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
“和朝廷先前的大致一样,是劝父亲罢兵的。”
“哪个李公啊?”
“李茂贞。”宗侃答道。
王建皱皱了眉头,转问周庠:“博雅啊,我离开朝廷这段时间,少有京城的消息。我怎就不记得朝中有这么个李茂贞?他是皇族么?”
周庠显然是了然于胸的,不慌不忙地应对道:“主公应该是听说过此人的,此人本不姓李,而姓宋,早在乾符年间败黄巢于龙尾陂那场大仗,因而扬名天下。”
“哦?我倒知道从前宰相郑公军中有一员猛将叫宋文通,可是此人?”
“主公好记性啊。”
王宗侃道:“哦!原来是他啊!”
“你也知道此人?”王建问道。
“知道,此人曾在神策军中任过职,孩儿见过的。我听说他是深州博野人,家中世代习武。乾符年间任职于博野军,戍卫京师,屯于奉天。黄巢进攻关中时,才归了京西诸道行营都统郑大人的调任。后来败尚让于龙尾陂,因此功自队长迁军校。”
“原来是这样。”王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怎就升迁到而今的节度使了?”
周庠这才讲来:“这就要从前番朱玫叛乱说起了。那时主公扶保天子南幸兴元,这个宋文通再次被起用,后来他不负众望,击溃了王行瑜,收复了兴州,局势也才得以扭转。闹剧收场之后,论功行赏,宋文通则因扈跸山南,论功第一,迁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拜武定军节度使,镇洋州。并且,赐姓李,名茂贞,天子亲为制字曰正臣。光启二年,当时的凤翔节度使李昌符由于与杨复恭的义子神策军都头杨守立争道相攻,李昌符不敌,退保陇川。朝廷为控制凤翔镇,趁机下令讨伐,就命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出兵征讨。不久,李昌符也步朱玫的后尘,被其部下陇州刺史薜知寿斩杀,还被灭了族。由于进军迅速,叛军不战内溃,李茂贞也就再次受到提拔。八月,便予他同平章事,也就充凤翔节度使了。”
“哼!”王建面带愠色,“一个小卒得势,如今竟然写信劝我罢兵!真是岂有此理!”但心里却升腾起一分自豪,因为自己身边宗侃、宗瑶这些后生们渐渐成熟起来,又有了这么一个每天不离自己身边却通晓天下人事的谋士,不由得觉得前途异常光明。“博雅,依你所见,如今罢兵回阆州如何?”
“主公何出此言?”
“我只觉得如今成都尚强,我进无所得,退无所掠,又担心天子责怪。”
“之前我告诉过主公,欲取西川,岂在朝夕?若非三年五载怎能成就功业?如今战事方起,主公万不可放弃!”见王建点头不语,周庠继续道,“我知主公心里惦记彭州,彭州如今是成都最强的外应,前番几次攻城皆有彭州援兵。但取彭州亦不在朝夕……反而,我观邛州城堑完固,粮食充足,可支数年。主公如果要取西川,则需要做长期的打算,邛州才是首选!”
“邛州,邛州……”王建重复着,“说实话,这次攻打西川,我心里有些发虚。倒不是怕陈敬瑄兵精粮足,而是怕出师无名,将士不肯卖命。我十载戎马,观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则难集众心。”王建沉思片刻,又道,“我看,不如你来为我起草一折奏疏,一面向朝廷认罪,一面要尽数陈敬瑄的罪恶,恳请朝廷择一主帅讨伐西川。而我愿意听命朝廷主帅的调遣、冲锋陷阵、万死不辞,这样也能赎清我的罪过。告诉朝廷,我王建不图成都,而只要一个邛州,便心满意足矣!”
“主公妙计啊!皇上若以为主公没有取成都之心,必会率军征讨,到那时攻打西川就师出有名了!我这就草拟奏疏……”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六月,在王建和顾彦朗的联合奏疏下,李晔终于下定了拿西川开刀的决心。一方面,田令孜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鞭痕永远难以磨灭,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堂堂一国之君。如今有了制裁奸人的机会,李晔绝不会轻易放过。另一方面,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是威胁大唐江山的最大隐患。刚刚登基的年轻的帝王也绝不愿意轻易放过这样一个树立天子威信的契机。于是,他御笔一挥,任命韦昭度为中书令,充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改命陈敬瑄为龙武统军。
得知朝廷的决定,王建连夜召集众心腹,商议下一步棋应该如何应对。
周庠劝说王建:“如今朝廷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成都,成都若择新帅,田令孜必然死无葬身之所,我想他必然不会束手就擒,而将拼死反抗。主公,如今您一定要站到新君一侧,站到韦相公一边,只有取得了韦公的信任,也才能取得朝廷的支持,您也才有可能完成霸业。”
王建听着,一边问坐在右边的行营司马张造:“成都最近有何动作?”
