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过道里,多蒂踮着脚尖,悄悄朝原来哈罗德住过的房间对面那个房间走去。凯的婚礼刚过去两天,她就做了凯以前做过的事,这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畏惧,好像大家都中了蛊一样,脑子里满是对身为女人的奇怪想法,就像是月球吸引着潮水一般。在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各种古怪的不相干的想法潮水般涌上脑海。她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独自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今晚是仲夏夜,正是姑娘们献宝以求丰收的时候,她还是从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中知道这个说法的。教她们英国文学的老师特别喜欢人类学方面的内容,曾经让她们了解过古老的生殖习俗。那时她知道了,时至今日,欧洲的农民还会点燃篝火,祭祀五谷女神,然后一起躺在田野之中。灯亮的时候,多蒂还在想,大学可真是个给人丰富经历的地方。她感觉很有意思。这些想法只能说给母亲听。在这即将失去贞操的时刻,如果把这话说给男人,那他一定认为你傻得冒泡。假如她对女友们说,她想跟那个魅力无限但是又很不幸的迪克在这种时刻做一次长谈,那她们一定会笑话她。
但是女友们永远也不会相信、永永远远也不会相信,多蒂·伦弗鲁会来到这里,会来到这个有股烤肉味道的阁楼房间,和一个毫不隐瞒自己的企图、酗酒,而且明显并不爱她的男人待在一起。当她自然地做着这件事时,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此刻,她很想说说话。以前看牙的时候,她总是要跟牙医谈论时事,以便让他慢点启动钻头。多蒂忽然想到,好奇怪的比喻啊!不知女友们听到会怎么想。
然而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根本不是女友们和母亲所想象的那样。屋子里一点也不脏乱,虽然迪克喝了点酒,但他温柔体贴。他慢慢地褪下她的衣服,好像是在帮助她脱下户外的大衣。他拿过她的帽子和皮草,放在衣柜里,然后弯下腰,脸上带着滑稽而专注的神情,皱着眉,开始解她的裙子,就好像是爸爸在母亲去参加晚宴前为她挂上外套的挂钩。他解下裙子,看一眼商标,又看一眼多蒂,好像是要做一番比较,然后拿着衣服稳稳地走向衣柜,挂在了木头衣架上。接下来,他每脱下一件衣服都要皱着眉看一看商标,叠好,然后庄重地放在椅子上。裙子脱下后,有一瞬间,多蒂感到有点晕眩,但是,他让她穿着她的衬裙,就像医生们在医院里所做的那样。
他又脱下她的鞋和袜子,解下她的胸罩和腹带,然后脱下她的内裤,最后,他躲过她的头费事地脱下了她的衬裙,这样就不会弄乱她的发型。于是,多蒂就赤裸着身子,静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只剩下手腕上的珍珠。也许是因为去医院里看医生的次数多了,或者是因为迪克那超然冷静的神情,就像学艺术的学生正看着模特一样,多蒂感到很镇静。在解衣的过程中,他一次也没有触碰她,只是偶尔不小心滑过她的皮肤。这时,他轻轻地握了握多蒂丰满的双乳,让她放松。他的语气和佩里医生给她治疗痛经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他递给她一本画册,然后进了卫生间。多蒂坐在椅子上,尽量不去听里边的响动。她把书放在膝盖上,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房间常常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这间屋子有一个天窗,还有个朝南的大窗户。作为一个男人的住所,这里出奇地干净。有一个画板,上面不知画着什么,多蒂真想看看。还有个类似烫衣板一样的长条桌,粗布窗帘,单人床上的床单也是粗布的。衣柜上有个相框,照片里的女人白肤金发,留着严肃的短发,颇为动人。那一定是迪克的妻子“贝蒂”吧。