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已经安静下来。
金吾卫的人控制住了□□,那只原先还威风凛凛的白虎,此刻被关在了笼子里,四脚被捆起来,很是狼狈。
她骑着白马飞驰了一会儿,道路上都是各种残渣,有木头的,更多的分不清,不知是什么混合在了一起。
有金吾卫的人看见她,呵斥道:“东市纵马,金吾卫在此,还不快停下来!”
姜浮在马背上欲哭无泪,她也不想的,这马根本不听她的话,拉缰绳也没用。
这里可不止有金吾卫,还有内率府卫率府的人。
卫率府掌东宫兵仗,内率府是太子贴身侍从,不可能认不出太子的马。
当下便有军官叫了声“鸣雪!”
那刚才还飞奔不止的马立马有了反应,欢快地向来人跑过去。
它终于停下,姜浮缓了一缓,那军官正好是她认识的人,超乘军左郎将霍尧,他是国子监武学出身,按理来说还得称呼姜浮的父亲国子监祭酒姜蘅一句老师。
有女官扶姜浮下马,霍尧问道:“姜娘子,殿下的马为何会在你这里?殿下人呢?”
姜浮犹豫了一下,谢闻说的是让自己去寻姜渐,再去大理寺报官。
可霍尧也是东宫的人,他现在询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她还没纠结太久,一声“阿浮”就解决了她的困境。
和平日里的金玉清朗之声不同,阿兄声音带了一丝闷意。
姜浮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姜渐,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姜浮皱眉道:“阿兄,你这是怎么回事?”
姜渐顾不得她的询问,拉着她的手臂仔仔细细的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一遍,裙子虽然脏了,人没伤。他轻呼一口气,随后答非所问:“太子殿下呢?”
姜浮道:“巷子里死了人,殿下让你去大理寺。”
霍尧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为何,原来是信不过他。
他哈哈大笑,姜浮是女儿家,不好动手动脚,只能使劲拍了拍姜渐的肩膀。他手劲大,直把姜渐拍得呲牙咧嘴。
霍尧道:“你个小丫头,怪道刚才挤眉弄眼说不出一个字,原来是信不过我。”
他性子爽朗,并未动怒,姜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霍尧又说:“好了,现在你妹妹也见到了,姜司直就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天气还冷得很,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去吧,殿下和大理寺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
姜渐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风吹过,别人并不觉得如何寒冷,但他如今衣衫尽湿,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姜渐拱了拱手,“那这里的事情就麻烦左郎将善后了。”
有士兵准备好了马车,坐到马车里,刚才一番惊心动魄,姜浮这才想起盈枝,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刚想询问,姜渐好像知晓她心中所想,先她一步开了口:“放心,盈枝被金吾卫的人寻到,问清楚情况已经被送回府了。不过我们家的马车是坏了个彻底,你回去可要小心了。”
姜浮大惊失色:“马车怎么会坏?”
父亲姜蘅最是抠门,一辆马车还值不少银钱,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啰哩巴嗦说些老生常谈。
姜浮沮丧,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别说是她,任谁也想不出来,东市会突然跑出来一只老虎。
想到这,她好奇开口道:“阿兄,那只老虎是哪来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东市?”
姜渐冷笑一声:“是扶月国今年的贡品。不知道是哪个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得,居然偷偷放走了这老虎。幸亏这次金吾卫和卫率府来得及时,我朝百姓未有伤亡。否则,这事情还有的官司打。”
姜浮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这是东宫的马车,姜渐作为太子伴读,从小到大是坐惯了的,她却是头一次。
里面布置,果然和自家不同,豪华了一倍不止。
她随意将头伸出去,想去看外面的风光,立马被姜渐揪了回来。
扶月国她知晓,边陲小国,面积不过大陈的一个州大,但其国人擅长御兽,能驱使野兽作战,不光是狼和老虎这种猛兽,连蛇和天上飞的鸟都可以,十分难缠。
如果两国要起战事,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将士的性命断送在那里。
她想再继续问,阿兄心中是否有怀疑的对象了,可他闭着眼,明显是不想搭理自己的意思。
她又想起刚才的太子谢闻,那一箭可真威风。
还有刚才那位青衣郎君,她总觉得这人面善……
回到府里,盈枝果然已经在了。
她的小脸上沾了灰尘,双丫髻还算得上整齐,正在洋洋得意和一众女使讲那大老虎是如何可怕,而她又是如何临危不乱的。
姜浮懒得揭穿她,盈枝在人群里被挤着走,就她那小矮个子,恐怕连老虎都没看到长什么样。
她去换了衣服,是条绿色的崭新襦裙,又重新梳了发髻。再去寻姜渐的时候,他也已经收拾好了,翠色的圆领袍尽显少年英姿,除了头发还有湿气,看不出原来的一点儿狼狈模样。
他还要急着去大理寺。
姜浮提出跟他一起去,却被无情的抛下,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吩咐家里的管事看好她,不准让她溜出去添乱。
姜浮气结。
幸好没过一会儿,大理寺的衙役来传话,要她过去协助办案。
她可是亲眼目睹现场的证人之一。
她到了大理寺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十分齐全,太子谢闻端坐在主座,有大理寺卿柴原,新上任的少卿宋燕时,左郎将霍尧,太子司直姜渐,还有右少卿等几位姜浮不曾见过的人。
面对这些人的注视,她暗暗缩了缩脖子,事情好像变得不简单起来,尤其是她阿兄,黑着一张脸,似乎对她很是不满。
这并非开堂审理,气氛算不上肃穆。
左少卿宋燕时是宋贵妃举荐的侄女儿,她长相并不十分美丽,眉眼总是弯弯,看起来亲切温柔,让人难以和那个传闻中的“女修罗”联想在一起。
她笑着开口:“姜娘子,听说案发当时,你也在场,可否将你双目所见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们听听呢?”
