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您看。”
温别桑和太叔仁一同行走于城楼之上,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从此处,可以看到明都大半的炮塔,这些皆出自我太叔氏之手。”
说起此话, 太叔仁一脸自豪。
温别桑的目光略过那些城防之上的炮塔, 道:“听说这是出自太叔祖上之手, 后被太叔问道改良,每个炮塔皆连通着地底的机关,沈如风在皇宫之内便可轻易发动,居王座而以炮为棋,决胜千里。”
他连提起自己的外祖父都是直呼名字……
太叔仁和其余太叔氏均皱了皱眉, 可想起沈如风在他面前也是什么都不是,不禁又略略释然。
太叔仁看着他的眼神跟看着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傻孩子没什么区别, 道:“正是, 如今地下城的所有机关都在我太叔氏的掌控之下,太公可想去瞧瞧?”
温别桑毫不犹豫,道:“好。”
看来南梁的传言也有虚妄, 太叔氏并不似传闻之中那样真的完全不受重视, 太叔问道所建立的机关城让他们在整个城防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即便没落, 沈如风也不可能离得开他们。
温别桑一下去, 便看到了许多脚上带着锁链的工匠,看上去应当都是二十五岁以上, 五十岁以下。太叔氏的人一下来,他们便齐齐面向墙壁而站,年轻的人还有朝温别桑投来视线的, 更大一些年纪的,则面色枯败, 眼神木然,对周围一切流动的事物早已麻木。
“看什么?!”忽有管事的一鞭子抽了过去,年轻的工匠立刻将视线收回,缩起了脖子,那管事的恭敬地朝太叔仁一礼,更是对温别桑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温别桑随口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地下的建设一直在进行,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手,我们太叔氏只负责机关维护,可做不了扩大地底的事情,这些都是外面找来的人手。”
温别桑颌首,道:“签了卖身契的吗?”
“正是。”太叔仁道:“有些是我们本国的居民,有些则是南梁的难民,还有一些战争时期抓来的俘虏,都能用上。”
温别桑哦了一声,继续往前,没有再给面壁的工匠们视线。
温别桑很快看到了巨大的机关齿轮,像木偶巨人一样架在地下巢穴,太叔氏各个对此引以为豪。
“这些机关每年万寿节都会发动一次,向所有百姓们昭示着明都的固若金汤。”
温别桑凝望着这大型的机关设备,心中逐渐转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露出了一抹无比开怀的笑容,由衷地感叹道:“太叔问道真厉害。”
承昀花了三日的时间,将温别桑那些画纸誊了下来。
温别桑做东西是不太爱画图的,但后来因为组装容易,拆卸难,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将零件损坏,耽误时间。为了方便量产,在承昀拆机关绘制的时候,他大约是闲着无聊,也跟着画了一些。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风牛马不相及。
可合作的久了,承昀还是看懂了他大部分涂鸦所表达的意思,并且能根据那些东西在图纸上的搭配,解析出它们各自的用途。
何况,这次温别桑估计是担心会有出入,还在上面用文字标注了尺寸,誊起来就更轻松了。
午夜一到,窗前便飘来了一道鬼影。
承昀将图纸折起,装在牛皮纸里,朝她递过去。
“你手下还有人?”
“我的人不多,主要是师父的人。”
“太叔问道?”
“嗯。”申悦容并不瞒他:“师父当年不仅仅只是救了我,明都很多人都承他的恩情,全聚在一起也有八百余人。”
“你想凭八百余人杀沈如风?”
“还有你们安定司的探子。”
承昀拧眉。
申悦容已经直接转身:“跟上。”
承昀急忙跃出窗户,提气随她跃上屋顶,申悦容身形有若鬼魅,偶尔飘来一句:“你脚步太重了。”
承昀凝神留意脚下。
两人的身影很快离开明都,一路来到后山。
“此处只有太叔家的人可以进入,外面设有机关,你要跟着我走。”
承昀屏息,一边观察她的身影,只见她腰肢款动之见,快到竟出了幻影,他仔细学着对方的身形,见她似摇晃实则脚步稳健地行过一段路后又跃上了树梢,便也有模有样地跟上。
林间两道身影迅捷扫过,树枝间的鸟雀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歪着毛茸茸的脑袋,只是狐疑,并未被惊动。
申悦容沙哑的嗓音含着笑:“学东西倒是快。”
承昀勾唇,即自傲又谦逊,道:“前辈教得好。”
“哼。”
“轰——”
前方忽然发出巨响,夜空中短暂闪过一道爆燃的光,随即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承昀与申悦容一起在屋顶匍匐,很快便听到下方传来咒骂。
“这个蠢牙子,肯定又把炼药室炸了。”
“真不知道家主捧着他干嘛!做事毛手毛脚,事儿还贼多,这才来三天,都炸了五个炼药室了!三叔祖在世的时候都没他炸的多!”
