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庠从王建手中接过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框,“主公请看,这是成都!城池完备、粮草充足,短期内咱们拿不下来,即使侥幸得了成都,也会陷入西川各郡县包围。”说着,他又在框边划了许多小圆圈:“成都依仗的周边郡县中,彭州最强,眉州、邛州次之。咱们只需困住彭州,集精锐拿下眉州和邛州,则其余蜀州、汉州、嘉州等将如探囊取物一般。至于成都,不可硬取,用时间把它拖垮乃为上策。”
“有道理啊……我想,现在应该有两件事要做,一是选一个可靠的人潜入成都,摸清城内的情况;二是要找一个将领兵击退宋行能,确保我顺利拿下广都和邛州。”
“主公英明!前一事,我可替主公分忧;这后一事么,就需要主公自己斟酌人选了。”
“要拦截宋行能,保我后顾无忧,此人必须有勇有谋,在最短的时间内以少战多……”王建自言自语着,一个个战将的名字在他脑海中飘过,晋晖、王宗侃本是可用之人,但目前均委以重任,王宗佶、王宗瑶、王宗弼单个论起倒是勇猛有余,但都稍缺那种能够把手下拧成一股绳的大将风范。派谁呢……
忽然,王建的耳边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主公若信得过我,我愿领兵阻击宋行能!”这一声来得突然,竟让王建、周庠二人一愣。王建抬头一看,说话的军士身材魁梧,敞着胸襟,胸前几道深深的刀伤让人看得分明。王建认出,这个人是自己亲兵队伍中的一个头领,叫华洪,跟随自己很多年了,打仗从来冲在最前面。但由于只知他作战勇猛,不知其有无带兵的才能,一直没有再往上提拔他。
“哦?你主动请战,有多大把握?”
“九成把握!”
“那你说说,你靠什么打胜这一仗?”
“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华洪斩钉截铁道。
“好!”王建禁不住站起身来,很赏识地打量了华洪一番,又道,“可是光靠勇猛还不够……”
“主公常说,兵不在多,在精!宋行能虽引七万人马来救广都,但其肩负戍卫成都的重任,故而不敢拼其全力。他必然惧怕主公大兵折返强攻成都,故而所谓七万人只是一个虚数,其实际人马最多不过四万!我想,这些将士都是陈太师委托宋行能征调的,他自己的亲兵最多一万。末将斗胆,请主公给八千精壮之师,集中歼其主力,其余人马可不攻自破!”
王建心中暗暗称奇。平时只知道华洪臂力骁勇、轻财好施,有马上一战定乾坤之才,又深得士卒拥戴。但从来没发现他在大军压境之时能够这般从容透彻地分析局势。以平日对华洪的了解加之听了他陈述的战法,王建心中已经有了底。他走到华洪跟前,拍拍这个壮汉的肩,只说了四个字:“我信任你!”
在广都,面对来势汹汹的王建,山行章索性列开阵势,自己亲自上马,准备打头阵。他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准备带领这一万多疲惫残兵和王建拼个你死我活。
王建命何义阳断后,让张劼、李师泰各领三千人作为左右两翼接应,自己亲自带领王宗瑶、王宗弼冲向两军阵前。一场空前惨烈的混战开始了。王建命人将“王”字大旗竖起,又让李吒吒领着亲兵冲在最前面。
王宗瑶、王宗弼见父亲这般玩命地上阵,一时间马蹄四濺、刀剑横飞,两阵士兵身着的颜色迥异的衣服不多时就如一盘僵持多时的围棋,颜色全搅在一起。宗弼一把大刀在烈日下闪着银光,拼杀在最前面。刹那间,对方的军队就被劈开一条血路,宗弼手舞大刀,直奔山行章而去。宗瑶见宗弼要抢这头功,自然不甘落后,他一提马缰绳,飞一般地追赶宗弼。
远处隆隆战鼓齐鸣,四处杀声震天。山行章一面激战,一面寻找着王建,忽然看见对方两匹战马冲向自己,他定睛一看,左侧的正是与自己两度交手的王宗瑶,右侧一员大将跨下乌骓马、手擎一口大刀,好似比王宗瑶多一倍的凶恶。山行章也不多言,举斧抡向宗瑶,宗瑶举枪便挡;山行章没来得及劈第二斧,宗弼的大刀已经冲自己腰部砍来。山行章“哇呀呀”大叫一声,大斧一转就冲宗弼头盔劈去,宗弼只得抽回大刀,举刀相迎。兵刃“哐”地砸在一起,火星四溅。山行章只觉得手臂振得发麻,而王宗瑶一旁偷眼观看,分明见到宗弼的虎口已经震裂!身后喊杀声惊得天昏地暗,宗瑶早已经顾不上与宗弼争抢头功,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和宗弼联手宰了眼前这个山行章!
想罢,宗瑶一提战马,举枪又刺向行章肋部,山行章只得在两员威猛的少将间来回招架。双方杀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山行章只觉得二人和自己拼的早已经不是气力,对方两员虎将手中的兵刃玩弄得出神入化,实在是近些年鲜有的对手。若是单打独斗,尚难轻易取胜,更何况如今是以一敌二。他偷眼观看一旁,发现王建手下的士卒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不要命地拼杀,很多士卒居然都扔了盾牌和头盔,拿着朴刀赤膊上阵。看到这些,又见自己眼前两员骁将,山行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渐渐的,他只有招架之力,心想能赶紧结束这一仗好退回城中。
宗弼和宗瑶岂可轻易放走行章,二人一个抡刀、一个挑枪,忽左忽右忽快忽慢,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宗弼,有了宗瑶枪刺山行章下盘,自己手中大刀却越是一招快似一招。忽然,山行章一招不慎,宗弼一刀猛地划向他战马的后腿。只听见这匹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山行章险些没有被摔下马来,他死死抓住缰绳,然而手中的大斧却因刚才惊马惊落在地。宗瑶紧接着上前冲着马腹就是一枪,山行章再也抓不住,滚鞍落马。
此时,埋伏在两翼的永平军也冲杀出来,山行章手下人马一拥而散,节节溃败。
宗瑶举起长枪就往山行章咽喉刺去,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慢!”
