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周虽然年青,但那笔字却非常老道。按张超的要求,他费了三天的功夫,静心闭关,终于写出了一本满意的书稿。
张超拿到的书稿,是九行十八字格式。一页写九竖行,每行标准是十八字,一页标准一百六十二字。
这样的版面比较清晰、爽洁,疏朗悦目。
“辛苦宾王了,这版就写的非常漂亮。”张超满意的点头。马周终于松了口气,实际上这份书稿,已经是他写的第三版了。
第一版,他用的是南北朝以来帝王将相最喜欢的飞白书法,这种书法,笔画中丝丝露白,像枯笔所写。飞白运用的好,有的笔画似流星划过苍穹,有的如快艇急驰水面,确实好。
他辛苦的写了书稿,结果张超拿到就否决了。
飞白确实是种非常不错的书法形式,但却完全不适用于雕刻。那丝丝露白的表现形式,根本无法让匠人雕刻到板上表现出来,如果雕不出这种丝丝露白,那飞白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张超把马周的飞白书稿收了起来,准备拿回家收藏,然后毫不客气的让马周继续再写,这次他指明要求用行楷。
楷书起于汉,盛行于魏晋南北朝,从简省汉隶的过程中逐渐转变过来。它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结构严谨、字形定型。
不过张超要求马周用行楷,行楷的用笔更灵活,比楷书行笔自由,又比行草规正。
行楷不比正楷呆正,比较飘逸好看,用于雕板印刷,印刷出来的书页字体当然会好看的多。虽然正楷雕刻起来应当更简单,但张超还是觉得应当试试行楷。
马周只能按着张超的要求,回去又认真的把三字经和张氏家规,用行楷写了一份书稿。谁知道稿子交上去,张超连连夸赞行楷写的好,结果最后却还是摇头说不行。
张超提出应当加上标点符号。
早在春秋时,当时的人就会在句子间加上短线、双短线来做标点,表示重文。到了隋唐之时,除了之前的单、双短横外,还有拐角符号,三角符号,圆点符号,方块符号等出现,用法也各异。甚至也有顿号、句号,意思和后世一样。
只不过,这些标点符号并不普及。
马周写的辛辛苦苦,但没有用上标点符号。他认为不需要,但张超觉得有标点更好,不会有歧义。而且标点可以帮助断句,而符号,却还有其它的用处。就好比一个句子后面加上句号和问号,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比如说,读了三年大学,和读了三年《大学》,意思也不一样。
当然,这时的人也会有一些文字来作为断句,比如之乎者也就有这种作用,另外有的直接在句尾加‘句’或‘读’来断句。
张超觉得既然一直以来古人也都有使用标点符号,这就充分说明标点符号是有需求的。
马周看了张超的标点符号后,觉得这套标点符号挺不错的,很完整。虽然心里很不高兴第二版稿子又白写了,但在认真的跟张超学会了标点符写的使用之后,马超回去写第三版本的时候,终于把那些标点都添上了,甚至他在正式下笔前还请张超先检校了一遍,得到张超确认之后他才开始正式书写。
都说好事多磨。
马周三易其稿,终于交出了让张超十分满意的书稿。
“为什么非要把书稿用这种薄而透的白纸书写?”
长松了一口气的马周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种白纸是张超特别指定的,马周还曾表示过反对,因为这种纸太薄太透,并不太好书写。
张超对着马周微微一笑。
“宾王,你将见证一项奇迹。”
说完这句话,张超就带着马周来到了村边坡上的一处木屋。
这是临时搭建的一处木屋,柯八爷和郑木匠两人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木板准备好了吗?”
“按三郎的吩咐,我们准备了不少木板,好几种料子的。”
张超兴奋的点头,他又要改变历史进程了。雕版印刷术将在他的手里提前出现,起码也得提早几十年。
书稿有了,雕板匠人也有了,现在就要开始正式制作雕板了。
没有让更多的人参与,因为张超想暂时保存这个秘密。张超挑看了下两人老木匠准备的木板,然后指出要适合雕刻的板子。
“这几样都很适合雕刻,不知三郎准备雕什么花?”
“不雕花,我要雕字。”
柯八爷和郑木匠都不识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雕字。他们不识字,却能把字当成花一样的雕。
张超拿出了马周写的三字经书稿,拿起一块木板,告诉了两位老木匠,让他们把稿子反贴在木板上。
“把字刻下来?”