墙上钉着一张照片,看起来还是那个女人,只是身着泳装,还有几张裸体素描。多蒂郁闷地想,这恐怕也是贝蒂。她一直不让自己涉及爱情和感情,因为她知道迪克不喜欢这样。尽管心怦怦直跳,但她反复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肉体的吸引而已。可是此刻,在这个无法退缩的时刻,她竟然心绪烦乱,有点嫉妒。更糟的是,她觉得迪克有点——嗯,有点特别。她打开膝盖上的画册,发现里面有更多裸体画像,签名的都是些她从未听说过的当代画家。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还好,迪克回来了。
他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裤,手里拿着一条印有旅馆名字的浴巾。他让旅馆的名字朝下把浴巾铺在床上,然后从她手里拿过画册,放在桌上。接着,他让多蒂躺在浴巾上,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她尽量放松。他的手放在她的臀上,面带笑容看着她。多蒂尽量让自己呼吸自然,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她的身材很棒,同时往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微笑。“宝贝,如果你不想要,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他的语气稍微加重,这让多蒂明白,自己看上去肯定是神情惊慌、满脸的疑虑。“我知道,迪克。”她用感激的语气无力地说道,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想抽烟吗?”多蒂摇摇头,烟掉回了枕头上。“好。”在他转身去关灯的时候,她忽然感到“那里”有一阵冲动。在意大利餐馆,他用深沉忧郁的双眼盯着她,对她说:“想跟我回家吗?”那个时候,她就是这种感觉。现在他转过身,又看向她,一只手抓着落地灯。她感到两腿之间如火烧一般,于是睁大惊讶的双眼。她吞了口唾沫,想要他给个答案。作为回答,他关掉灯,然后在黑暗中脱掉短裤,向她走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几分钟过去了。透过天窗,多蒂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她躺在那里,迪克仍然伏在她的身上,她怀疑是不是迪克出什么毛病了,这也许都是她造成的。他的脸朝着另外一侧,多蒂看不到,他的胸膛挤压着她的双乳,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两人的身体都是湿漉漉的,他身上的冷汗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在她的两乳间形成了一道小溪。她的嘴唇上有股咸涩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眼泪。她为刚才的快感感到羞愧。很明显,作为一个伙伴,他没有发现她的满足,否则他会说点什么。也许女人不该动。是不是她的喊叫声把事情搞糟了?或者是她最后犯了什么错?她希望书本上能说得清楚点。以前,凯和海伦娜曾经在一家二手书店买到过一本书,是克拉伏特·艾宾写的,给大家读过书里的内容,大多描述的是像男人和母鸡乱搞这样的肮脏事情,不过书里也没说清究竟是怎么做的。那个相框里的金发女人让她嫉妒,也许迪克此刻正拿她们两个互相比较呢。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闻到他呼出的酒臭味。床上也有一股奇怪的刺鼻气味,她很担心这是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忽然想到他是不是睡着了。她轻轻地动了几下,想要抽出自己的身体。他们湿黏的身体贴在一起,发出吮吸般的声音。她想推开他,但是推不动,这时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也许他累了。她宽慰自己。