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岐阜的时候,还能看到晴空,之后就是负有盛名的北国天空了。米原、长滨天气微阴,日头微弱,寒气逼人。到了柳之濑下起雨来,随着车窗外越来越暗,夹杂着白茫茫的东西散落下来。
“下雪了哦。”
“看起来是。”他只是这么答了一句,并不特别在意,也准备抬头看看天。不仅仅是这个时候,就连我指着古战场,说着“贱岳”的时候,谈论琵琶湖风景的时候,僧人都只是点点头而已。
在敦贺,令人烦躁到毛骨悚然程度的是旅店拉客的恶习。那一天也不出所料,一下了火车,从停车场的出口到城镇边,招揽生意的手提灯笼、印着字号的纸伞排得密密麻麻,把旅客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聒噪地叫喊着自家的字号,其中行为激烈的,早就一把抢过旅客的行李,不由分说地来一句“得嘞,谢谢您的光顾啦”。患有头疼病的简直要气血上涌,忍无可忍,可是僧人照例低着头,踱着小步,绕过人群。因为没人招揽他,我就幸运地跟在他后面到了街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雪一刻都没停,此刻雨已经没了,只剩干燥轻盈的雪花簌簌地打在脸上。夜深人静,门户紧锁的敦贺的马路,静悄悄地,一条两条横竖交织、宽阔的街角,已经积了白茫茫一片。我们走了大约有八町左右来到了一家房檐下,这就是刚提到的香取屋了。
这栋老房子,客厅和壁龛都没什么像样的装饰。不过柱子却很气派,榻榻米也是新的。暖炉很大,鲤鱼形状的挂钩,鱼鳞像是黄金铸成一般,闪闪发光。并排砌着两个漂亮的灶台,吊着一口大锅,看上去足足可以煮一斗饭。
主人是个头顶凹陷的光头,双手缩在棉布和服的窄袖里,茫然地坐在火炉前,也不伸出手来烤火。老板娘则是一个亲切热情的老太太。僧人一跟她提起刚才的胡萝卜和葫芦干的故事,她便笑嘻嘻地把饭菜端了上来。有小鳀鱼干、鲽鱼干还有海带丝大酱汤。言谈举止都看起来像是跟僧人交情颇深,跟他结伴旅行,甭提我有多舒心了。
很快就在二楼给我们铺好了床铺。屋顶很低,但原木做成的房梁,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从屋脊那边斜斜地搭过来,房檐处低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不过房屋构造相当结实,即便是后面的山发生雪崩也丝毫不用担心。
特别是被炉已经架好,我就欣然地钻进被窝。另一个被窝也一样套在被炉上,然而僧人却不来这边,而是在旁边摆上枕头,睡到了没有暖炉的被褥里。
睡觉时,僧人既不解带,自然也不宽衣,而是和衣缩成一团,脸朝下,先把腰伸进被窝,再把被角搭到肩上,手扶在上面,伏下身去。那样子跟我们刚好相反,他是把脸贴在枕头上。
看样子他很快就能悄然入睡,我就直率地撒娇央求他:
“刚才在火车上也说了好几次了,我呀不到深夜就睡不着。你就可怜可怜我,再陪我一会儿吧。给我讲讲你游历诸地时遇到的趣事吧。”
于是,僧人点了点头:
“我进入中年之后就养成了一个不仰着头睡的毛病,睡觉时就是这个姿势。不过这会儿我也精神着呢,跟你一样入睡慢。虽然我是个出家人,不过也不是只会说教义呀、戒律和经法的。听好吧,年轻人。”
随后就开始讲起来。之后听说,原来他名叫宗朝,是六明寺的大和尚,也是宗门有名的讲经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