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三下学期开学前,爸妈送外婆来B市治病,刚巧与傅言的奶奶住一个病房。她本来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傅言,就是在两人同时出现在病房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因为两个老人没事闲聊,发现他们的孙子和外孙女是一届的校友。
唐梨比傅言来得勤,爱逗老人开心,而且会一刀不断地削完整颗苹果。傅奶奶特别羡慕,每次孙子来嘴上都要提隔壁小姑娘怎么怎么乖巧孝顺。
外婆礼尚往来,也夸傅奶奶的孙子长得帅功课又好,招人喜欢。
“整天不爱笑的,谁喜欢他呀?”
她顺口就跟傅奶奶多了一句嘴:“傅言在学校是很受欢迎,很多女生都喜欢他。”然后,被傅奶奶追问:“那你也是吗?”
她被问得脸红,慌忙否认说:“我们在学校都不认识。”
“现在还不认识啊?”
架不住老人的打趣,唐梨借口逃出病房,与刚来的傅言擦肩而过。
等开学后她只有晚上过来看外婆。有一次去的时候恰巧傅言也在,傅奶奶就让他们一起回学校,说两个人更安全。
那是她唯一一次单独与傅言走在一起,可他甚至都没问过她的名字。
他没说话,她也不敢说话,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一前一后进了校门,再分道扬镳。
意外发生得很快。
是一个周末,彼时她在医院陪外婆,忽然听说傅言开车出了车祸,正在急救室抢救。而傅奶奶听闻这个噩耗,登时昏死过去,再也没有救回来。
傅言全身多处受创,胳膊和腿骨折,轻微脑震荡。他爸妈刻意瞒着奶奶去世的消息,但等傅言可以坐上轮椅活动之后非要见奶奶。
唐梨至今记得他推着轮椅来病房,没找到奶奶后抬眼看着她问:“奶奶呢?”
她则看着他背后的爸妈,难过地摇了摇头。
“傅言,奶奶走了。”他妈妈还是告诉了他。
没有说原因,但傅言却像猜到。他脸上自责的痛苦,以及对他爸妈的仇视,深深印在唐梨的记忆里。傅言拒绝爸妈碰他的轮椅,独自回到病房,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唐梨后来才知道,因为突然听说爸妈闹离婚,他开车分神出了车祸。
他恨爸妈,也恨自己。
他不肯吃饭,不肯让医护换药水,谁叫门都不开,后来是她搀着外婆去叫的门。
可能出于一种情感转嫁,傅言最终还是给外婆开了门。自那以后,他也不拒绝她。于是她就成了傅言妈妈关心儿子的中间人。
一直到傅言出院,仍旧不接受他爸妈。他一个人住在奶奶的空房子里,不让他妈妈找的任何人进去。傅妈妈没有办法,只有来找她,请她帮忙照顾下傅言。
那时候傅言已经办了休学,但她没有,她还要回学校上课。她只答应有空就去看傅言,只是没想到出院后的傅言更像一只刺猬,连她也不肯放进去。
幸好那是一栋老房子,唐梨找了个垫脚的从二楼的客厅窗户翻了进去。
傅言当时颓然地窝在沙发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到她爬进来,没有一点反应,安静地似乎是看到一只猫闯进来一样。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洒入室的阳光照在他脚边。他的脸在暗处,瘦削苍白,没有生气,没有希望。
唐梨心疼的眼泪就那么滚了出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烧水、煮吃的。
当她把一杯温水递到他干裂的唇边,他仍旧没有反应。他还是望着她翻窗进来的方向,一动不动。
她慢慢倾斜杯口,把水缓缓喂到他嘴里,可水几乎又沿着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唐梨忍不住又哭了,沾在手背上的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别管我。”他沙哑地说了一句,然后坐上轮椅去了卧室。
她怎么可能不管?唐梨煮了点菜粥,盛了一碗。
卧室里,傅言坐在轮椅上,低头盯着地板的两眼没有焦距。唐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吃点东西”,他忽然朝她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滚”。
她一会儿还有重要的课,只得把粥放在他面前,让他一定要吃。隔天一大早她就从学校直奔过来,傅言还是不肯开门,她又一次翻窗进去。
他还窝在沙发里,模样比昨天还要憔悴,不知道晚上睡在哪里,或者有没有睡。她叫了一声“傅言”,他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她跑到卧室,果然那碗粥也还在原地,放成了糊。
也许从出院开始他就没有吃东西,唐梨既心酸又恼火,可又毫无办法。她只能继续给他烧水、煮东西。
傅言缩在沙发里,把自己蜷成一团。
“吃点东西好吗?”她几乎是在求他。
没反应。
唐梨又去拍他的背,下手比昨天狠。
“走开,别烦我。”大概因为两天没进食,他这次没有吼。
唐梨这次不可能再走开,她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他勃然大怒,转身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他们都管不了我,你以为你是谁!”
