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痛下杀手

李玄都身形腾空而起,一剑翩若游龙,直奔徐无鬼而去。

徐无鬼仍旧是负手而立,不闪不避。

重重黑影凭空生出,然后越过徐无鬼,迎向李玄都。

此乃“太阴十三剑”的十三剑奴,比起李世兴的剑奴不知高明几许,李玄都身陷阵中,立时陷入苦战之中。

徐无鬼只是负手观战。

如果徐无鬼不出手,仅凭“阴阳仙衣”就想杀掉李玄都,还是有些过于不切实际。所以李玄都在身中数剑之后,强行破开了剑阵。然后李玄都骤然消失,再现身时已在虚空,一剑刺向徐无鬼的眉心。

徐无鬼身形向后一撤。在旁人看来,徐无鬼这一退平平无奇,殊不知对于李玄都来说,徐无鬼向后退出的这一段距离却是微妙无比,倘若少退一分,就要伤在李玄都的剑下。若是多退一分,就给了李玄都发挥的空间,势必会引来李玄都的诸多后招。此时距离却是不多不少,既不会被李玄都手中长剑伤到,又不至于让李玄都得寸进尺。

李玄都身形强行一顿,向后落入湖水之中。

徐无鬼随手一挥,湖水陡起,席卷向李玄都。看似轻描淡写,却是暗含“逍遥六虚劫”的六劫之力。

李玄都用出“南斗二十八剑诀”,在自己面前列星成阵,将涌来的白浪悉数搅碎,化为漫天雾气。

徐无鬼叹息一声,向前一步踏出。

风起,吹动湖水碧波。

下一刻,徐无鬼已经出现在李玄都的面前,单掌一圈,朝着李玄都当头打下。李玄都掌中“人间世”画圆,迎上徐无鬼的手掌。两人之间有两股六劫之力凌空交击,却没有没有半点声音传出,两者相互抵消,不断湮灭。两人的“逍遥六虚劫”出自同源,拼到最后,没有半分取巧可言,只能以境界高低来分出高下,所以最终还是徐无鬼占据了上风,一把抓住李玄都的手腕,以“逍遥六虚劫”化去李玄都的气机。

李玄都五指无力,握不住掌中的“人间世”,木剑直直往脚下湖水中落去,在中途却被徐无鬼探手接住。

徐无鬼左手握住“人间世”,右手松开李玄都的手腕,反手一掌推在李玄都的额头上。李玄都的头颅猛地后仰出一个惊人弧度,发髻散开,长发披散下来。

徐无鬼拿着“人间世”,立在原地,李玄都向后踉跄退去,在湖面上踩踏出一串涟漪。此时李玄都的感觉就像一个普通人被人打了一闷棍,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不过李玄都仍旧守住了一寸清明,知道自己今日怕是绝无幸理了。

两人的差距,不在于神通手段是否玄妙,也不在于对敌经验是否丰富,就在于境界修为,这是李玄都最大的短板,几乎无从弥补。若是从根本上说起,李玄都还是太过年轻了,如果他与徐无鬼年岁相当,谁胜谁败,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徐无鬼看着踉跄后退的李玄都,又是轻叹一声。

下一刻,徐无鬼出

现在李玄都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让他止住退势,同时运转“逍遥六虚劫”。

“逍遥六虚劫”乃是徐无鬼毕生神通所聚,除非李玄都“浩然气”大成圆满,否则绝无法抵挡,此时六劫之力入体,李玄都的气机立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紧接着徐无鬼手中的“人间世”携着“仙剑化血诛”的剑意刺穿了李玄都的心口。

李玄都被一剑穿心,不同于以往,他此时一身气机被徐无鬼以“逍遥六虚劫”悉数破去,“漏尽通”已然无法发挥效力,那么这穿心一剑便成了致命伤势。

在这个时候,李玄都竟是重新恢复了清明,只觉得长剑穿体而过,竟是没有太大的痛苦,整个人十分麻木,身子发轻,似乎随时都会破空而去。

此时李玄都和徐无鬼相距不过尺余,四目相对,李玄都看到徐无鬼的脸上竟是没有喜色笑意,反而是有着淡淡的惋惜和惆怅。

李玄都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笑意,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