“别说了,你没见家主都把他当傻子哄,也就是在武器上有些天赋,听说他这两日还帮忙改了地下城的机关图,一旦实行,出弹速度会更快,甚至可以调整炮台的方向。”
“那以后君上在宫里就真能指哪打哪了!”
“行了行了,快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吧!”
承昀下意识要朝那边掠去,被申悦容一把按住。
“他不会有事。”申悦容哑声道:“你朝那边看。”
夜色掩映之中,温别桑果然已经炼药室走了出来,那边的屋檐挂着灯,他似乎只有身上有些轻微的燎痕,脸蛋都还是白白净净。
申悦容低声道:“他是故意的。”
那厢,太叔仁很快来到了温别桑身边,他先皱着眉看了一眼炼药室,发现已经救无可救,便走过来打量温别桑,道:“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温别桑没有给他责问自己的机会,直接道:“我正在研制一个特别厉害的武器,这么高,这么大,要是能弄出来,可以从这儿,打到那儿。”
他指着山下巍峨的宫殿,太叔仁果真忘了要指责他的事情,没好气道:“你知道这里距离皇宫有多远吗?你想从这儿,打到那儿?”
温别桑实在是异想天开,这种距离,大概只有升级版的火神炮才能做到。
温别桑朝他看了一眼,道:“可以的,我研制的筋斗龙,一个筋斗能翻三万八千尺。”
“好好好,三万八千尺。”看在他给机关城提出了不错的建议,太叔仁选择了隐忍,道:“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吧?”
温别桑有点不高兴:“你不信我。”
“我信。”
“你不信。”
“……”任谁大晚上被吵醒,还要哄一个傻子玩,估计都没什么好脸色。太叔仁冷笑了一声,道:“是,我不信,你有本事翻给我看,你要是能从这里打到皇城,我跪下喊你爷爷!”
不等温别桑开口,他直接道:“来人,送桑公子回房!”
温别桑抿嘴,看上去有些生气。
不等有人来请,便径直转过了身,气鼓鼓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远处,申悦容道:“太叔家的人只想利用他的天赋,但并不真的把他放在眼里,再耐心等一会,门外的守卫便会离开了。”
承昀眸色微暗,嗯了一声。
温别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门外有细微的谈话声传来。
“我是明白了,看神不如听神,这凤鸣君在南梁被传的神乎其神,其实也就那样,南梁说不准是不想要他了,才由着我们少主把他偷回来的。”
“我看也是,真不知道三叔祖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小怪物。”
“小怪物就小怪物吧,吹的还挺厉害,这么点的火器,还一个筋斗三万八千尺,火神炮最长的射程也只有两万尺而已,那还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行了行了,我看他应该睡下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迷迷瞪瞪要睡过去的时候,床边忽然有阴影投下。
温别桑的意识处于混沌的状态,隐隐约约仿佛嗅到了熟悉的沉香气息,恍惚竟好似回到了太子府中。
直到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他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起小弩。
瞪圆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青年,那熟悉的眼睛,还有……并不熟悉的胡须。
温别桑:“……?”
“粘了胡子,认不出来了?”承昀一边说,一边将嘴角的胡子揭下来,道:“初来乍到,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如此。”
温别桑看着他,还是没动。
承昀本来还等着他一脸惊喜的扑过来,双臂都处于微张的状态,可好半天,温别桑都没有动弹。
“……怎么了?”
温别桑似乎终于回过神,不过没有朝他扑来,还直接扭过了脸,不想理他。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承昀坐在床畔,柔声道:“我没机会惹你吧?”