郑木匠捏着下巴问,这样的事情他以前干过,挺容易的,把纸上的字迹部份凿掉就好,跟刻碑其实是一样的。
“不不不,正好相反,不能凿掉字,而是要把字留下来,把其余部份都凿掉。”
“阳文?”
“没错。”
字凸起为阳文,凹进为阴文。
马周来的一路上,一直在想着张超要拿着他的稿子去干嘛。看到两个木匠的时候,他心里有了点怀疑。
此时听张超说要刻阳文,他很惊讶。
“三郎,拓印得用阴文。”他提醒道。
张超手里拿着块木板,一脸的笑意,“我这不是拓印之术,而是雕板印刷术。印出来的不再是黑底白字,而是白底黑字。”
马周很聪明,他一下子听明白了张超那话的意思。
虽然听起来好像只是把版字从阴文改成阳文,但这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一想到自己费了无数辛苦才写成的这篇稿子,可能变成雕板,并最终变成印刷的书本时,马周激动了。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虽然他只是写了稿,书是张三郎著作的,可也与有荣焉啊。
郑木匠和柯八爷没有想到那么多,也意识不到他们在做的事情是多么的重要。他们只是一个匠人,两人得了张超的要求,便挑了板子,开始干起活来。
两人手艺很好,虽不识字,但却能把马周那行云流水般的行楷,分毫不差的雕刻下来。字迹周边的空白部份一点点被除去,一个个的行楷被留了下来,成为凸起板上的阳文。
两个老木匠先前就得到了张超交给他们的一个秘密任务,让他们准备一批木板,得要适合雕刻。
柯木匠和郑木匠这些天就一直在做这个准备。
他们选用了材质硬度适中、纹理细滑的梨花,还准备了材质较为坚硬、质地紧细的枣木,还有杜梨花、黄杨木、银杏木、白杨木等数种木材。
然后经过了锯板、浸沤,干燥和平板数道工序后,才得到了一块块光滑的木板。在这样加工好的木板上雕刻文字,事半功倍。
他们沉浸其中,动作熟练,专注无比。
“三郎,这法子真的能行?”马周带着激动语气问。
张超看着两位木匠的手艺,堪称雕刻大师啊。他们把马周的那笔好看的行楷真的完整的雕刻了下来。
“你看,现在版也成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墨的问题了。”
印刷的墨肯定不能用普通书写的墨水的,印刷的墨得用油墨,墨品质的高低会直接影响到印刷品的质量,普通的书写墨水达不到要求。
“那我们用什么墨?”马周问。
“得用特制的松烟墨。”
墨多是用松烟制成,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制墨的工艺。以松烟为制墨原料,是从三国开始的,但那时还没形成产业,只是写字人自己制用。最简单的制墨法就是用细且清纯的烟灰,经捣杵及筛滤,除去杂质,调质而成。
到了隋唐之时,制墨业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竞争还很激烈,松烟制墨技术也更加完善。
要制一块墨,其实很复杂。
先得将一颗古松流去胶香,然后砍伐。据说松香有一毛未净尽,那这松烟造出的墨就张有滓结不解之病。
因此选中松树后,还得先在树根打孔,用灯慢慢烤,让树中的松脂全都流净。
然后把松木斩成尽寸,放入一个用竹篾编成形似船篷的封闭半圆形竹篷中,留小孔出烟,设置砖砌的烟道。烧数天之后,等冷了进去扫刮松烟。
得到了松烟之后,还要用胶搅拌调和,然后制胚晾干。最后还有经过加添款识包装,然后才成为一块成品。
“我们要的墨不需要那种加胶后千锤百杵后制成的墨锭。”
宋人印刷时用的墨,是直接将烟室开端的粗烟子研细,然后加以胶料和酒制成膏状后,放在缸内存放三冬四夏,存放越久,墨质也越好。
久贮的墨膏,临用时加水充分混合后,用马尾制成筛子过滤再使用。
这样的墨才是印刷用的墨,一般的墨锭加水磨成的墨汁印刷,则会很容易化开,使字迹模糊。
不过这种方法还是太耗时间,张超可没时间花几年时间来制墨。但现在也没有现成的印刷墨,张超还是打算自己制印刷墨。
“我已经找了好几家商号,通过他们向不少制墨坊收购了一批粗烟子。”粗烟子品质较差,制出的墨也是最便宜的。张超收购粗烟子,给的价钱挺公道,那些墨坊倒也高兴有人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