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客?”何义阳板起脸来,“老弟,真当我是说客了?”
山行章一愣:“那你来做什么?”
何义阳摸摸胡子:“我这次来想和老弟做笔买卖,不知老弟有兴趣没?”
“买卖?”山行章不知道何义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将脸一沉,“我可是看在十年前你我交情的分上才这般招待你。别忘了,我们眼下是两国交战……”
只听“啪”的一声,何义阳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茶碗里的茶水洒出一桌子。“狗屁话!两国交战?你西川也配称国?你如今忘了祖坟在哪了?你就不是大唐的臣子了?”
“老兄你别咬着字眼不饶人,我山行章是粗人,算我刚才说的话放了屁……我们眼下是各为其主……”
“呸!”何义阳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各为其主?谁是你的主?眉州是西川的,难道就不是大唐的?不是老哥说你,你真是糊涂之极啊!难怪你连吃两个败仗!”
山行章不语,他也知道何义阳占着理,何况自己本不善口才,又是败兵之将,只能恭敬道:“愿听兄长教诲!”
“嗯!”何义阳点点头,“此番王司徒兵发西川,是受皇上的差遣征讨叛贼陈太师和田军容。自古以来,假王者之师,合天意顺民心。你身为唐臣,不思报效君主,反听任益州调遣,助纣为虐,故天不助你!”说到这里,何义阳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本来已经退居山野,十年不闻政事。然而自从陈太师叛乱,西川为之患难,百姓流离失所。王司徒差遣宗瑶和郑先生数次请我,我深以朝廷江山、西川黎民为众,这才焚毁山寨,倾我何家兵丁听任王司徒调遣!”
“唉!兄长您在西川的威望首屈一指,您既然出山,我山章哪里有不败的道理!兄长宽心,山行章败与兄长,输得心服口服。从此挂斧封甲,不再领兵,只求治理好这一州百姓!”
“老弟此言差矣!眼下西川战乱未平,你既然愿为百姓着想,就应该早日归顺王司徒,共讨成都,还西川太平!”
“我之前两败王建兵马,此番又与王司徒兵刃相见,他哪里会收留我这个败兵之将!”
何义阳笑道:“故而我方才所言,你我需要做一笔买卖。你若依我一件事,我就算拉下这张老脸定要向王司徒举荐你……”
“哦?所求何事?”
何义阳咧开嘴,露出了几颗参差不齐的门牙:“向老弟索要蒙顶黄芽五斤!”
山行章一听,哭笑不得。心想,好一个厉害的老江湖,分明来做说客,归了最终,还要从我这里骗去我费尽心思弄来的茶。他喃喃道:“王司徒怎会要我一个败兵之将?”
这时候,宗瑶站起来向山行章一抱拳:“山将军威名远扬,素有西川第一猛士美誉,我父敬重将军威名,特差我等随岳父请将军出山相助!”
何义阳又道:“别犯糊涂了!王刺史怜惜老弟你是个人才,不然广都那一仗,你已经死在宗瑶他弟兄之手了!我如今将小女蔺岚许配给宗瑶,与司徒算是半个亲家。此番司徒差我亲自跑一趟眉州,足见对你的器重。倘若你现在弃暗投明,今后必然有飞黄腾达的时日,也会有老弟你施展才能的机遇!”
山行章用敬佩的眼光打量着宗瑶:“少将军,广都那一仗我算明白了,人不服老不行啊,天下终归是你们的!王司徒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和将领,今后必然能干大事!”他一跺脚:“好吧!事到如今,我只能听兄长你的了!还望兄长和王少将军在司徒面前替我说点好话……只是,兄长你索取的那新茶,我实在费尽了太多的心思,可否留上两斤给我啊?”