还是不理他。
承昀绞尽脑汁,于电闪雷鸣之间窥见些许蛛丝马迹。
短暂的静默后,他试探地开口:“是因为我,忙着开山的事情,顾不上你?”
温别桑不说话,但脑袋朝里面偏的更厉害,本来还有半边侧脸在这边露着,这会儿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那都是夏末的事了,而现在马上就要入冬了。
搁旁人,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估计早就忘了。
他倒是好,一见面就翻旧账……
承昀甚至有一个新的怀疑:“你说要……明都,不会是为了跟我赌气吧?”
还是没转过脑袋,但是晃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否认还是承认。
承昀清楚不能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道:“我不能在这里呆很久,你准备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吗?”
那颗脑袋安静着,但声音传了过来:“你别想威胁我,我才不在乎你要待多久呢。”
他是不管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占了上风才行。
承昀无奈,道:“我千里迢迢追你过来,一边担心你,一边又怕你忘了我,如今我好不容易坐在你面前,你当真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刚才看你了。”
“看够了?”承昀试探,道:“那我走了?”
温别桑非常硬气。
身边安静了下来,温别桑努力竖起右耳,依旧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自己硬邦邦的后脑勺转了过来。
剔透的眼眸一下子对上了承昀含笑的脸。
温别桑没有再把视线移开。
承昀伸手,温别桑终于,慢吞吞,慢吞吞地朝他蹭过来,被他一把抱过去搂在了怀里。
承昀爱怜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哪里有家呢。”
“我是你的夫君,太子府便是你的家。”
温别桑扬起脸,道:“你只在乎你的百姓,不在乎我。”
这笔账终究还是要算。
“怎么可能。”承昀道:“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你为了他们不理我,让我自己呆在屋里,还害我被太叔真偷走。”
他的埋怨就像是一枚一枚的软钉子,缓缓楔入人的胸口,承昀又吻了吻他,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温别桑静静地被他抱着,把脸朝他怀里靠了靠,道:“我和你的皇位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你。”他回答的几乎毫不犹豫,“我选择它是因为我出生便注定了要走这样一条路,而我选择你是因为这世间万物,都不足你对我之吸引,两者岂可相提并论?”
温别桑试图挑他的错,但发现好像无错可挑,他勉强嗯了一声,心里高兴了点。
主动朝承昀怀里蹭了蹭,又道:“那要是有一天,沈如风把我和你的百姓一起抓了,你选哪个?”
“不管谁和你一起抓了,我都会选你。”承昀道:“这种话不吉利,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温别桑哦了一声,心中更满意了点。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承昀又抚了抚他的长发,低声道:“申悦容说……你要与我偷情。”说到这里,他忍俊不禁了下,道:“谁教你这样说的?”
“偷情?”温别桑道:“我说让她偷偷把你带来找我,没说跟你偷情。”
“嗯……我就说嘛。”
察觉到他话里的失落,温别桑攀着他的肩膀,将身体朝他胸口贴了贴,小声道:“你要跟我偷情吗?”
“……没有。”承昀道:“你我,均未婚配,怎么也称不上……”
他微微颤了一下。
耳侧被湿润的东西碰了一下,他屏住呼吸,扭脸去看温别桑,后者歪头,神色之间没有半分淫邪。
承昀按下身体的异动,想起正事,道:“太叔家对你好吗?”
“一群老瓜贼。”温别桑说:“也就是表面看重我,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我,他们就是想让我研制武器。”
“我听说你给他们改了机关城?”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道:“说起机关城,那下面有许多戴着脚链的工匠,听说还有从你们南梁抓来的俘虏和逃难的百姓。”
承昀脸色微变:“有这等事?”
“你们之前的战争有没有被抓过俘虏?”
“似乎有听过,但战争都是许多年前了,当时亓国做皇帝的还不是沈如风。”
“你们南梁的百姓不管是逃难而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来到北亓,若无身份背景,也不能为亓国带来任何的经济效益,就会被带去关在机关城,那里面还有一些自愿卖身的百姓,生养之后便会带去那里,为沈如风建设地下城。”温别桑道:“你的探子没有向你汇报过此事?”
