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正看了一眼,收敛神色道,“原来是大理寺卿大人,失敬失敬。”
柴原身体算不得好,年岁已大,爬进爬出简直要了他半条老命。他此刻形容滑稽,衣服上面都是尘土,脸上倒还是一贯笑眯眯地,道,“只我一人随大人去金吾卫府衙说明情况就好,这两位娘子好心相助,又是姑娘家,有诸多不便。”
队正面露为难之色:“柴大人,军规森严,实在非我等所能左右。”
剩下士兵心领会神,手中陌刀已经横起。
姜浮忙从马车上跳下来,道,“不必动刀动枪,我们跟你走一趟就是了。”
雪簇受伤不算很重,从地上站起身来。
柴原眯着眼,这才看清了姜浮是谁,连忙道,“原来是姜祭酒家的女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此事完结,我一定登门拜访。”
姜浮尬笑道:“好说,好说。”
柴原怕是以为姜溶也是自己的女侍卫了,她也顺着这话说,并不解释,这位堂姐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会武功的事实。
继之前去大理寺没多久,姜浮又来到了金吾卫府衙。
主要问话得还是柴原姜溶雪簇三人,她和马夫大叔不过是来凑数的。
还有一个从东宫赶过来的姜渐,他此刻的脸色比受惊的柴原还要差得多,看姜浮的时候咬牙切齿,像是下一刻就要变成东市见到的大老虎,开始吃人。
可惜姜浮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金吾卫府衙和国子监大理寺又是另一番场景。姜浮心中暗叹,如果能让她四处逛一逛就好了。
柴原絮絮叨叨的说出今日发生之事:
大理寺因为白虎一案,今日是忙得焦头烂额,礼部和鸿胪寺互相扯皮,各不相让,都不配合,直接加大了调查难度,可把柴原愁得够呛。
他是大理寺最高长官,自然要亲力亲为。
都到了未时,才从大理寺匆匆归家。如果不是毫无头绪,他恨不得一直呆在大理寺。
人老了,早上朝时候又经历了皇帝一番盘问,心力交瘁,柴原熬不住,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刺杀。
幸好遇到了两位女英豪拔刀相助,这才保下来这条老命。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上了年纪,就格外喜欢说大话,柴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激烈场面。因为他眼睛不好,多数都是想象,着重渲染了两位女英豪的英姿,雪簇被吹嘘得都有些脸红。
金吾卫的人都看向姜溶,真没想到这位女郎看起来弱质纤纤,居然神勇至此!
姜渐目光冷静,都说三岁看老,果然不假,他就说姜溶怎么会转了性子。
姜溶被这层层目光盯着,只觉如芒在背。
柴原称自己为受害者,自然未入牢狱,问话接近尾声,外面进来一人,身穿紫色官服,身形高大。
初春太阳落下得早,日已西斜,他背光而来,面容英俊,姜浮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影子一下子被唤醒,立刻鲜活起来。
是商明鹤。他进京已从从三品的左武卫将军升做了正三品的金吾卫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朝廷重臣了。
姜浮眼尖的看到他左手臂上缠了一圈包扎伤口的布。
看到他进来,在问话的长史立马行了个礼,商明鹤不在意的挥挥手,目光停留在柴原那张苍老的脸上,犹如鹰隼。
柴原面色未变,额头却隐隐有汗珠沁出。
这两人气氛古怪。
商明鹤道:“听说柴大人在城中遇刺,放心,金吾卫一定会抓住凶手,给柴大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语气和眼神显然都不是这么回事,面色阴沉。
这案件伤及人命,又有朝廷大员牵扯在内,本应该交给大理寺审理,可这被刺杀的就是大理寺卿,实在可笑。
几人从金吾卫出来的时候,姜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柴原再三道了谢,自回府去了。
姜府马车不算宽敞,三人便有些拥挤。姜渐还是男子,即便都是自家兄妹,也不能挨得太近。
姜渐和姜溶各有心事,都不说话,姜浮撑着脑袋,想起刚才见到的商明鹤,心中烦闷。
七八年没见,他应该认不出她了,记忆里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英武将军,她叹了一口气。
从罪臣之子走到现在,商明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阿耶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才只从三品,商明鹤不到而立,已经是正三品的将军了,前途无量。
姜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姜溶,“阿姊,你这次进京,是和商将军同路吗?”
姜溶从思绪里拉扯出来,笑着回答道,“没错,这次上京还要多谢商将军呢。”
只说是道谢,但这显然不适合让姜溶出面。而阿耶并未登门拜访,姜浮心里知道,她虽不在朝堂,但也不是睁眼的瞎子。
商明鹤是晋王谢转的人,阿耶想做纯臣,可姜渐是太子伴读,现在又担任太子司直,是绝对的太子党。
姜氏还是不要和商明鹤沾上关系为妙。
下车回府的时候,姜渐就开始挥斥方遒,“从今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不准再出去!”
姜渐不服气:“凭什么?!”
