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块硬币

夜晚五六点,是商城客流量最多的时候,走过去一排店铺门口都排着长队。

“挑吧。”李至诚打开手臂,仿佛指点江山的君王,豪气道,“川菜日料还是火锅烤肉,随你喜欢。”

周以看了一圈,拍手决定:“我要贵的,有没有西餐,我要吃惠灵顿牛排。”

李至诚手掌摁着她后脑勺晃了晃,笑骂:“你就这点出息。”

周以垂下视线,神情突然有些不自然:“还是你挑吧,我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搭着她一路的手松开了,李至诚几秒后才回:“行,那我挑。”

周以捏紧肩包带子,跟上他的脚步。

郑筵说的没错,六年毕竟是六年,空缺的时间里无数错过的机会,都是找补不回来的。

刚刚与一对年轻情侣擦肩而过时,李至诚发呆似的盯着他俩。

周以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同样,她也觉得好遗憾。

大四那一年匆促忙碌,站在人生的又一分水岭,论文考研折磨身体,实习求职摧残神经,有人悔恨前三年碌碌无为,有人迷茫犹豫不决,但也有人,在一众奔波劳碌的身影中格格不入,悠闲轻松地过分。

周以看李至诚没准备考研又整天吃喝玩乐,还很天真地提问过:“学长,你为什么每天都很闲?你不用找实习么?”

她记得李至诚那时张扬骄傲,身上披着名为“天之骄子”的光,轻挑地说:“我保研了,我爸倒是天天催我去公司实习,我懒得。”

他说起这些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炫耀也不显摆,因为这是他生来就拥有的。

造物者是偏心的,周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富裕的家庭,聪明的头脑,他生来便有,有些人就是不需要努力也可以手握一切。

初春的太阳温暖灿烂,晒得周以脸颊泛起红,她用手遮住眼睛,抬头去看即将二十二岁的李至诚。

他穿着T恤和运动外套,脚上是四位数的球鞋,好像还是朗朗少年,眉宇之间又已成熟不少。

周以问他:“那你保哪里啊,本校吗?”

李至诚回答:“不,F大,想离家近一点。”

周以点点头,F大在江南一带,那是个传说中寸土寸金,物价已经直逼首都的城市。

看她低头走神,李至诚轻拍了下周以的脑袋:“怎么样,要是读研,跟我一起去申城呗?”

周以撇撇嘴,学着港台腔调抱怨说:“F大很难考的欸。”

李至诚回:“那你就去J大呗,听说也是对cp,咱俩一人一所,正好。”

周以弯了唇角,暖阳下笑容明艳似春花:“行,那我们一起去申城。”

异地分开的一年多,都是李至诚飞回北京看她。

有的时候周以提议这次就她过去,李至诚不答应,怕她一个人出行不安全,来回又麻烦。

结果后来就再没机会了,她没能躺在光华楼外的草坪晒太阳,没能亲眼看看四月的紫藤和山樱,还有被他吹得天花乱坠的旦苑餐厅的雪菜肉丝面。

周以也是后来才从云岘那里得知,李至诚甚至把房子都看好了,离J大更近一些,一栋七十平的lofter,他原本是打算留在申城工作,等周以读完研后,再带她去溪城。

他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地好好的了。

“学长。”周以小跑两步追上他,“F大现在还能进去吗?”

“不行吧,疫情这样,学生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周以有些失望:“哦,J大现在也不行,前两天我去吃食堂,糖醋小排很好吃,你肯定喜欢。”

李至诚偏过头,放慢脚步:“以后去呗,日子还长,总有机会。”

周以望向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瞳里有她小小的倒影。

她点点头,应:“好。”

周以今天没带幸运项链,但大概李至诚就是个幸运物,本来前面还排着十多号,旁边有一家三口不愿意等了,把号码牌让给了他俩。

李至诚最后决定吃的是一家韩料,进门烤肉香味便扑面而来,铁盘上油滋滋作响,服务员游走在桌与桌之间,屋里热闹又温馨。

周以喜欢这样的餐厅,火锅、烤肉、大排档,热闹接地气的她都喜欢。

点菜时,李至诚说:“以前学校旁边也有一家,店面不大,生意倒是挺好的。”

周以猫着身子凑过去看菜单,指着五花肉那栏说:“就点一份你够吃么?在我面前你矜持什么。”

李至诚瞥她一眼,在“1”上重重加了两笔。

“这家的泡菜炒饭是你的口味,又辣还咸,我每次吃完都得喝个一升水。”说着,李至诚打下一个勾。

周以默默坐回去,够到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想不想喝米酒?”

周以说:“都行。”

“那个,学长。”周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以前就想过带我去吃啊?”

