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太女,贺澄当然要上学。她没有参加那种一对一辅导,而是与陈悦澜商议,用是“陈静”这个身份考去了太学的小学部,与谷汀荷成了同桌。
一开始两个人都只是客气的同窗同学,谷汀荷因为姓氏再加上有个太师爷爷,在学校里反而比她这个披马太女更让人想要亲近。至于她们相熟起来,还是因为一次打赌
在这种小学初中生的年纪,男女生之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幼稚赌约,贺澄当时都有点快忘记是什么了,具体大约也就是考试,看排名到年级前三是男生多还是女生多之类的赌约。
最后是她、谷汀荷、与装作不认识她但在后面还是被迫认识的陈开霁包揽了年级前三,成功奠定了太学那一届她老大谷汀荷老二的基础,也从此开始垄断太学前三排名的道路。
贺澄才不认为这是欺负小孩子,她以前学的东西和现在学的能一样么?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再说了,不拿到前三,自己是太女这件事情要以后被爆出来,那就真的是玩笑大了。
见到贺澄的那刻谷汀荷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在太学里常常被称为“铁面无情”的姑娘嘴角甚至还有抹笑容,对着贺澄点头致意:“太女今日倒是有空。”
“我有些心烦,正好你有空,想和你说说话。还有,叫阿静就好,我今天又不是用太女的身份来的。”
走入谷家的时候贺澄下意识环顾了一圈,看着正厅里放着的牌匾以及花园中的桃李稍稍停下了脚步。
“阿静,怎么了?”
“不,我只是想起以前我来你家几次,好像都很少有去花园转过。”
谷家的布置很是清雅,看得出来那些书画或摆件都不算昂贵,但足够精致。庭院里的树木大多都是普通的桃李,贺澄仿佛想到什么,声音逐渐变得轻柔:“你爷爷有很多学生?”
“嗯,还挺多,我以前就是他启的蒙。”
给孙女启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贺澄却稍稍垂下视线,看向褐色的泥土声音轻快:“那还真不错,你爷爷学生挺多,还能抽空给你启蒙。”
像是她,就是贺璞一手包办——没办法,身为丞相的陈悦澜比贺璞更加忙碌,也只能让皇帝陛下接下这个重任了。
“确实,爷爷还是很关心我的。”
侧头看了眼笑意逐渐消失的谷汀荷,贺澄继续往前小小地迈了半步:“既然用的‘还是’,就说明你并不是最关心的那个。”
“这也很‘正常’,我天资不够,自然得不到太多的关注。”
谷汀荷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努力之后无法得到与努力相符的回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人不愿意正视这点,她却觉得这甚至都能称得上是理所当然。
人天生喜欢优秀,她不够优秀,所以家里会更喜欢比她优秀的堂哥,资源与倾向也都会在他身上。
“如果你还算天资不够,那别人……”
“至少在我家,我算天资不够。”
谷汀荷耸了耸肩,看向贺澄的同时稍稍摇了摇头:“我并不在意这些,对我来说能与阿静相识,就足够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同窗情谊,还能维持多久?
安静地听着谷汀荷给她介绍各种摆件与画作的来历,等到间歇空隙,贺澄才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口:“所以,谷太师今日也很忙?”
“他近日有几位好友准备回乡,大多都在外聚会。”
嗯?近日准备回乡?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最近闹出来的事情她可以肯定谷航是那个幕后黑手之一,现在想着回乡,是不是也同样在找后路?
不过在谷家她也不会这么说,来到谷家的不是太女贺澄而是学生陈静,表现太多反而会引起各种推测。离开前与谷汀荷的父母打了声招呼,贺澄最后回头看了眼这座太师府,深吸一口气后走向不远处一个卖竹编器的小摊。
“他去了哪里?”
“确实是与朋友小聚。”
裴丰问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做着天照卫惯例潜伏,就被太女一眼给揪了出来。想着贺璞与自己说的“万事不可瞒着太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太师并无可疑之处。”
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天照卫还会派你这么个人来盯着?
没有戳穿裴丰问那点不知道是自尊心还是为了遮掩真实目的的借口,贺澄简简单单瞥了他一眼,露出了个笑容却让裴丰问愈发感觉到头皮发麻。
他肯定瞒不过太女,但是这种“我知道你在瞒着什么但我就是不说,让你来猜猜看我猜到了什么”的模样实在是让他也有点牙痒痒。
“那么盯出来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是。”
贺璞之前就说过不用瞒着太女,之前如果没有说法也就算了,现在贺澄来问,那么他就必须也给她递一份报告。
看到裴丰问对着自己无声点头,贺澄很快拿起一个竹编盒子,装作满意地还付了钱。
被迫拿钱的裴丰问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向谷家的时候眼神却又犀利了起来。他今天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太女,但能够在这里见到贺澄,是否也代表着贺澄的倾向?