他都有黑眼圈了。但是在她心里,她知道,他不应该就这样像一吨砖头一样压在她的身上。这也充分证明他心里根本没有她。明天早晨,当他醒来发现她已经离开时,说不定会很高兴呢!甚至他也许都记不得是谁跟他在一起了。她不知道他见她之前喝了多少酒。她担心的是他会转眼忘掉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她明白,挽救她的尊严的唯一办法就是穿好衣服,悄悄溜走。但是她必须在这黑乎乎的走廊里找到卫生间。迪克开始打鼾了。这时,她忽然有了最坏的想法。他是不是射在她体内了?或者是不是安全套破了?她听说过橡胶套破损的事情,只需要一滴,女人就可能受孕。多蒂下了决心,于是奋力挣脱出来。这时,迪克在月光下抬起头,好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她。多蒂悲惨地想道,看来都是真的,他只管自己睡觉,把我都给忘了。她想下床。
迪克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哦,是你啊,波士顿姑娘。”他迷迷糊糊地说着,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对不起,我睡着了。”他起身打开了落地灯。多蒂急忙用床单遮住身子,转过头去。她仍然很害羞,害怕看见他的裸体。她冷静地说:“迪克,我得回去了。”同时瞄了一眼椅子上的衣服。“非得回吗?”他用嘲弄似的口吻问道。她可以想象到他淡红色的眉毛上挑的样子。她快速而坚定地说道:“不必麻烦你穿衣服送我下楼了。”她低着头,看着他健壮的两脚。他弯下腰,拿起短裤。她看着他的双脚套上短裤。然后,她慢慢抬起头,遇到了他探询的目光。“怎么了,波士顿姑娘?”他温和地问道,“女孩子头一晚不回家的。你疼得厉害吗?”多蒂摇了摇头。“你流血了吗?”他继续问道,“来吧,让我看看。”他连着被单一起抱起她,放在床上。浴巾上有一小片血迹。“淡蓝色的,”他说,“但是量很少。贝蒂的血流得像猪一样多。”多蒂没有吭声。“波士顿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他直率地说,用大拇指指一指相框,“是不是她惹你不开心了?”多蒂勇敢地摇了摇头。有一件事她一定要说。“迪克,”她害羞地闭上眼睛,“你说我是不是该拿个灌洗器?”“灌洗器?”他疑惑地重复了一次。“为什么?干什么用?”“嗯,万一……你知道的……避孕。”多蒂喃喃地说。迪克盯着她,忽然放声大笑。他跌坐在椅子上,头向后探出椅背。“我的宝贝姑娘,”他说,“我用的是最古老的避孕方法。罗马人称之为体外射精——最讨厌的方法。”多蒂说:“我想也许——”“想什么呢?我保证,没有一个精子游向你的宝贝卵子,跟《圣经》里那个人一样,我把我的种子都射到墙上了,或者,说得准确点,射到你肚子上了。”这时,他一下子把被单从多蒂身上扯了下来。“现在,”他说,“有什么就直说好了。”多蒂摇摇头,脸红了。她可不能直说,那些话让她特别尴尬。灌洗器、避孕,这些词几乎让她开不了口。沉默片刻之后,他以命令的语气说道:“我们得给你洗洗。”他穿上浴袍和拖鞋,去了浴室。似乎过了好长时间,他拿着一块湿毛巾走了回来。他坐在床边,将她擦干净。他自己看上去很干净,好像是洗过了,有股牙粉和漱口水的味道。
他点燃两支香烟,递给她一支,并在两人中间放了个烟灰缸,“你来了,波士顿姑娘。”他说道,语气好像是个得意的导师。多蒂没把握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在说她刚才做的那件她不想再说的事情吗?“你说什么?”她低低地问道。“我说你来了性高潮。”多蒂咕咕哝哝地应了一声。她现在明白了,但是这个新词仍然使她困惑。“高潮,”他又说道,这次声音更高了,“你们在瓦萨学这个词吗?”“哦,”多蒂说道,几乎都有点失望了,原来是这样。“那……”她都问不下去了。“就是这个,”他点点头,“依我看,这就是。”“那么这正常吗?”她心里感觉好点了,想要了解这个问题。迪克耸耸肩:“你这个阶层的女孩第一次通常都不这样。你看起来和外表相反,可能非常敏感。”