李至诚转笔的动作停住,木头铅掉落在桌面上。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可惜学校那家关门了,以前每次去老板娘都会多送我一碟小菜呢。”

周以笑了笑:“为什么啊,因为你肉吃得多?”

李至诚白她一眼,加重语气道:“因为我帅。”

周以呵呵笑了两声。

李至诚说的没错,这家的泡菜炒饭非常戳中周以的口味。

她不怎么喜欢吃白饭,钟爱各种有味道的炒饭、拌饭,最好还要咸一点。

李至诚以前就说,别的女孩是水做的,周以是盐水做的。

可惜出国之后因为饮食差异,她吃得淡了不少,胃口也小了。

吃了小半碗,周一就放下勺子,把炒饭推到李至诚面前。

李至诚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餐碟里,说:“你吃得好像少了。”

周以灌了一口水,咽下后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现在每天也不怎么运动,吃得就不多。”

李至诚用生菜叶包好一块烤肉递过去:“没事多动动,学校就有操场,多去跑跑步。”

周以张嘴咬住,口齿不清地应:“知道了。”

看外头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吃饱后李至诚和周以就赶紧起身让位。

“要去哪逛逛么?”周以问。

李至诚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说:“我今晚要回溪城,明早有个会。”

周以放平嘴角:“哦,那你快回去吧,都八点多了。”

李至诚迈步往前走:“先送你回学校。”

雨终于停了,看天气预报明天就放晴,气温又得飙升好几度。

出了商场大门,台阶下一大片水溏,周以踌躇不前,不知该怎么迈。

李至诚在一旁说风凉话道:“叫你穿白的,赶紧走。”

他长腿一迈便可以轻松越过水溏,但周以没给他这个机会。

手里的面包袋子被拿走,李至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以推了一把转过身。

她搭着他的肩,原地一蹦,整个人灵活地跳到了李至诚的背上。

“我操。”从喉间挤出一句脏话,李至诚被压得弯下腰,重心不稳往前踉跄一小步,精准踏在水溏上。

“妈的,老子的鞋!”

周以环住李至诚的脖子,讨好地笑:“我给你买新的,买新的。”

李至诚深呼吸一口气,托住她大腿往上颠了颠,直起腰往停车场走。

“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和你计较吗,周以?”

周以笑嘻嘻地问:“为什么?”

李至诚轻笑一声,说:“每次快要生气之前我就想,算了,这是未来老婆,和自己媳妇计较什么呢。”

路灯昏黄,行人寥寥,周以将通红的脸埋进手臂。

在她还心绪起伏,无措又羞赧时,李至诚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但现在你没这个特权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松了力气,眼看要跌下去,周以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双腿在他腰侧夹紧。

“别啊别啊。”她惊慌求饶,“再这么样我们还是学长学妹,白鞋真的很难洗!你最好了!”

李至诚又稳稳托住她,无奈地叹息。

身体重新找回平衡,周以松了一口气,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李至诚咬牙切齿哼哼道。

周以吹着凉爽的夜风,漾出笑容:“那这辈子你就慢慢还吧。”

一路背到车子边,李至诚才把她放下,还捏着嗓子非常戏精道:“娘娘,下轿咯。”

周以稳稳落地,满意地点点头:“平时练得不错吼。”

李至诚配合地回:“谢谢娘娘赞赏。”

一瓶米酒都是周以喝的,李至诚没动,看她喜欢走之前还打包了一瓶。

想到什么,李至诚边开车边偏头对她说:“一个人出去别和男的喝酒,听到没?”

“哦。”

“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开车过来挺快的。”

“嗯。”

一路通行,连红灯都没遇上一个,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

李至诚按下车门的锁:“回去吧。”

周以解开安全带,走之前说:“你路上慢点开啊。”

李至诚点了点头。

下了车,周以走出去两步,又转过身。

李至诚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风雨吹落一地玉兰花瓣,夜晚的南校门安静而庄严。

周以扬起一个微笑,朝他喊:“下次想约我吃饭就直接说。”

“知道了。”李至诚的声音被夜风带到耳边,是温柔又啰嗦的叮咛:“晚上早点睡,多运动,好好吃饭,下雨天要记得带伞。”

看着人进了校门,李至诚才打转方向盘重新启动上路。

上高速时,手机收到一条新微信消息。

周以问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关心伦敦下没下雨呢。

李至诚收回视线,关了空调,降下一半车窗。

不方便打字,他回了条语音:“笨蛋。”

周以回了三个问号。

李至诚并不解释,只催她早点睡觉。

说不出口的秘密藏在所有无关紧要的话里。

比如,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我现在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