张造长王建四岁,在王建投军之初曾是王建的上司,而且还曾向杨复光力荐王建、晋晖二人。随后漫长的并肩作战,张造渐渐发现王光图绝非一般的草莽英雄,而是少有的帅才。自弃鹿晏弘随王建奔行在后,张造更是对王建的审时度势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心甘情愿听任王建调遣,冲锋陷阵毫无怨言。
张造捋着有些花白的胡子道:“成都正在加固城池操练士卒,大有打硬仗之势。”
王建心想,看来成都已经决定背水一战,不会简简单单地放弃抵抗。陈敬瑄、田令孜似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周庠的眼光的确独到,大战之初便预料到此战绝非三五年可以结束。想到这里,他心中似乎有了底,便对众人道:“如果要得到朝廷的信任,除了对韦相公恭敬,攻打成都的任务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完成。诸位心中需要做好迎接恶仗的准备。”
晋晖附和道:“此言甚是,东川和山南各领一方,必然不会倾全力协助朝廷。眼下我们虽然兵马齐备,但要打下成都还是要花费很大的代价。我有一策,听说绵竹等地土豪并起,各拥兵自重。这些人的兵马粮草若是加到一起,比我等现在的实力多出一倍啊!这一队力量若能收归司徒麾下听命,攻下成都至少要多上三成胜算。即使不能为我所用,也万万不可为田令孜所用!”
“我也早有耳闻啊!我听说,绵竹有一大户唤作何义阳,此人家资殷实,养兵丁近两万人!”王建道,“我也早想收服此人,既然光远提到了,那这件事我看还是交给宗瑶你来办。上次你招募的奇兵突袭阆州功劳不小,希望这次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是,父亲。”
王建望着身前的这个爱将、义子,语重心长道:“西川这些富豪比不得你上次说降的响马,此去可要万万小心啊!”
“父亲放心,儿定不辱使命。”
就在宗瑶前往绵竹请何义阳出山之时,钦命新任西川节度使韦昭度已经入川,王建列队相迎,处处以礼待之。等到七月,韦昭度到了成都城下,陈敬瑄、田令孜拒不代受,还请出先帝御赐铁券。韦昭度无奈,只能在成都城南荷圣寺置行府。王建一面向韦昭度建议,请求天子讨伐成都,一面出兵攻打彭州。陈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将兵五万壁新繁以救,王建考虑到双方兵力悬殊,不得不退兵,但同时也对这个骁勇的山行章心生畏忌。
十二月二十四日,李晔终于任命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率东川兵出征讨伐;同时,任命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助讨。并割邛、蜀、黎、雅四州设置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邛州,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次日,以“结党连群,以拒王命,深沟高垒,辄恣兵威”为罪,下诏削夺陈敬瑄爵位。
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成都的运动,在皇帝李晔的批示下,由此拉开了帷幕。
广袤的成都平原延伸到西北时,被横亘东西的龙门山脉拦住了去处。就在这条山脉与平原交界的地方,坐落着有着“古蜀翘楚,益州重镇”之誉的古城绵竹。在这块土地上,酿制的剑南烧春成为有唐一代的宫廷佳酿,三川之内乃至长安天朝的文人墨客无不为此销魂沉醉。然而唐末时节,住在绵竹的百姓会时常津津乐道于一个叫做何义阳的富豪的传奇故事。曾几何时,当西川苦于南诏的骚扰时,前西川节度使高骈带领五千铁骑挥师南下在大渡河一战擒获其酋长数十人,立下不世战功。但江湖中依旧流传着何义阳与这场南诏征伐战的种种传奇故事。
“哟?今天下午还出太阳了?”何义阳悠闲地转过后院。鱼塘里的金鱼沉在清澈的池底,一缕懒懒的阳光洒在池面上,折射出的粼粼波光,让人分不清是水波还是彩色的鳞纹。
何义阳半躺在太师椅上,手里端过家仆刚泡的盖碗茶,左手微托着茶托,右手掀开茶盖,用鼻子嗅了嗅茶香。方才的一丝惬意很快被另一种不快所替代。
“何贵!”
“老爷!”管家听到主子的呼唤,连忙一路小跑从池塘后面绕过来,垂首立于何义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