“不行!一定要五斤!老弟你别不识好歹,五斤茶换你的性命前途,不亏!”说罢,又赔笑道:“这西川嘛,本就是产茶的地境,从前这里何尝缺过茶吃?雅州的蒙山,导江的青城,这些都是仙茶宝地,从前哪年不是一派丰收?只因为陈太师祸乱西川,才使得如今新茶变得比黄金都贵重。既如此,只要咱们辅佐王司徒早日平定西川,老弟,难道西川太平了,你还怕缺茶吃?”
“唉,我是真拿你没办法啊!好!我这就清点部队,随老兄前去向王司徒和韦相爷请罪!”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正月,败归眉州的山行章投降王建,一时间西川上下震惊。不久,简州、资州、嘉州、雅州纷纷请降。九月,王建攻破邛州。随后任命李简治邛州,又命张琳留后。张琳在任期间,缮完城隍,抚安彝僚,为王建安定统治邛、蜀、雅等州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到十月,蜀州举城出降。短短一年间,西川大部分郡县争相归附王建,成都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陈敬瑄再也无力与王建对抗,只能够坚守城池不出。
就在王建拼尽全力图谋西蜀的同时,朱温继续在中原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而江淮一带,兼并战争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山河破碎的大唐王朝,仿佛正在重蹈东周末年的诸侯国兼并的覆辙。此刻,皇宫的金銮宝座上,正坐着一位年轻却心怀天下的大唐君王……
李晔登基后,提拔和重用了一大批文人,杜让能、刘崇望、孔纬、张浚先后拜相。李晔常和几位宰相谈论古今,研讨治国之策。在这四个人中,李晔格外宠于张浚。
张浚字禹川,本是河间人士,出生于一个官宦家庭。唐僖宗第一次南逃时,张浚献计让汉阴县县令献粮,由此得到先帝重用。李儇曾感慨张禹川乃是奇才,并向田令孜问过张浚的出身。当时田令孜答道:“此人本名张浚,字禹川,乃是河间县人。曾因喜好空谈而为友人疏远,于是他隐姓埋名,在金凤山钻研鬼谷子纵横之术。早在乾符年间,是枢密使杨复恭将他召入朝中,提拔为太常博士,后来又升任度支员外郎。去年秋冬时节,称病回归了商州……”当时这一段对话,李晔(李杰)并没有听到,他也不曾知道自己宠爱有加的这个宰相最初是如何步入仕途的。
事实上,张浚自与友人疏远之后,一头扎进了金凤山做了隐士。乾符年间,如今权倾一时的大太监杨复恭当时还在任枢密使,张浚放下身架求做随员。杨复恭和许多宦官一样,都常常因自己是宦官而自卑,最害怕的就是被士人所看不起。在与杨复恭相处时,颇有心计的张浚藏起了满腹经纶,竟然毕恭毕敬向这位阉宦求学问道。杨复恭平日里虽然得到的恭维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士人求教于己,一时间对张浚喜爱有加。之后,便推荐张浚入朝,由此,张浚才有机会以处士的身份直接进入仕途,成为部郎。后来黄巢兵发潼关,聪明的张浚知道长安失守只是迟早的事情,便称病告假出京,躲过一劫。再往后,忠武军监军杨复光一死,其兄弟杨复恭也就在朝中失势,且一度退野,而田令孜正好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张浚不顾杨复恭初荐之恩,转而投靠田令孜门下,竟在僖宗末年被任为宰相。这一点,杨复恭当然怀恨在心。当杨复恭取代了田令孜的大权后,立刻将张浚罢免,斥为闲职。李晔即位后,并不知道张浚的很多底细。他痛恨杨复恭宦官当权,当然杨复恭的一切敌人自然是他需要的人,便恢复了张浚的相位,当做亲信。唐朝四相并立,意在不一人独专,公允执政。而李晔却常常破例单独召见张浚。
这一日,张浚与李晔密谈之时,对皇帝道:“不用比照汉、晋末年权臣乱政的往事,以现在陛下的聪睿,却内外逼于强梁,微臣每夜痛心泣血,不得安寝。”
“爱卿以为当下何事应为先?”