多蒂的脸更红了。据凯说,高潮是很少见的,丈夫要仔细研究妻子的欲望,而且要耐心刺激才可以达到。这些词让多蒂想起来都抖。多蒂曾经翻过凯买的那本书,全是用拉丁文写的。书中有一段讲的是宫廷医生指导玛利亚女皇的丈夫如何刺激对方的欲望。多蒂读过后真想彻底忘掉。然而,妈妈也暗示过,满足需要时间、经验,而且,爱情在这里起着重要的作用。但是在妈妈谈到满足的时候,她说得并不太清楚,凯也说得不太明白,她只会引用书本上的一些话。波莉·安德鲁斯曾经问过凯,那是否跟搂着脖子亲吻是一种感觉,凯很肯定地说是的,但是现在想来,多蒂认为凯要么是说错了,要么是由于某种原因想对波莉隐瞒真相。以前跟某些漂亮小伙跳舞的时候,多蒂也曾经几次感觉到满身激情。但是那和迪克说的大不相同。也许凯自己也一窍不通呢。不过,也有可能凯和妈妈说的根本是另外一件事,自己的这种情况属于反常。然而迪克看上去却很满意,坐在那里,吐着烟圈。他曾经在国外住过,知道的也许比妈妈和凯都多吧。
“你在愁什么?波士顿姑娘,”多蒂吃了一惊,“敏感对女人来说是件非常好的事情,你没必要羞愧。”他温柔地说道。他拿过她手里的香烟,按灭,然后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振作起来,你的感觉很正常,罗马诗歌里都曾经写过,‘性爱过后,动物忧伤’。”他的手滑下她的肩膀,轻轻地碰了碰她的乳头。“你的身体让你感到惊讶,你必须学会了解它。”多蒂点点头。
迪克站起身,走到柜子旁边,拿出两件睡衣,扔了一件给多蒂。“穿上它,去浴室洗洗。今晚的课程结束。”
多蒂把自己锁进走廊尽头的浴室里,盯着镜中的自己开始反思。“谁会想到呢?”她想起了波奇的话。多蒂有着红润的脸庞,浓重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深棕色的眼睛,和一个标准的波士顿人一样。女友中有人说她就是为了拿学位而生的。她自己也看得出来,穿上这件睡衣,再加上她凸出的新英格兰人式的下巴,她的外表有股凛然的气质,就像个法官。爸爸有时开玩笑说,她应该当个律师。但她脸上有个可爱的酒窝,还爱唱歌跳舞,她担心自己也许是双重性格的人。多蒂若有所思地将迪克的漱口水倒进嘴里,仰起头漱了漱口。她用一张卫生纸擦掉口红,然后焦虑地看着迪克肥皂盒里的肥皂。她皮肤过敏,必须特别小心。不过,她感激地注意到,浴室出奇地干净,女房东还在墙上贴了提示:“请保持干净,随意使用。谢谢合作。”“淋浴时请使用地垫。谢谢。”多蒂想,女房东并不反对有女人来访,她肯定是个大度的人。毕竟,凯以前周末都在这里。
她不想去考虑,除了他提过的贝蒂,迪克以前还有过什么女人。要是他把多蒂送回家后,又把莱基带过来怎么办?多蒂倚着洗脸池,呼吸紧促,摸着下巴,努力让自己站稳。她想,莱基不会让他做他对她做的那些事的。跟莱基做,他不敢。然而这个想法又是那么的飘忽,无法把握。他怎么知道她会让他做呢?她之前一直没想到一个奇怪的事情,他没有亲吻过她,一次都没有。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他不愿让她闻到他的酒味,或者,也许她自己有口气?不,多蒂坚定地想,她不能这样想。有一件事很明显,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迪克受过伤害,很严重的伤害,她点点头,重复道,是女人造成的伤害。所以他才我行我素。如果他不愿意吻她,那是他的问题。她用随身带的梳子梳了梳头发,以浑厚的女低音对自己说道:“迪克这种男人需要我这样的女人。”她迈着轻快的舞步,因为穿着长睡袍而有点磕绊地向门口走去。关灯时,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当多蒂跟沉沉睡去的迪克并排躺在窄窄的床上时,她的思绪不禁飞向了亲爱的母亲。一个1908届的学生。她认为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从不责骂别人,对年轻人的事情总是充满热情。虽然累了一天,该睡一觉了,但是她却渴望着跟母亲好好谈谈,分享一下今晚的经历。她想对母亲描述一下这里的场景:一个位于格林威治村以西的空荡荡的房间,月光照在棉布床单上,画板,带罩子的单扶手椅子,遮阳棚,还有迪克这个人,轮廓分明的脸庞,无穷无尽的词汇。这三天里的好多细节,母亲一定会很感兴趣。凯的婚礼,莱基他们三个一起去了惠特尼博物馆,然后又一起在一个小意大利餐馆里吃了饭,喝了葡萄酒,那餐馆前面摆着张台球桌,莱基和他一直在争论艺术方面的事情。