“不曾。”承昀道:“我一般只处理安定司在梁国的事务,亓国都是母后在处理,此次来到明都,也还没有时间了解更多……若当真如此,我必要带他们回家。”
温别桑嗯了一声,道:“北疆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对我外公下手了,好在此前母后去过书信,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那暗中下手的人已经抓到,若能查出他与周苍术有牵扯,就有可能借此判他。”
“说起来,你们南梁除了万龙山之外,可还有其他硝石矿?”
“这里的硝石是从南梁运来的?”
“我不敢说,但听太叔仁似乎提过,北亓的硝石矿脉正在逐渐减少,这也是沈如风急着要攻打南梁的一个原因。”
“听说你准备借万寿节对沈如风动手?”
“我本想如此。”温别桑道:“但你若能派人找到地下城的那群老俘虏们,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便可叫他明都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天将明的时候,一个石头打到了窗户上。
承昀轻轻将沉睡的温别桑放回床榻,小心翼翼地为他盖好被子。
转身拿过桌子上的图纸,正要离开,忽闻床上传来呓语:“不出五日,叫你好看……”
承昀停下脚步,看向床上的人。
“砰!”
窗户又被砸了一下,承昀逼迫自己收回视线,推窗跃了出去。
夜色掩映之下,两道身影快速离开。
明都,一条无人的巷子。
申悦容停下脚步,道:“我在地下城有人。”
承昀立刻望向她,申悦容道:“我师父尚未辞官之时,身畔有一个小厮,在他离开之后,依旧留在了太叔氏,如今就在地下,负责维持明都城防的稳定。”
“他会帮你吗?”
“会。”申悦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誊好图纸,给我一份。”
两人就此分离,承昀回到藏身之处,花了些时间整理了温别桑给他的图纸,等到对地下的机关城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的脸色逐渐凝重了下来。
出门在外,没有笔侍,齐松在一旁为他研着墨。
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他对机关也有所了解,看着那些图纸,道:“这工程可够大的。”
“这些都是明都已存的建设。”承昀缓声道:“此处描黑的,才是他的想法。”
齐松有些看不懂,道:“若他成功,明都会如何?”
承昀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自己的窗扇。
天色已经大亮,亓国的明都与大梁的盛京几无区别,街道上拥挤而繁华,人群熙攘,一片热闹的景象。
摊贩们热情地叫嚷着,这一街道,有人独行,有人并肩,有人三五成群。
调笑声中,偶尔掺杂着谁不顺心的咒骂,可谓众生百态,生机勃勃。
齐松站在他身后,又一次看向桌子上那些描黑的地方。
恍惚之间,那些黑线,似乎变成了让人窒息的深渊,正在缓缓吞没整个明都。
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齐松立刻转身,打开了侧边的窗户,两人从窗前探头去看,只见后山之上,一丛黑烟拖尾,在空中划出了弧形的痕迹。
“砰!”
声音远远传来,齐松倒吸一口气,道:“太叔家疯了?居然把炮弹往皇宫打?!”
承昀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另一边,太叔仁手脚并用,狼狈地往山顶上爬的时候,温别桑正在点燃第二个筋斗龙。
“别打了!”不光是太叔仁,后方还跟着一众太叔氏:“太公!好太公!别往那儿打!那是皇宫啊!”
温别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火折子很快点燃了第二个。
滋滋的引线飞速地燃烧,在快要被炮筒吞没之前,忽有一只手伸了过去,重重一拔。
引线当即断开,温别桑扭脸去看,太叔真正重重甩着被烫伤的手指,微微抽着气,用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一个时辰后,太叔仁带着太叔真,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沈如风的面前。
“哼哼。”在他们身边,温别桑一如往常一般,荣辱不惊地站着,脸上挂着笑。
笑声时不时传出,太叔仁头顶的汗珠已经打湿了额前的地面。
沈如风坐在铺着黑色虎皮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太叔仁,又看了一眼温别桑,道:“是你打的?”
“嗯!”温别桑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骄傲,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雀跃与自得。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沈如风一笑,道:“从哪儿打过来的?”
温别桑立刻转身,发现沈如风没跟过来,又走了过来。
太叔仁的额头贴着地面,略惊恐地抬眼,只见温别桑竟然直接抓住了沈如风的衣袖。
后者瞥了一眼,懒懒地跟着他站起来。
两人出了殿门,温别桑伸手去指,道:“那里,那个山上。”
沈如风眺望而去,道:“这可不近呢。”
“我跟他说了,我的筋斗龙可以翻三万八千尺,若是地势高,借着风,还能打的更远。”温别桑朝里面看,道:“他不信,非要跟我赌,说若是我能从那里打到皇宫,他便跪着喊我爷爷。”
“你不是已经是整个太叔氏的祖宗了?”