谷航是太师,是三朝元老,培养了太多的学生,在文坛、朝堂、甚至民间都素有威望。贺澄与谷航孙女又是同桌好友,如果说其中真的有情况……
想到这里裴丰问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发散思维,他只是来监视的,旁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甚至于今天提交监视记录,他也得加一笔今日几时,谷家来客太女,几时离开。
从谷家离开以后的贺澄并没有直接回到东宫,只是转了几个弯后又去了趟集市。甩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后她又绕了几个弯,才来到了刑部的一处秘密房院。
出示令牌后又简单示意自己并没带什么东西,检查了竹编盒子后贺澄才被几位铁羽军带到里间。在看到段寻的那刻贺澄笑了笑,对这位满脸疲惫的御史头子行了一礼:“您最近真是辛苦了。”
出差被追杀,现在又要把所有人都审一遍,牛都不至于这么累。
“太女说笑。”
段寻知道自己确实有点累,但要真的说,她也挺亢奋。
别人能够有被追杀的经历么?别人能见到天照卫校尉一刀起落金光破晓么?别人能和她一样千里奔袭,怀里还带着足以推翻半个朝中人物的证据么?
都不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她!
也因此段寻并没有想要就此退出科举案的意思,反而愈发摩拳擦掌,面色疲惫但眼睛发亮:“什么都没招呢。”
“没关系,你们这种审讯是不会有用的。”
“那……”
“让我来。”
扫了圈周围担忧还有段寻好奇又明显不信任的模样,贺澄也不介意,只是稍稍推了推袖子,看向里间明显掩饰不住疲惫的三角眼笑了起来:“你们要审的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手上有颗痣,对吧?”
“您知道他?”
没回答段寻的问题,贺澄直接走进去坐在了那个男人的对面,瞥了眼他的手后漫不经心地开口:“行了,你就说吧。每拉一个人去介绍,你能赚多少?”
“……”
“我知道,你手里拿的肯定挺多。而且来求人的也不少,选谁去说不定还得再过你这一关。”
她什么都没问,但又像是什么都问了。对上对方的视线贺澄又笑了笑,貌似无意地将赵学思送给自己的令牌放在了旁边:“这不是好奇嘛,一笔多少钱大家一起赚……哦,你现在不仅赚不到,还花不了,更有可能直接被砍头。”
单纯阐述事实的话语却能够给人更大的刺激,贺澄笑眯眯地又往前探了探,双手指尖对齐后声音却逐渐开始变得轻柔:“别人倒是可以好好的,反正有功名,就算出大事,功名被革了还不用流放,照样能拿着之前攒下的钱过日子。可你呢?”
眼前的这个人她已经知道是个掮客,或者说中介,中间人。这样的人或许在京城能够混得开,但真的要说的话,那就是突出一个毫无背景。
他的关系或许会处于市井之中,但绝对不可能有联系到朝堂之上。哪怕与谷航相关,他也只会和谷航那条线的低等级人物联系。
是掮客,也是棋子。
没有人会为他说话,抓进刑部以后明显就是重罪,要判成什么样?
关十年?流放?甚至可能的处斩?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的事情够他获得什么刑罚,说出来并不会减弱他的罪责——破罐子破摔确实可以,但如果说原本可以和他一起受罚的人因为他的闭口不言,反而能够自由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再加上这么几天的压力,以及贺澄的到来,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轻飘飘地来到了三角眼的身上。贺澄瞥了眼手里赵学思送她的令牌,她知道他是棋子,但用棋人不同,效果自然也不一样。
“你是……”
确认那块令牌是谁的,再仔细端详了下贺澄的表情,掮客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点了头,面上苦涩又多了点释然:“原来如此,赵爷啊。”
你说,赵什么?
听着这声“赵爷”,贺澄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下。好你个赵学思,在市井里都混成什么样了?
一个掮客,在刑部大牢里,喊你“爷”?
“若是赵爷信得过的人,我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贺澄见他就这么塌了下来,脊背弯曲着靠在了那一条细细的椅背上,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空:“我能说的是,那儿有包过一条龙。”
“包过?”
听到贺澄真的撬开了他的嘴,段寻立刻示意身边的刑部开始记录。贺澄的手指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点过,仿佛是随口一说:“乡试包过?”
“是啊,一万两。”
一万两就能买个举人了?
这买卖能做,她把位子拱手让给她堂哥。
“您真是会开玩笑,一万两,那只是个入门。”
掮客突然笑了笑,对着她抬起手行了个礼:“入门先是一万两,再得写个卷子,都通过了,才能见个面说两句话的机会。”
哦,懂了,门槛。
“这不是无本买卖嘛。”
“可不是,但想来的人那可是排成长队了。”
没去问这件事情到底持续了多久,贺澄只是看着他很是回味地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对着她笑:“您应该明白,总有些人是想走捷径的。”
“确实,能舒服就舒服一点,没必要拼那么狠。”
“可不是。”
“但你拼得挺狠,家财万贯却又都舍不得花,全埋院子里面了。”
看到他笑容片刻凝固,贺澄手指敲打着桌子,总算是敲出了点声音:“干这事儿挺辛苦。”
“那当然不如后面的人辛苦。”
负责出卷阅卷的是翰林院掌院,能够与那些学生“说两句话的人”地位自然还要在他之上。
掮客稍稍偏了偏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嘲讽:“那人是谁,您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听着这句话贺澄嘴角稍稍上翘,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是啊,能够指示得动翰林院,能够让学生通过乡试,又有不少人自愿为其遮掩,甚至以此为荣的人,也只有那位当世大儒,三朝元老。
太师太傅,她、她父母的老师——
“谷太师,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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