宗瑶回头,见是王建,此时正披挂整齐来到乱军从中。
“放他回去,这么杀了他,可惜了西川第一猛将的威名!”
“是!”宗瑶收枪。就在此时,山行章亲兵队伍中冲出几员满身是伤的将士,护着主将败回阵营。李吒吒依旧呼喊着冲锋的声音,王建的一千亲兵,手执兵刃,个个赤裸上身杀向蜀军。两翼张劼、李师泰也乘着冲锋的号两路夹击。
蜀军一见主将差点被俘,不敢恋战,节节败退。永平军三路人马齐备,一鼓作气,大败山行章。广都一战,蜀军死伤十之三四,剩下的大部分投降了王建。山行章在几个偏将的拼死护送下杀出重围,一点残兵败将,不足五千。心想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南败,退回到自己的守地眉州。
打赢这一仗,王建在广都安营扎寨,准备西进。但是一方面还没有华洪的战况,另一方面也还是担心山行章东山再起。毕竟这员骁将曾经几次大败自己的部队。若不是今天自己手下将士勇猛,放在平日宗瑶加上宗弼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本可让宗瑶一枪结果了此人的性命,但是却有点怜惜这一员猛将,于是喊话放了他一条生路。但他不敢想象,如果此人东山再起,对自己将是多大的威胁!
“我今日没有杀他,或许真是一招失误。此人不除必然酿成大祸啊!”
“王司徒,”听到王建这番感叹,坐在一旁的何义阳自请命道,“您白天既然怜惜这样的猛士而不杀他,缘何没有想过收降山行章呢?老朽不才,十年前与山行章有过一段交情,此番愿意孤身前往眉州,劝他弃暗投明,您也可以得到这一员猛将啊!”
王建一听,心想这倒是个绝佳的主意:“员外所言,的确合我心意,只是……只是你孤身前往实在是太冒险了,我看不如让宗瑶带上五千人随你一同去?”
“司徒放宽心,山行章他不会杀我!宗瑶我倒真想带去,只不过这五千人就免了……”
王建料想何义阳既然夸下海口,定然是成竹在胸,便欣然应允。
就在这时,张劼大大咧咧地闯入了中军大帐,一面大声嚷嚷道:“大哥大哥!好消息啊!华洪回来了!”
王建等的就是这个消息,不由得站起身来,两步上前拉住张劼:“别着急,细细说来,战况如何?”
“自然是打赢了啊!那宋行能被打得屁滚尿流啊!哈哈,七万大军啊,死的,投降的,有一半!宋行能已经逃回成都去了!”一句话说得王建酣畅淋漓,痛快万分。他心里喃喃道:八千破七万!华洪真神人也!想罢,王建强行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狂喜,大声向帐外喊到:“来人,传令列队,我要亲自迎接华洪凯旋!”
王建第一次以这样隆重的阵势迎接自己凯旋的部将。大军列队两边,远远地,只见华洪身披山文甲,怀抱金盔,稳重而自信地迈着步子走向前来。当走到离王建五步开外的时候,华洪单腿跪倒:“末将华洪参拜主公!”
王建紧走两步,一把挽住华洪的一条胳膊。华洪的个头比王建高出一截,面相生得轮廓鲜明。王建欢喜道:“你这一仗,打出了永平军的威风!我要重赏你!我还要重用你!”
华洪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隆重的迎接,也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主公!华洪生逢名主哪!此生为主公冲锋陷阵,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两双被兵刃把磨得老茧横生的大手此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广都战败,山行章再也没有抵挡永平军的资本。他预感到,王建成为西川新的霸主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二十多年戎马生涯,他斩杀过无数赫赫有名的大将,两次败于永平军、阵前险些丧命让他羞愧懊恼不已。麾下五万雄师如今已然全军覆没,他无法再顾全西川的战事,只求能够退守眉州求一时的喘息。然而,他刚回眉州就被告知何义阳到来。山行章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败兵之将,只能迎接说客!
“行章老弟啊!你我少说有十年不见了吧!”
十年啊!一个漫长却又短暂的瞬间,何义阳老了,甚至可以看出来,他的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山行章不知道此时故友重逢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绪,他冷冷道:“你还记得我这个故友?”
“哈哈哈哈,记得记得。老弟啊,十年不见了,你可就不请我坐下喝口茶么?”
“你呀!”山行章咬了咬牙齿,“做说客也忘不了这口爱好?”他探知,何义阳此次是孤身前来并没有带兵,要是自己对昔日同患难的老友刻薄了,传到江湖上去定成为笑柄。便喝令左右:“来啊!给客人看座,拿我上好的蒙顶黄芽!”转过来见何义阳身后有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何家公子蔺泽,十年不见,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他心想:难怪这人要老去,后生娃娃们个顶个都出息了。另一个就是与他两度交手的王宗瑶。
“老兄啊,我知道你好这口,这可是今年的新茶啊!”
“哎哟哟……”何义阳乐得脸开了花,“好好,知我者,行章也!”茶水沏好,何义阳顿时无视在场的人存在似的,掀开茶盖,吹了吹漂浮的茶末,自言自语道:“香啊!真香啊!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啊!”
“老兄啊,这茶也喝了,你这个说客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