“他要跪着喊我。”温别桑道:“沈如风,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如风笑:“那筋斗龙,长什么样?”
温别桑马上四处看,沈如风命人拿来纸笔,他却是弃了纸而直接用笔,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四方形。
“就这么大。”温别桑比划,很固执地追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沈如风凝望着那个长方形,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他脸上,眼底隐有几分惊愕与欣赏,由衷道:“着实厉害的紧。”
“你高不高兴?”
沈如风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有你这等天才为朕谋事,朕如何能不高兴?”
他接着道:“你那个,筋斗龙,好做吗?”
“好做!”温别桑道:“你找人拆了照做就是。”
“可有图纸?”
“我可以给你画。”温别桑一点都不藏私。
如此坦率的态度让沈如风放下刚刚升起的戒心。
他拍了拍温别桑的肩膀,转身行入里面,温别桑又跟进去,道:“沈如风,太叔仁说好了要跪下喊我爷爷?”
“那便让他依诺行事。”
太叔真眉头紧锁,温别桑已经来到了太叔仁的面前,道:“仁孙孙,你快喊我爷爷。”
太叔真咬牙,道:“温别桑……”
温别桑皱眉,道:“干嘛?”
太叔仁制止了他。
他清楚,炸皇宫的事情已经被轻拿轻放。
这种情况下,喊一声爷爷也不算什么。
他强笑了一声,对着温别桑叩首,道:“爷爷。”
“哼哼。”温别桑笑,笑容分明还算清澈,可笑声却仿佛饱含着别的意味。
即便清楚他生性如此,在此刻,太叔真的火气还是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深吸了一口气,温别桑已经大发慈悲道:“好了,我们两清了,你不用再跪了。”
“你当我们跪的是你吗?”
太叔真低声,神色之间含着屈辱。
温别桑了然,回头道:“沈如风,你不要让他跪了。”
沈如风身边的太监深吸了一口气。
主人却是轻描淡写:“行了,既然小阿桑为你们求情,就不用再跪了,日后切不可再以此事与他打赌,这次修缮宫墙的银子,就从你的俸禄里扣了。”
“谢陛下恩典!”
太叔真将他扶了起来,温别桑正要跟着两人一起走,沈如风忽然道:“留下陪朕用膳吧。”
温别桑一怔,立刻去看太叔真。
那征询的眼神让太叔真恍惚了一下。
沈如风见状,道:“怎么,你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嗯。”温别桑道:“他是我的监护人。”
太叔真:“……”
屈辱的神色稍有缓解,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这家伙,惹人烦是真的烦,但偶尔良心发现……不,他根本不是良心发现,他只是无意之间做出了良心发现的表现而已。
“既是陛下有请,你便留下吧。”
“好吧。”温别桑便留了下来。
温别桑大部分时间下对食物都不挑剔,但和沈如风坐在一起,他还是带了几分的警惕。
太监给沈如风夹什么,他便吃什么,太监不动的菜,他绝对不动。
沈如风似乎看出了什么,随口道:“怎么,怕我下毒?”
“嗯。”
“……”
回答的太坦然,沈如风一时哽住。
太监立刻道:“大胆,你竟敢揣测圣意!”
温别桑咬着筷子,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语气:“他还揣测我的意思呢,我说他了吗?”
太监:“你……”
“好了好了。”沈如风失笑,道:“为何担心朕给你下毒?”
“因为我在南梁的时候,他们说你是个多疑暴戾之人。”
太监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沈如风勉强一笑,道:“那相处起来呢,你觉得朕如何?”
“不知道。”温别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得防着你。”
“……”
接下来,沈如风很少再与他说话。
直到膳后,沈如风命人送上了一些茶点。
心思百转,他挑了一个最不可能被温别桑噎的话:“瞧你年纪不大,应当还未婚配吧?”
温别桑一下子把茶点放了下去,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太监有气无力:“陛下问你话呢。”
温别桑抿嘴。
沈如风皱眉:“怎么?”
