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一烧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从山脚下蔓延到山顶的时间,甚至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火焰滔天之下,这是云初见过的最有组织,效率最高的一场人为大火,很多地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听动静,那该是火药在爆燃,而不是爆炸。
再加上浓烟四起的模样,里面还不知道放了多少火油。
在这样的火场里,不可能有什么人能活下来。
不过,云初还是看到一群黑衣人安静的坐在火场里,直到被大火吞噬,也看到一个高大的火人挥舞着陌刀在大火中盘旋,似乎要用陌刀斩断火焰。
更有一些身法轻灵的人在燃烧的大树上来回纵跃,最终还是被大火吞没。
最后,那个身形高大的兵曹参军就那么自然的走进了火场,他似乎感受不到多少痛楚,走了挺远的一段路,
最终骊山上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只剩下大火在继续燃烧,至于早先盘旋在骊山上的红嘴乌鸦跟老鹰,此刻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个兵曹死的太可惜了。”云初对程咬金道。
程咬金回头看着骊山,老眼中似乎有泪水在闪动,半晌才道:“本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之时,烧掉几棵梁柱也就不算啥了。”
云初道:“那一日我如果跑的不够快,是不是也在焚烧之列?”
程咬金道:“祭祀之牛,自然越是肥壮越好。”
云初点点头道:“此去昭陵还有二十余里,程公还是早早上路才好,莫要误了英公的良辰吉日。”
程咬金突然大吼道:“现在你们满意了吧?现在,你们满意了吧?”
云初默不作声,他觉得这一声吼叫不是针对他的。
李承修已经虚弱的不成了,云初派了一辆马车,拉着他跟着程咬金他们走了。
云初则坐在骊山脚下,看着被烧的通红的骊山一言不发。
大火燃烧的非常炽烈,山下的民壮们却没有惊慌,他们小心的控制着不让山火向山脚外蔓延。
半夜时分,酒醉的金媃茹醒过来了,坐在云初身边瞅着燃烧的骊山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们唐人的心都脏,从不给别人活路。”
云初道:“你要是害怕唐人,现在可以跑,我会告诉皇后你被大火烧死了。”
金媃茹指着桑林的位置道:“你看那边。”
心乱如麻的云初顺着金媃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长书背手昂立在桑林外,也在看着燃烧的骊山。
“那个人送到山上的粮食毒死了很多人,富春说过,一旦他能下山了,就杀了这个卑鄙小人。”
听了金媃茹的话,云初道:“现在你是唯一知情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杀了你?”
金揉茹道:“他杀的是富春跟莪有什么关系?”
云初道:“所以,你不准备告发他,是吗?”
金燥茹瞪大了眼睛道:“你们唐人杀唐人,他干了我干不了的事情,欢喜都来不及呢,关我一个新罗人何事呢?”
云初道:“所以,你准备跟他凑成一伙吗?”
金媃茹道:“我带来的人死光了,富春带去的人也死光了,太子派去的人也死光了,还有一大群不知道底细的人统统死了,就我一个人活着,你难道不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向皇后证明,我没有背叛她吗?
同时,他的上司死在了骊山,他也需要给上面一个交代,我们只要互惠互利一次,以后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云初道:“当你的手下很是辛苦啊,每一次都会死,就你一个人能活。”
金媃茹道:“我喜欢看着唐人互相残杀,你喜欢看着异族人死光,我们两个不都是在看自己最喜欢看的风景吗?”
云初点点头道:“我们都是该死的变态。”
金媃茹神了一个美好的懒腰道:“李绩死了,你们大唐最后个可以称之为神的人死了,以后的大唐,将只有阴谋诡计,再无堂堂正正之师。”
云初诧异的瞅着金媃茹道:“这话是谁说的?”