“莫若强兵!中枢兵强而天下服。”
李晔想到讨伐田令孜朝廷竟然无法派出禁军,不得不借用王建和顾彦朗的兵马,便很是赞同张浚的主张。于是,君臣合计,下诏在京师募兵,拟在神策军之外再组新军,绕开宦官,由皇上直接控制。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竟然很快招募了十万新兵!这十万新军,李晔寄托了全部期望。如果这支部队能够重现神策军最初的辉煌,那他便能够有机会扭转现在藩镇割据的局面,实现他匡扶贞观之治的宏伟夙愿。但李晔哪曾想到他寄予厚望的这支队伍后来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又一日,李晔在太极殿和几位宰相正在议论伐蜀之事。杜让能提醒道:“眼下韦相虽有统帅永平军、东川军之名,但却没有实质的兵权。顾彦朗坐拥东川咽喉之地,自然不肯倾其全力,王光图已然成为朝廷讨逆的统帅。据臣所知,王光图在西川招贤纳士,很多隐居山野的豪酋乃至各州朝臣都为他所用。臣担心,倘若时间一长,他权力膨胀,势必会无视皇上。等到西川平定之日,他定然割据西川!”
张浚道:“皇上,杜相所疑虑之事虽然不无道理,但是臣以为,王司徒两度护驾先帝于危难之中,忠于皇室之心可见一斑。纵使有些野心,相比河东、江淮某些人,也不能算作反贼。”
“那张爱卿所言的反贼又是谁呢?”李晔问道。
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一抬大轿缓缓被轿夫抬进了太极殿。李晔定睛一看,只见大宦官杨复恭斜躺在肩辇中,直到李晔近前,才大大咧咧地下轿,笑着问:“老奴正有些事情想要面圣,正好几位大人都在啊!不知道皇上和几位大人正在议论什么呢?”
李晔平日里都尽量避免和这个把他扶上皇位的人接触,今天看到杨复恭竟然如此无视自己的皇威,心中愤愤然。他冷笑道:“朕正在与几位宰相议论外间诸侯谁是反贼。”
杨复恭摸了摸光秃秃没有胡楂的下巴道:“不知道皇上以为谁是反贼?”
这时,宰相孔纬正气凛然道:“陛下!臣等何须议论外间的诸侯,只现今天子眼前就有反贼!”一句话,惊得太极殿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殿外斗拱上悬挂的风铃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晔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吃惊地问:“孔爱卿所言何人?”
孔纬猛地一转身,右手食指直直地指向了杨复恭的鼻尖:“杨复恭!”
杨复恭吓了一跳:“皇上,孔相他含血喷人!”
孔纬不等杨复恭辩解,又道:“杨复恭不过陛下一家奴耳!乃敢肩辇进殿门,心目中哪存有皇上?他在外大肆收养假子,岂非密养武士图谋造反?”
杨复恭情急之下,只能跪倒在地,辩解道:“皇上,老奴将壮士收为义儿,是用家财替国养士,为的是保卫社稷,怎么被孔大人说成是造反呢?”
李晔道:“为国家养士,因何不叫他们姓李,而姓杨?”一句话斥得杨复恭无言以对,只得垂手而立。
此时,李晔的目光溜到太极殿外,看见随杨复恭而来的武士分列台阶两侧。站在这队侍卫最左边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生虬髯的大汉。“杨军容,不知台阶下左侧所立大汉,唤作何等名姓?”
杨复恭回过,也往太极殿外面看了看,不由得心里踏实起来。是啊,有这一群护卫保护自己,你就算是一国之君又能奈我何?何况,你这个金銮宝座,还是我扶着你坐上去的!想到这里,杨复恭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神情,带着夸耀的口吻道:“这个大汉,本名叫胡弘立,我将他收为义子,取名叫杨守立。”
李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想:原来这个人就是杨守立!早有耳闻。有这样的人在杨复恭身边,我何日才能铲除这个贼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