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爷子,从哪儿来啊?”手艺人模样的年轻人,对着自己身旁的老车夫问道。看起来老车夫年逾五十,尚不到六十的样子。大概是出于饥饿,虚弱的声音在寒冷中颤抖着,慌慌张张地回道:
“真是对不住,今后一定注意。一定一定。”
“老爷子别慌。我又不是巡警。唉,喂,真可怜,看来受了不小的惊吓啊。要说您也是太胆小了。又没说要绑了您,用不着那么战战兢兢的。我在一旁听着,都有点压不住怒火了。唉,老爷子,我听着刚才像是责骂您衣冠不整,不过就算是那样,骂得也太凶了。是不是您还有其他什么过失?啊,老爷子。”
听到这儿,老爷子叹了口气:“唉,真是吓坏了。老头儿我还是生来头一遭被巡警责骂,唉,不知道会怎样,六神无主,慌了神儿。我啊没什么赚钱的心气儿,也就绝不做什么亏心事。刚才也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而是裤子破了,膝盖以下都露着,巡警说太不体面。唉,也不是不知道规定,就是一时疏忽。唉,被冷不防地吼了句‘喂!’,着实吃了一惊,到现在胸口还扑通扑通的呢。”
年轻人不住地点着头:“嗯,对吧。维新前出生的人,胆小谨慎,可不是动辄要惧怕像巡警之类的嘛。什么嘛,只不过是裤子破了,至于那么夸张地责难吗?又不是大户人家的私家用车,哼,真是多管闲事,是吧老爷子。就算那边不说,这么冷的天自个儿穿不就得了嘛。还不是因为个人有个人的缘由,没得穿嘛。又不是什么都没穿。况且,在这只能看着灯笼的暗夜,打扮得体又能有什么用!自己做买卖受冻,也不会殃及别人。哼,嘎嘎乱叫的寒鸦!那样的家伙也不多见。要是行人不多的地儿,就是大白天随地小便,不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嘛。真是生气!我们又没做损人利己的事儿,就是年轻人也不会这么做啊,更何况是年老体衰的可怜老爷子。不至于要这么生气吧。真的是,说什么‘这个德行不准拉车!’,也不想想,都是万不得已才会如此。呸!浑蛋!要是没那腰间的佩剑,定要揍他一顿。耀武扬威的样儿,也该适可而止。哼,这护城河畔可是我们的御用通道,弄不好把他抛下去,招待池中的鸭子。”
年轻人一边义愤填膺,极尽措辞对已经离去的巡警加以谩骂,一边摩拳擦掌,给写有四谷组合字样黑不溜秋的灯笼续了续蜡。看到老车夫有气无力地扶着车把的样子,年轻人也几乎泄了气,怜悯地问道:“老爷子,家里就只有您一人赚钱吗?没有儿孙吗?”
语气温柔,老车夫听后眼中含泪:“唉,多谢。所幸有一个孝顺儿子,很是能干。也是苦命人,在这样的夜晚,也不是能抱着暖炉安睡的身份。今年秋天,犬子被军队征了去,那之后儿媳妇和孙子倒也是尽心照顾我,只是生活难以为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家里的老父亲原本就是做这个营生,所以即便是上了年纪也能稍稍掌握其中要领。这才拉起了儿子用的人力车,只是同行的都是健壮、样貌好又要价便宜的,样样都齐备。像我这样的车,若非特立独行或不拘小节的客人,是不会来乘坐的。虽说贫穷不追辛劳之人,可也不知怎的,不管怎么努力赚钱,日子依然过不下去,自然也没有心情去顾及体面了。一不小心,还是被巡警给……唉,也给你添麻烦了。”
老车夫反反复复絮叨了良久,年轻人不烦不躁地听着,格外受触动,说道:“老爷子,您伤感也不是无缘由。嗯,确实如此啊。不过,听您说独子不是去参军了吗,大概已经上了战场吧。这种事情不必藏着掖着,尽管用来反驳他,作为补偿,再狠狠敲一笔竹杠作酒钱多好。”
“唉,可使不得。不过,为了分辩我倒是也提到了,只是对方根本不听,所以……”
年轻人越发愤慨,更加怜悯老车夫:“真是铁石心肠!不通情理的寒鸦!虽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哎老爷子,也不费什么工夫,跟我一起去那边吧。烤着火喝点酒。别客气,还有点事要跟您商量呢。好啦,走吧。您啊也不适合赚钱。真是浑蛋,抓着这样的老爷子训斥真是太不像话!怎么好为难这么一位老人,如今且动一下手指试试,现在可是由我们罩着了。”
饱含愤慨、轻蔑和怨恨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趜町一番町的英国公使馆的土墙旁,一盏角灯在柳树从里若隐若现,朝南而去。在黑魆魆的暗夜里,那光宛若怪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