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在一篇作品中提到著名的“柯勒律治之花”:19世纪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曾大胆幻想:“如果一个人在梦中穿越天堂并收到一枝鲜花作为他曾经到过那里的物证,假若梦醒后那鲜花还在手中,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实际上,早在千年以前,唐朝的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就已提到这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在梦中吃了两个樱桃,等他醒来时樱桃核就在身边,那又会怎么样呢?
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从中有悦邻女者,梦女遗二樱桃,食之,及觉,核坠枕侧。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精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则知梦不可以一事推矣。
在这里,段成式听其姊婿裴元裕说,其子侄中有一人喜欢邻家一姑娘,后梦到该女扔给他两个樱桃,便将其吃了。等到睡醒后,竟发现樱桃核就在枕边。对这个梦,谁又能解释呢?中国古代志怪笔记中常出现梦的故事。关于梦产生的根源,更多的人认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的角度对此进行了否定,认为梦是“欲望的达成”。在古中国,有人认为人魂于夜间出游而成梦;有人则认为梦是淫邪之念所致。在本条中,段成式除了提到类似于“柯勒律治之花”的“樱桃梦幻”外,还提到梦与现实的交融问题:表兄卢有则曾于梦中看人击鼓,醒后发现小弟正在叩门。此外,他还提到刘幽求。关于此人的故事,见于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那篇著名的《三梦记》中。在《三梦记》开篇中,白行简提出书籍中不曾记载的诡异之梦有三种:一、一个人闯入另一个人的梦中;二、一个人所经历的事在另一个人的梦中出现;三、两个人所做的梦相通。为此,他列举了三个故事:
A.武则天时代,大臣刘幽求一日夜归,路过离家十余里的一个佛堂,突听里面歌笑欢畅。刘俯身偷窥,发现堂上有数十人环绕共食。随后,奇异的事出现:在这几十人中,竟有其妻。其妻不时说笑,面色从容,刘大为愕然,欲进佛堂,但不得入,遂投掷瓦块,里面的人一哄而散。这时刘才得以带随从闯入,但里面空无一人。刘于惊异中归家,其妻刚在睡梦中醒来,无意间告诉刘,她刚才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与数十人共游一寺,后会餐佛堂中,但被人搅了饭局。刘细问之,其妻回答:不知道是谁从外面往里投掷瓦块,随后她便从梦中惊醒了。我们可以设想当时刘幽求的表情。
B.唐宪宗元和四年,诗人元稹奔赴边塞梁州。在他去了多日后,白行简与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名叫李杓直的,同游长安郊外的曲江。后又逛慈恩寺,出来时已是傍晚,随后二白到了李杓直的府邸,三人夜宴。席间,白居易说:“元稹现在应抵达梁州了吧!”说罢,在墙壁上作诗一首:“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这一天是当月二十一日。十几天后,有梁州信使抵长安,其中一封信是元稹寄来的,里面有一首叫《纪梦》的诗是这样写的:“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落款日期与白居易题诗之日相同。