他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张牙舞爪地企图吓退她,可是他又虚弱地像兔子,只红着眼,爪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她大概也红了眼,一半是被他怄的,一半是自己心软。
“我是唐梨,我就是要管你。”她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反正就管定了。“外婆说傅奶奶心疼孙子,我就替傅奶奶管你!”
也许那时候的傅言开始明白,倔强的他耗不过固执的她,他终于肯吃她煮的粥。也是那天之后,傅妈妈给出了请她照顾傅言的提议。
医生估计傅言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恢复健康,怕她不能全心全意、长时间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傅妈妈愿意给她经济补偿。
她觉得这样能让双方都心安。
唐梨理解她的出发点,而那时外婆住院治疗的花费对她们家来说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所以她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傅妈妈千叮万嘱不能告诉傅言,她说:“傅言现在状态很不好,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是我让你去照顾他的。”
她答应了。这样的交易,她也不愿意让傅言知道。尤其是傅妈妈最后说:“唐梨,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要是给他知道了,我给你的钱要全部拿回来。”
那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现在,怎么做才能让傅言打开心结?
她会的不多,让傅言稍微高兴点的的似乎除了做饭别无其他。哦对了,还有要哄着他。傅言以前闹脾气的时候,好好哄一哄也能捋顺毛的。所以,思来想去,唐梨第二天早上接连给他发了三条短信。
【对不起,我以前不应该瞒着你。】
【能不能让我当面跟你解释、道歉?】
【或者你说,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但显然,这回比较棘手,消息还是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唐梨快要沉不住气,到底怎样才能让他给一点反应?
中午王芳要回来,唐梨在准备午饭的时候又把手机拿起来。今天是长假最后一天,他应该不至于忙得连晚上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吧。
【今晚回家吃饭吗?】
【我做好饭等你回来好吗】
她又发出两条短信,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去忙午饭了。
虽说是长假,但傅言确实还在忙。他跟汤乐澄引荐的投资人谈了一上午,这会儿刚到一家装修典雅别致的餐厅用午餐。
傅言去洗了个手,回来时经过餐厅中央的花园。
地面花团锦簇,绿草茵茵。地上假山流水,青松写意。青松后的檀木网格玄关上左右嵌着两个大字“梨”和“蕊”。
傅言一眼扫到大字,停下脚步的同时想起她发来的短信。
怎么做才肯原谅?
“我不喜欢吃梨。”
“哦,你等下,我挑出来。”小姑娘拿勺子,把他那碗银耳雪梨汤里的梨块全部挑进她碗里。
“汤太甜。”
“哦,我下次少放冰糖。”
“那我下次再喝。”
“.......可我,熬了三个小时......”她撇下嘴角,似是满心委屈。
就是那副贯会装可怜的模样,逼得他喝掉甜得腻人的梨汤,吃完她做的每一餐饭。让他的舌头不知不觉习惯了她给的口味,从开始的嫌弃变成甘之如饴。
然而,就在他刚刚尝到甜头之际,她忽然抽身离开,再没有管过他的生活。
整整三年。
当他又慢慢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尘封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却还是被窗外偶然传来的一声熟悉的名字搅乱心绪。
轻而易举。
那个霓虹夜,她穿着长裙站在露台上,挽着头发,是他从未见过的娉婷模样。
她捧着鲜花,站在一个男人身边。三年,让一个生涩的丑小鸭蜕变成美丽的天鹅,她拥有了新生活与追求者。
不是没预想过,然而真正目睹一切,仿佛突然失去独家珍藏,一股强烈的失落与慌张不由自主爬满心胸。
他卑劣地嫉妒,以见不得她好的狭隘。
他想,至少,在被他原谅以前,她没资格获得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你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