这一刻,李玄都仿佛回到了火光冲天的帝京城中,眼前的徐无鬼变成了与他两败俱伤的玉清宁。

紧接着,李玄都又看到了张白月,她的身形似虚似幻,似乎随时都会随风归去。她朝着李玄都伸出了手掌,似乎要带他一起离去。

然后画面一转,回到了单老峰上,秦素正背着他沿着峭壁向下攀爬,夕阳西下,晚风悠悠,李玄都只觉得心间一片安宁祥和,竟是生出几分困意。

李玄都缓缓闭上了双眼,向后倒去。

“哗”的一声,溅起水花。

徐无鬼没有躲闪,看着李玄都缓缓沉到水底,湖面起先还有涟漪,片刻之后,最终归于平静,只剩下人间世的剑首还勉强探出湖面。

……

慈航宗的山门位于南海普陀岛,此地是为观世音菩萨的道场,素有“海天佛国”之称,与东海的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岛并列其名。

普陀岛有莲洋午渡、短姑圣迹、梅湾春晓、磐陀夕照、莲池夜月、法华灵洞、古洞潮声、朝阳涌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霁、茶山夙雾、天门清梵共十二景,举世闻名,只是等闲之人无缘得见,盖因整个普陀岛都是慈航宗的私产,若无邀请,不得登岛,自然也无法见识这些美景。更何况许多景观还是慈航宗的宗门重地,就是经常往来于东海和南海之间的清微宗弟子和普通慈航宗弟子,也是无缘得见。

不过秦素是个例外,她是秦清的女儿,忘情宗的宗主,李玄都的未婚妻,待到秦清和白绣裳成亲之后,她还是白绣裳的继女,其身份自然不同寻常,在苏云媗的亲自陪同下,已经游览了十二景。

秦素随着父亲来此做客,本以为只是住上几日,顺带游览普陀岛,完善一下自己的游记。到了那时,李玄都也该从蜀州返回,来南海接她,两人可以一起返回太平宗。

只是她没想到,李玄都去往蜀州之后就杳无音信,她本想去蜀

州寻他,结果被父亲拦下,只说让她不必担心,后来她见父亲通过宗门重器“水中月”也前往蜀州,她便放下心来。

父亲很快去而复返,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她便彻底放下心来,安心在普陀岛等待李玄都处理完唐家堡的事情。不过也在心底有些小小的不满,埋怨李玄都也不知寄信回来,飞剑传书又不费什么工夫。不过秦素又安慰自己,也许是李玄都事务太过繁忙,脱不开身。

可秦素没想到,转眼间已经是六月了,李玄都仍旧没有音讯,不仅她的几次主动传书都没有成功,就是每月例行的清平会也失期不到,这让秦素心头笼上了一层阴影。

秦素决定去蜀州一行,再次被秦清阻止,只说李玄都已经不在蜀州,她追问李玄都去了何处,秦清又不告诉她,只说李玄都肯定会回来,让她不要乱跑,免得错过。

无可奈何之下,秦素就在普陀岛长住下来。

一场细雨不期而至,落在紫竹林中沙沙作响。

秦素坐在避雨亭中,轻轻摩挲着手腕上那只李玄都送给她的玉镯,望着外面的雨幕怔怔出神。

苏云媗撑着一把纸伞来到亭中,收起纸伞,望着秦素,轻声道:“素素,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

秦素没有收回视线,“有事吗?”

苏云媗笑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吗?”

秦素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云媗坐在秦素身旁,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又在担心紫府了?放宽心,秦宗主都已经亲自去找他了,肯定不会有事的,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天底下的男子,不管英雄与否,很多时候都像个孩子,从来不让人省心。他们在外面做着自以为正确的大事,忙着他们所谓的大业,从来都不会管身后还有人为他们担心。等紫府回来的时候,我帮你说他。”

秦素目光有些恍惚迷蒙,“不一样的。”

苏云媗一怔。

“我不是那种关心则乱的性子。紫府也不是第一次冒险行事。”秦素仿若梦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就算紫府去金帐王庭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秦素转头望向苏云媗,“霭筠,我是有‘宿命通’的,我还学过‘紫微斗数’,都说秋风未动蝉先觉,许多感觉并非是空穴来风,所以我才想要去找紫府。可爹爹说得对,如果是他和紫府都不能处置的麻烦,我去了只是累赘而已,反而要拖累他们,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苦等,什么也做不了。”

苏云媗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慰秦素。

师父已经告诉她,李玄都的确是出事了,吉凶未卜,祸福不知。

忽然之间,秦素低头望去。却见她手腕上的玉镯不知何时裂开了细细一线,就像被人用薄刃切开了一般。

一瞬间,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笼上了一层如外面雨雾一般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