C.唐德宗贞元年间,官员窦质、韦珣自毫州入陕西,夜宿潼关。入睡后,窦质梦至华岳祠,见一女巫,身着白衣蓝裙,于路边相拜,希望窦质能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接受其祈祷。窦质答应,后问其名,其人自称赵女。及醒后,窦质将梦中的事告诉韦珣,后者觉得此梦蹊跷,于是转天二人飞马至华岳祠,见有女巫相迎,模样、衣服一如梦中所见。窦质对韦珣说:“梦竟灵验了。”说罢,叫人给那女巫一些银两。女巫拿着银两对同事说:“与我昨夜之梦丝毫不差!”韦珣好奇,遂问之,女巫说:“昨夜入梦,有两人自东来,我为其中长须短身者祈祷,得到一些银两……”窦质惊奇不已,问其姓名。女巫回答:“叫我赵女好了。”
对于这三个奇异的梦,鲁迅的评价是:“皆叙述简质,而事特瑰奇,其第一事尤胜。”白行简则在故事的后面说:“史书中没有记载以上三个样式的梦,而民间也没有流传过,这三个梦难道是偶然出现的吗?还是有什么冥冥中的缘由?我也说不清楚,只能把它记录下来交给你们评说。”《三梦记》虽诡谲,但未必把所有奇梦囊括其中。在《酉阳杂俎》中,段成式还提到另外两种更诡异的梦境:
A.越州有卢冉者,时举秀才,家贫,未及入京,因知顾头堰。堰在山阴县顾头村,与表兄韩确同居,确自幼嗜鲙,在堰尝凭吏求鱼。韩方寝,梦身为鱼在潭,有相忘之乐,见二渔人乘艇张网,不觉入网中,被掷桶中,覆之以苇。复睹所凭吏就潭商价,吏即擢鳃贯鲠,楚痛殆不可忍。及至舍,历认妻子婢仆。有顷,置砧斫之,苦若脱肤。首落方觉,神痴良久,卢惊问之,具述所梦。遽呼吏访所市鱼处洎渔子形状,与梦不差。韩后入释,住祗园寺。时开成二年,成式书吏沈郅家在越州,与堰相近,目睹其事。
唐文宗开成二年,段成式的秘书沈郅向段叙述了一则发生在其老家越州的故事:越州有叫卢冉的,因家贫,中秀才后未能去长安进一步发展,只是做了个管理河堰的村官。该河堰在越州山阴县顾头村,卢冉与居于该村的表兄韩确住在一起。韩确自幼爱吃鱼,这一日他在河堰边向一个小吏求鱼;当天晚上,韩确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化身为鱼,自由地泳于深潭,甚是欢畅。但好景没多长,便发现有俩渔民乘船张网,将自己捕捉上来,扔于木桶中,用苇席覆盖。随后,又看到那个小吏在潭边跟那俩渔民划价,随后交易成功,小吏用草绳从鱼鳃处穿过,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为鱼的韩确被其妻置于案板上,不一会儿,他就疼得感到皮被刮掉。随后,又感到自己的脑袋被剁下。直到这时,韩确才醒来,他坐起身,在床上愣神。后来韩确找到小吏,把自己的梦境告知,竟真与小吏的经历一样,随后他们一起去市场,找到了那两个渔民……
B.柳璟知举年,有国子监明经,失姓名,昼梦依徙于监门。有一人负衣囊,访明经姓氏,明经语之,其人笑曰:“君来春及第。”明经遂邀入长兴里毕罗店,常所过处。店外有犬竞,惊曰:“差矣。”梦觉,遽呼邻房数人语其梦,忽见长兴店子入门曰:“郎君与客食毕罗,计二斤,何不计直而去也?”明经大骇,解衣质之,且随验所梦,相其榻器,省如梦中,乃谓店主曰:“我与客俱梦中至是,客岂食乎?”店主惊曰:“初怪客前毕罗悉完,疑其嫌置蒜也。”来春,明经与邻房三人中所访者,悉上第。
大臣柳璟掌管科考的那一年,国子监有一举人,曾于白日做梦,梦到自己在国子监门口转悠,此时过来一个背着行囊的人,问举人的姓氏,举人告诉他,那人笑道:“你明年春天一定会中进士。”举人听后自是高兴,邀请其到长兴里的一家毕罗店吃饭(毕罗为唐朝时的一种西域小吃)。二人来到店里落座后,点了饭菜,还未开吃,就听到外面有两只狗打架的声音,举人大声说:“不好!”就在这时梦醒了。随后,他把所梦之事说给同伴听。正说着,突然传来敲门声,打开房门,只见一人站于门外,直言道:“公子,我是长兴里毕罗店的店主,您刚才与人在我们那吃饭,要了二斤毕罗,为什么不结账就走了呢?我一直在后面追您,看您来到这儿!”举人惊恐异常,他不能明白,自己现在是身在梦境,还是身处现实?举人说:“实不相瞒,我与那客人大约是在梦中到您那儿的……”“梦中?”店主大惊。举人说:“请问,你上完毕罗后,我们吃了吗?”店主说:“我上的毕罗你们一个也没吃,我还奇怪,以为里面蒜放多了……”
上面两个故事的类型大致相同,即主人公韩确和国子监举人于梦中进入了另外的人的现实生活,此类型在《三梦记》之外。我们无言,而世界多么神奇。为什么不相信它是真的呢?一如柯勒律治之花,一如刘幽求的遭遇,一如段成式笔下的樱桃,以及茫然的韩确和国子监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