第二天,还是他们三个人,又一起去看了当代雕塑展。多蒂从没认为他考虑过自己,因为他显然迷上了莱基。今天早晨他还去码头给莱基送行,假装是要给她几个住在巴黎的画家的名字,好让她去见见。在码头上,他看着船开走,脸上带着失望。他邀多蒂今晚去同一家餐馆吃饭。她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因为她是莱基的朋友而已。她跟他单独在一起时一直都放不开,因为她很担心他会感到厌烦。她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直到他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你想跟我一起回家吗?”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他说话时那种随意的语调。
毫无疑问,母亲要是知道他们双方都没有爱情这件事,一定会大吃一惊。她听到自己在用低低的声音对瞪着大眼的漂亮的母亲解释,她和迪克同居是由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原因。迪克这个可怜的家伙还在爱着他的前妻。而且,他还深深迷恋着她的好朋友莱基。在多蒂的想象中,她母亲大睁着蓝色的双眼,头上的卷发由于不断地摇头而颤抖着。多蒂身子前倾,肯定地说:“是的,母亲,我发誓,是迷上了莱基。我那天晚上就证实了这件事。”她母亲现在已经搬到格洛斯特住了,多蒂明天或后天也要去那里。可是多蒂仍然想象这个场景就发生在妈妈以前住的栗树街的早餐室里。伦弗鲁太太穿着定制的无袖蓝灰色亚麻长裙,胳膊由于打高尔夫的缘故已经晒成了褐色。多蒂穿着白色的鲨皮运动外套和白色的船鞋。她说完了要说的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用手指摆弄着裙子上的工字褶,镇静地等待着母亲开口。“是的,多蒂,我明白,我能理解,”两个人继续低声谈着,语声动听,只不过母亲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多蒂的声音略有点铿锵。伦弗鲁太太严肃而又体贴地问道:“亲爱的,你确定处女膜破了吗?”多蒂用力点点头。伦弗鲁太太是医生的女儿,年轻时就身体不太好,所以对身体方面的事情比较关注。
多蒂烦乱地翻了个身。在想象中,她对迪克说:“你会喜欢我母亲的,她很有活力,比我迷人,个子虽小,但是身材特别棒,蓝色的眼睛,金黄的头发,不过正在变灰。大学毕业那年,医生说她得辍学,这时她遇到了爸爸。她认定病人是不该结婚的,所以她就好了。她纯粹靠意志力治好了自己的病。她真的相信爱情的力量,我们都是。”多蒂红着脸说出最后这几句话。她必须让迪克知道,如果爱上他会毁掉他们的关系,那她一定不会这么做。任何这样的话都会是致命性的,最好是让他明白,没有这种危险,为此她要对他说清楚,阐明自己的观点。“我也信教,迪克,”她试验着该怎么露出歉意的笑容,“但是我想我比那些常去教堂的人更相信上帝。我喜欢教堂的仪式,我相信上帝无处不在。我这代人和上代人不一样。我认为,我们都认为,爱情和性可以是两件互不相干的事情。不是必须分开,而是可以分开。有性不一定有爱,有爱也不一定有性。这个想法很独特,是吗?”她加了一句,紧张地笑了笑,因为她感觉自己已经快无话可说了,她要赶紧把自己的人生观点说给这个睡在身旁的男人。“有个老教师对莱基说过,为了有爱,你必须学会不爱,必须学会不需要爱。莱基对这句话印象深刻。你说呢?”多蒂臆想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在多蒂的想象中,她敢于把莱基的名字和爱情一起说出来,是因为她想表明,她不嫉妒黑美人。她不喜欢他给她起的这个绰号。多蒂注意到,每当莱基转身看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地整理自己的领带,就像男人们在地铁站的镜子旁做的那样。在他们谈论艺术的时候,即使他不同意她的观点,他也总是很严肃,从不冷嘲热讽。然而,当他们站在码头上,挥手跟她告别的时候,多蒂数次对他说:“她很迷人,不是吗?”目的是激起他的信心,找到两人间的共同话题。可他只是耸耸肩膀,好像多蒂惹他不高兴了一样。在多蒂最后一次提起这话的时候,他回道:“她有头脑。”