无论是谁问,姜浮都要讲的,无视姜渐吃人的眼光,她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宋燕时若有所思,仍然带着笑问:“那依你所见,这位宋随云宋郎君,和那劫财的屠夫是否相识呢?”
哦,原来那个人叫宋随云,一说名字她就记起来了,是承恩侯宋国舅的那个外室子。
据说他生母是个烟花女子,承恩侯惧内,宋随云在家里的处境很不好。
姜浮皱了眉。
宋燕时为何要这么问?
她谨慎道:“他们是否相识,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所看到的说出来。”
她话音刚落,姜渐等不急似的,不满开口:“左少卿和宋随云是同族,这件案子左少卿还掺和进来,似乎不太好吧?”
宋燕时笑眯眯回道:“照姜司直这么说,姜娘子还是司直的亲妹,这里还是大理寺,那姜司直在这里指手画脚,是不是也不太好呢?”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大理寺卿柴原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僚,何必闹得那么僵。”
只可惜就算位列九卿,也没人卖他这个面子,也幸好他虽然执掌大理寺这种地方,但性子和善,并未将两个年轻人的不逊放在心上。
人家一个是宋贵妃的人,一个是东宫的人,两方势力他都惹不起。
他仍旧乐呵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散了后,太子走在最前面,和金吾卫的中郎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霍尧笑嘻嘻勾着姜渐的肩,同他说道:“唉唉唉,就算那个宋随云是宋家的人,你也不用那么针对他吧?”
姜渐黑着脸:“我何时针对他,他分明就是和那个死去屠夫是一伙的,做了这一出好戏给我们看罢了。”
霍尧道:“人家做戏是为了什么?你倒是能说出来一个确切理由,要不然别怪兄弟我不信你。”
姜渐几乎要脱口而出:“当然是……”
只说了三个字,他又忍住了,脸色越发不好。
霍尧笑道:“说不出来了吧?”
姜渐冷道:“当时在场之人,一共四人,殿下、阿浮、宋随云还有那个死去的屠夫。殿下的箭仵作已经验过,并未有毒,阿浮和死者并未有过肢体接触,唯一有机会杀人的,除了那个宋随云还有谁?”
霍尧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倒也有理。但是我觉得吧,那个屠夫心怀不轨,死有余辜,就算真如你所说,他所中之毒是宋随云下的,也并不能判罪,自卫罢了。你又何必死扯着不放…”
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旁边除了姜浮并无其他人,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殿下也牵连其中,要是闹到陛下面前,那帮文官要给殿下扣一个党争的帽子怎么办?”
宋贵妃未有儿女,但近来势大,虽未封后,却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
霍尧粗中有细,太子和宋贵妃对上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人人都说枕头风厉害呢。
姜渐不再说话,拳头却握紧了。
时间还长得很呢,他揭穿宋随云真面目的那一天,不会来得太迟。
姜渐不说话,霍尧摸摸鼻子,又去和姜浮搭话:“阿浮你是没见到,今天游春宴,你阿兄不慎掉入了湖里,捞出来刚听到扶月的老虎跑出了善意坊,那地方离东市近。他立马想到你也在东市,急得火烧屁股似的,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去寻你了。”
他说话十分浮夸,哪怕事情原来并不好笑,被他润色出来,就像是添了笑料进去,抑郁顿挫的奇怪语气要占一大半功劳。
姜浮想想阿兄落水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面的谢闻和中郎将说完了话,冷冷得喊了一声:“左郎将。”
他这个人总是淡淡,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来喜怒。
姜浮只能看见他的一半侧脸,在中郎将黝黑的肤色衬托下,更显得如玉一般。
霍尧忙收敛了笑意,快步走上前。
姜浮忽然想起来不对,今日上午,明明是姜渐先去参加游春宴,然后才是自己临时起意要去买话本。
姜渐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东市?
作者有话要说:大致解释一下
阿耶:父亲
太子千牛、太子备身:太子的贴身侍卫
内率府、卫率府:东宫的军队
金吾卫:京城巡逻的军队
官制私设,部分参考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