“你要当着他的面。”温别桑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太监,道:“跟我谈论这件事吗?”
沈如风挑眉,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怕你不方便。”
“……”沈如风诡异地防备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太监离开。
确定了四周无人,温别桑看着沈如风,道:“我觉得你年纪太大了,我们两个并不合适。”
温别桑离开之后,太监小心翼翼地来到沈如风身边:“陛下……”
沈如风堪堪回神,抬手揉了揉额头,道:“天才和普通人,是不是真的不一样?”
等温别桑上了马车,太叔真将车门关上,道:“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温别桑神色为难。
太叔真警惕:“你是不是又乱说话了?”
“没有。”温别桑皱着脸,道:“他一把年纪,孩子都比我大了,竟然想纳我为妃。”
“……这是他原话?”
“他问我有无婚配。”
“那是想给你赐婚!!!”太叔真咆哮,克制住冲上大脑的血液,道:“七公主今年刚满十七,正好可以与你婚配,你若……罢了,你还是不要靠近皇家了,否则太叔氏早晚要被你害得九族尽灭。”
温别桑对此不是很在意,他轻声道:“我想去医馆。”
太叔真立刻道:“怎么了?”
“我担心沈如风给我下毒,想去检查一下。”
“……”就不该担心你!
当晚,承昀又偷偷来了温别桑的小屋。
温别桑一看到他便从床上坐直,张开双手。
承昀靠过去,轻轻把他抱住,温别桑便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软软蹭了蹭。
“今日炸皇宫之事,沈如风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
承昀放下心,又问道:“太叔真和太叔仁离开之后,你为何留在了宫里?”
“沈如风留我用膳。”
“他留你用膳?”承昀立刻把他拉起来打量了一番,道:“为难你了吗?”
摇头。
温别桑道:“地下城的事怎么样?”
“申姨看了,说可以找人去办。”承昀顿了顿,道:“但是阿桑,我们的目的只是安然把那些俘虏和百姓带出来,若可以,还是不要动用此计了。”
温别桑抬眸,承昀接着道:“你今日朝皇宫打的那一炮,有没有伤到人?”
“不知道,沈如风没说。”温别桑科普道:“那个炮虽然打的很远,但是威力不大,能量在推弹的过程中被消耗掉了很多,两三个人站在一起,应该可以全部炸死,多的就不行了,不过我远远看去,房子好像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道:“不知道有没有被砸死的。”
承昀看着他的笑容,沉默了一阵,道:“阿桑,火器不该只是用来杀人,你看到了的,它可以让雷火营重新变得鲜活,可以让矿工们得到一份稳定的收入,还可以开山,让崖下村日后免受翻山之苦……”
“你不想炸明都?”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对沈如风下手,对明都的禁军下手,打击他们的都尉府,或者城防营都可以,可是若有可能,尽量还是不要启动地下的机关,那对明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温别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两边的唇角一起上扬,看上去十分乖巧、标准,像那双明亮的眼眸,不含半分杂质。
“我来便是要炸了明都。”温别桑道:“他们杀了太叔问道,那么太叔问道留下的东西,也应该和他一起上西天!”
他眼底的冷意让人心惊。
承昀重新伸手,动作轻柔的将他环住,道:“我知道了,你想杀沈如风,想为你父母报仇,想为你外祖讨公道……”
“你不知道。”温别桑盯着他,道:“我之所以没有对周苍术下手,是因为皇后赐我凤鸣君的称号,我若在盛京动手,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一个疯子,他们会觉得皇后也是疯子,可是在明都,谁也不许阻止我。”
他从承昀怀里起身,径直下了床,道:“你可以走了。”
“我没有要阻止你。”承昀来到他身畔,道:“我知道你恨沈如风,恨太叔氏……图纸我已经交给申悦容了,她与你是一条心,你可以相信她。”
温别桑抿嘴,扭脸来看他。
承昀道:“我说话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觉得高兴便好。”
温别桑道:“真的?”
“真的。”承昀拉住他的手,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沈如风怎么好端端的要留你用膳?”
温别桑言简意赅:“他想娶我。”
“……?”
确定一般,承昀一字一句:“他,想,娶你?”
“嗯。”
“……”
好一阵,室内才响起一声,云淡风轻。
“还是让明都灰飞烟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