如今,莱基远赴海外,她则跟迪克睡在温暖的床上。多蒂又想出了个新理论。会不会迪克只是在精神上迷恋莱基,而对自己更多的是肉体上的吸引呢?多数人认为,莱基很聪明,见多识广,但是却对人冷淡。也许身为艺术家的迪克只是倾慕她的美貌,而在其他方面更喜欢多蒂。这种想法不太有说服力,虽然他曾经说过她的身体令她自己惊讶,以及其他等等的话。凯说过,成熟的男人更关心女人的快感。但是看起来,迪克似乎并没有完全陷入激情之中。想到凯,多蒂的脸色有点苍白。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不如莱基那么“靓丽”,迪克明显是把她当成了莱基的替代品。因为莱基漂亮、富有、迷人,令迪克难以应付,他可不敢把莱基带到这么个寒酸的小屋里来。她几乎听到了凯用她那固执洪亮的西部嗓音在说:“伦弗鲁,迪克不会要一个牵动他感情的女孩,莱基肯定就是一个。你只是他发泄的出口,一个临时安全阀而已。”这些言之凿凿的话语瞬间压垮了多蒂,因为她感觉它们是对的。凯也许还会说,多蒂一直要破处,现在只不过是把迪克当作工具而已。
这是真的吗?这想法太可怕了。迪克就是这样看待她的吗?凯本意是好,就是说话太直白,但可怕的是,她说的通常都是对的,或者至少听起来是对的,她根本不在乎是否伤了别人的心。即使是在想象中,当多蒂听到凯的话时,她还是立刻就听进去了,成了凯所说的那种一刻也离不开妈妈的波士顿老姑娘。女友们中的那些弱势女孩也是这样。凯常常从她们嘴里套取她们的风流韵事,然后再任意贬低和评价。波莉·安德鲁斯订婚的事情就是这样。波莉要嫁的那个男孩有家族精神病史,凯给波莉看了许多遗传学图表,结果波莉最后跟男孩分手,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当然,凯说得对,大家都认为,安德鲁斯先生如果没有娶一个有忧郁症病史的太太,那他一定是个敢于担当的人。凯的意思是,既然波利爱他,那就先跟他同居,等到想要孩子的时候,再嫁个别人。虽然波莉很想这样做,可她没有这份勇气。除了莱基,大家都和凯想得一样,至少是想到了取消婚约,但是谁都没有这个胆量直接告诉波莉。情况总是这样,凯把大家私下里议论的话直接说给了当事人。
多蒂叹了口气。她多希望凯不会发现她和迪克的事情,但是这看起来似乎不大可能。迪克是哈罗德的朋友,这不是说迪克会告诉哈罗德,他是个绅士,而且对人体贴。最可能的是,多半多蒂自己会说出来,因为凯特别擅长套别人的话,最后,因为你心里更想听听她的看法,你会告诉凯,同时又担心自己承受不了真相。而且,多蒂明白,她也不能真的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因为母亲毕竟是上一代的人,不管她怎么努力,她还是不能完全同意多蒂的做法。这种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只会让她担心、不快。她会提出来见见迪克,然后,爸爸也会要见见,接下来,他们就会开始操心结婚的事情,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多蒂又叹了口气。她明白自己一定要告诉某人,当然不包括那些最亲密的细节,但她已经不是处女这个事情还是要说的,而这个某人只能是凯。
然后凯就会跟迪克谈论她。这是多蒂最畏惧的事情。她会谈起她的家族病史,妇女俱乐部,还有爸爸的商业关系,以及他们的社会地位。一想到凯对她的这些剖析,多蒂就觉得无法忍受。这时,多蒂忽然眼前一亮:社会关系,对啦!凯对她们家的社会地位估计得过高,正好可以借此逗逗她。别看她总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气,其实她对俱乐部和社团毫不了解,应该告诉她,如今,只有那些无聊的人或者外人,才会关注这样的事情。可怜而诚实的凯啊,五次,多蒂懒洋洋地想道,五次才破,又疼又痛,还流了好多血。莱基不是说过她的皮像水牛皮一样厚吗?多蒂认为,性,就像是跳舞,跟着男人就可以了。而凯是个糟糕的舞者,总想着要领舞。多蒂想,还是妈妈说得对,那些二流的寄宿学校总是让女生们一起跳舞,这可是个大错。她舒服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