姜溶也劝道:“今日之事,全是意外,六郎若要怪,就怪我好了,阿浮并无错处。”
姜渐指着她道:“她本来就该收一收性子,看看满玉京的女郎,哪一个像她这般不识礼数,到处闲逛?”
姜溶脸色讪讪,不好再说什么,觉得自己也被含沙射影骂了。
今天遇到的清平县主季颐然,宋贵妃的侄女宋暄妍,哪里不比姜浮要嚣张得多。姜溶在阳州的时候,才叫一个肆无忌惮。
姜渐板着脸继续说:“我的话你听到了吗?以后不准再出去惹麻烦。”
姜浮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刚要和他分辨,姜祭酒正好走入正厅,听到兄妹三人对话,他拈了拈胡子,瞪了儿子一眼道,“我还活着呢,我们家里现在轮到你做主了?”
姜浮顿觉来了靠山,更加张扬起来,“听到了吗?我们家还不是你做主呢。”
姜祭酒面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英俊依旧。最近不知道为何,沉迷起了蓄须,徒添几分老态。他气质儒雅,说话却带了几分威严,统领国子监六学,官宦子弟多纨绔,一味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姜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选择闭上。
姜蘅笑意晏晏和姜浮道:“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人是活的,天天困在家里,闷也要闷死了。阿浮不要听你阿兄的话,只管出去玩。”
姜浮点点头,除了姜渐,这个家里谁对她都好。
姜蘅又道:“若没银子了,跟阿耶说,我上个月的俸禄刚发,你天天出去逛都使得。”
姜浮这才是真的感动,合家上下,谁不知道阿耶最小气最吝啬,居然愿意给她银钱。这才是亲阿耶,姜渐那厮,一定是捡来的。
今日是安阳大长公主的生日,晚上长公主府要开生日宴,姜府也受到了邀请。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格外喜欢热闹,安阳大长公主最爱举办宴会。她为人慈爱,不曾与人交恶,皇帝也很敬重这位姑姑,整个京城的权贵只怕都接到了邀请。
姜浮原来是不想去的,她喜欢出去玩,可并不喜欢在这种拘束的地方玩,达官贵人遍地都是,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谁。但想着堂姐姜溶的婚事,还是转念跟着去了。
这种场合,季家一定会出席,那些贵女们也少不了。她肯定能打听出消息来。
未免意外,她还提前用一包糖贿赂了姜潇。姜潇人小鬼大,让她办事绝对错不了。
大长公主府极为华贵美丽,现在的气节,只有梅花早开,其余花儿最多有了个花骨朵。大长公主府便用彩纸做成了花朵,黏在树上,比真的花儿还要争奇斗艳些。
人来人往,后院皆是夫人贵女,衣裳飘飘,钗环耀眼,可与檐下彩灯争辉。
姜潇去找她的一窝小姐妹,姜溶被季夫人拉着说话,在一干贵妇人中脱不得身,姜清和一众才女小姐们吟诗作赋,只剩姜浮,她眼珠子在人群里打转,在思考该把谁作为突破点,打听季临和宋暄妍的事情。
后面雪簇寸步不离,尽忠职守地守着。
她还在犹豫,冷不防就被拍了一下。姜浮吓得一抖,回过头去看到姜渐那张讨厌的脸。
刚想骂人,又看到后面跟着太子谢闻。还有内率府左副率应逐星,这位可是雪簇的一生偶像。
雪簇见了她,两只眼都几乎黏在她身上,一个劲的傻乐,怪不得根本没提醒姜浮有人来了呢。
说姜渐讨厌的话憋回嘴里,姜浮匆匆和谢闻问了好,又和应逐星打了招呼。
应逐星是谢闻的表姐,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应遥的女儿。
她英姿飒爽,身穿轻便胡服,笑着和姜浮道,“多日不见,阿浮又漂亮了好多。”
她若有若无地看了谢闻一眼,果然见到他脸色如常,耳朵处却红了,在夜晚不甚明显,需要仔细才看得出。
心中暗笑,这不开窍的太子表弟,到底什么时候能追上意中人。
女孩子们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就他这么个小闷葫芦……
应逐星和姜浮不算熟络,但她是和女孩子打惯了交道的,言语可亲,很快和姜浮交谈起来。
姜渐道:“你刚才在鬼鬼祟祟干些什么呢?”
姜浮反唇相讥:“我哪里有鬼鬼祟祟,分明是光明正大。”
她转念一想,姜渐也在朝堂为官,对于季临应该不是一无所知。
姜浮问道:“阿兄,你和季十一认识吗?他在京中风评如何?”
姜渐道:“鸿胪寺司仪署令?正八品的小官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姜浮笑道:“人家正八品是小官儿,你不过也才正七品,就高了那么一点儿,五十步笑百步。”
姜渐被嘲讽了,也不生气,只是冷笑道,“我是正七品的芝麻官儿没错,姜五娘子你,不知又是几品的大员呢?”
他目露好笑:“这里可就你一个白身。”
姜浮看了看几人,谢闻是太子自不必说,应逐星从四品,雪簇看她目光看向自己,弱弱道,“我是从八品的太子备身,有登记在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