金媃茹道:“新罗王,他说,一个浩大之国,若是没有了堂堂正正,处处都是阴谋诡计的话,就不再是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的中央上邦。
一个大国,就必须有煌煌气象,处处堂堂正正,哪怕新罗为大唐所灭,那也是被堂堂正正灭掉的,新罗国小力衰,无力抵抗是必然之事,也是大势所趋。
即便是被灭,心中并无恨意,只是羡慕上邦的强大。
以后不一样了,你们的皇帝喜欢藏身暗处,瞪着一只眼睛偷窥世界,你们的皇后是一个心思狠毒的妇人,总觉得严刑峻法才能让所有人臣服。
你们的太子,为了自己拥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好名声,任由国内奸佞横行,而无任何作为。
你这样的俊才,为了避开皇帝的猜忌,宁愿自囚长安。
你们所有人都在努力为自己着想,真正为这个国家着想的人几乎没有了。他还说,百年以内,新罗必定会复国,而且会比以前的新罗更加的强大。”
云初盯着金媃茹的眼睛,从最初的凶狠逐渐变得平和下来。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金嫌茹娇笑道:“因为我活不到百年,因为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因为你还愿意看着我活着,好了,你如果不准备杀我,我这个苦命的女子又要去为自己的生命奔忙了。”
说完话,云初就看到金媄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缓缓起身向林长书所在的地方走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跟林长书是天生的同伙。
骊山上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被一场大雨给浇灭了,雨水太大,导致骊山上起了黑色的山洪,冲毁了一千多亩的良田。
同时,也因为大火烧山的缘故,一处山峰崩塌了。
一千多亩良田被毁坏,云初不咱们在乎,这对万年县来说不算啥,一处山峰崩塌了,这更加的不算啥,了不起一匹骊驹少了一只耳朵罢了,也算不得啥。
不过,金揉茹转述新罗王的那一番话,让云初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看似万国来朝的大唐,如今终于成了一个被一伙阴险小人控制的国度。
云初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阴险小人,毫无光明正大可言的阴险小人。
他本是胥吏出身,这样的胥吏身上本就不会有什么慷慨悲歌的豪侠气,蝇营狗苟是本能,趋利避害是本质,耍一点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是根本。
就是他这样的人身居高位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行使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权力。
本来,他还不会这样痛苦,可是,在他以前的时代里,有伟人做样子,在他现在经历的朝代里,也有伟人做样子。
而在这两个不同的时代里,恰恰都是伟人余威尚在的时间段里。
一个大国,确实应该有大心胸,大气魄,长眼光,行事堂堂正正
处理完毕骊山的事情,云初回到了长安,带着温柔,狄仁杰一起去昭陵祭奠了英公,他的坟茔就在神道左侧,左邻是尉迟恭。
李承修在坟茔边上搭建了一个草棚,准备在这里守孝三年。
云初三人祭奠英公的时候,朝廷给英公贞武的谥号才下来,是李承修自己用斧凿雕刻上去的,坟茔后面有三座不高的土堆,据说就是英公一直想要的那三座山。
这三座山的规模远比云初他们预料的要少。
“父亲养我十五年,我为父亲守孝三年,其实还是我亏欠了父亲。”
李承修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一些,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云初道:“你阿耶不会计较这些,若是如此计较,世上就不该有活人,守孝可以,学业不可耽误。”
李承修道:“白日里骑马去听师父教诲,晚间骑马回来侍奉阿耶,我觉得很好。”
云初笑道:“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不过,你的家业你是不要了是吧?”
李承修道:“弟子有师父,师父不会短少我的衣食用度。”
云初回头看一眼李绩的墓碑道:“你听见了吗?我一定帮你养出一个成才的儿子出来。”
安顿好了李承修之后,云初就主动拿着调好的胶泥去找雍王贤。
雍王贤上一次拒绝了温柔咬口模的事情,云初这一次准备亲自去。
金媃茹的一番话把云初给说清醒了,雍王贤之所以会拒绝咬口模,原因就在于,在雍王贤的心中,他云初就是一个恶毒的小人。
既然自己没有谋害雍王贤的心思,那就不如堂堂正正的登门拜访,清清白白的把事情做了。
雍王贤在王府接见了云初,云初没有说别的,只是拿出调制好的胶泥,邀请雍王贤在上面咬一口。
可能是云初亲自操作的缘故,雍王贤没有拒绝,去掉自己嘴里可笑的金牙之后,乖巧的在胶泥口模上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见云初小心的将胶泥放进一个盒子里,就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故?”
云初笑道:“去殿下缺齿印模,然后以百炼钢浇筑,得到与殿下缺齿之处一般无二的牙磨,等浇筑出来之后,再请高手匠人,将整块钢牙雕琢成牙齿的模样,最后再制作套子,套在雍王两边完好的牙齿上,如此,殿下,就得到了一副可以媲美真牙的大钢牙。”
雍王贤思虑片刻用漏风严重的声音道:“君侯想过要杀我吗?”
云初摇头道:“殿下放心,在殿下没有真正做出什么祸害大唐的事情之前,某家只会保护殿下,不会伤害殿下分毫。”
雍王贤抚摸着自己的缺齿道:“能否转告我太子兄长,李贤如今缺齿,有碍观瞻,不敢再与他争什么了。”
云初瞅着雍王贤道:“殿下何不自己去跟太子说呢,这样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