很强。

比起小时候的干净阳光,现在的靳睿显得锋利。

可能是他家在南方的生意确实做得不错,养出一身贵气,穿的用的也和这个教室格格不入,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已经很嚣张了。

听赵兴旺他们说,他脚上的篮球鞋,是什么篮球明星限量签名款的,有市无价。

老高对靳睿挺照顾,第一节课下课就把新校服送过来了。

靳睿去洗手间换了一趟,终于脱下他那件扎眼的白色外套,但这身“保安服”穿在他身上,居然还挺出彩。

他里面穿着白色帽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块看着就不便宜的精致手表。

黎簌腹诽:

怎么平时没觉得,这破校服裤子这么显腿长的?

不止黎簌一个人暗中打量,班里各个方向也投来目光。

甚至有其他班的女孩,借着“路过”的名义,来来回回从后门走,眼睛直往教室里看,议论着这个外表张扬的转校生。

班里同学挺热情,总有人想要过来搭话。

只不过黎簌瞧着,靳睿那个狗样子,似乎没有半点想要交朋友、或者想融入这个集体的意思。

他连时间都不是跟着上下课铃走的,很随性。

做套题时,下课也不会停下,继续在做;但他想休息时,老师在讲台滔滔不绝,他也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手里拿了个Switch,打游戏。

他人是坐在泠城市三中的教室里,心没在。

对这里的一切他说不上是嫌弃,但也绝不会感兴趣。

那你别回来啊!

黎簌撇着嘴想。

后来老高在走廊巡视,从后窗户看见了某人手里的游戏机。

靳睿的Switch被没收。

这是黎簌一上午最快乐的事儿,她在心里仰天大笑。

活该!

但靳睿实在有钱,游戏机第三节课被没收,第四节课临近下课,黎簌眼角余光就瞄见,他把做完的试卷丢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

泠城三中有自己的小食堂,土豆丝卷饼和麻辣烫做得都不错。

黎簌中午不回家,常和楚一涵、赵兴旺在食堂吃午饭,偶尔吃腻了,也会去学校外面吃点什么。

今天中午吃饭的只有两个姑娘,赵兴旺因为逃课打篮球被老高提溜到办公室去了。

这种错误他常犯,屡教不改,黎簌和楚一涵也就没担心,吃过饭又一起回了教室。

果然没过多久,赵兴旺就回来了,乐乐呵呵的,一点愁绪没有。

见靳睿没在,他坐回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和两个姑娘八卦他在办公室的所见所闻。

“那对逮住的小情侣我瞧见了,不全是高三的。男生居然是高二的,就(9)班那个,195的大高个儿。”

“他对象可太矮了,也就150多,站他旁边像小矮人儿,和楚一涵差不多。”

“你放屁,我160呢!”

赵兴旺就是嘴欠,连楚一涵这么文静的姑娘,都忍不住骂他。

挨过骂,他换了个话题,说起靳睿——

“刚才老高和他要家庭住址,然后要家长联系方式,他说他这边没有家长......”

“一个人住也太潇洒了吧,还有钱买游戏机,我可真是羡慕他!”

昨天在门外,黎簌确实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的痕迹,好像屋子里摆放的,都只有靳睿一个人的行李。

难道是他家在南方破产了?才搬回来?

可是破产也不能让未成年一个人住吧?

也就赵兴旺这种心大的,会想到羡慕。

黎簌只是随便一思索,很快也不打算深究了。

靳睿是不是自己住,关她什么事儿呢?

毕竟,人狗殊途。

靳睿回教室时,午休还没结束。

黎簌桌边多了把椅子,有两个人挨在一起趴在桌上,可能是嫌阳光晃眼,脑袋上还盖着校服外套。

他下意识往桌下扫了一眼,看清楚是两双女士运动鞋。

还以为是那个什么兴旺,和黎簌在教室里明目张胆地谈恋爱。

靳睿走过去,听见校服得着么?给你讲个午睡故事?”

“嗯,讲吧。”

没那个蹭故事听的兴趣,靳睿从校服兜里摸到耳机。

没等戴上,黎簌已经开口了:“从前有个男的,去南方呆了10年,回来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