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时辰已到,可起身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贺澄盯着顶上古色古香的床帐好一会儿,坐起后慢吞吞伸出手,把睡前挂在旁侧的朝服捞了过来。
女官已经帮忙点起了东宫的蜡烛,外面天色朦胧,内里的烛光倒是让人清醒不少。简单穿戴好,贺澄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等侍女帮忙绾发的时候拿起旁边用于充饥的糯米团。
穿来大庆王朝十八年,哪怕已经当了十年的太女,她还是不太习惯五点钟就起床。
糯米的柔软与枣泥的鲜甜让贺澄很快清醒,吃完后再简单刷牙漱了口,贺澄缓步走向小朝会所在的勤宁殿时也不知道是否恰巧,正好与皇帝亲爹贺璞打了个照面。
“阿静,睡得可,可好啊。”
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贺璞按着太阳穴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勉强算是清醒过来:“今日穿得精神,钗也选的好。”
“多谢阿爹夸奖,我先去殿外候着了。”
贺澄笑了笑,对贺璞行了一礼后比他稍快赶到勤宁殿门口,与几位大人打了招呼再跟在他们身后缓步入内。
小朝会能来的人不多,不过能来的大多都是一部尚书,足够有分量。不痛不痒的几轮事务过后,等到旁边女官那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一出,勤宁殿中却像是落地闻针般寂静。
大家都想开口,却又谁都不敢起有关今年春闱的各项事宜。互相瞪着眼到最后,吏部尚书不情不愿地从席位上起身,对在上首偷偷打哈欠皇帝弯腰行礼:“陛下,春闱的主考,您还未点呢。”
“主考官啊,哦对,今年春闱,不知诸位有什么意见。”
赶紧把这个打到一半的哈欠给糊弄掉,贺璞手指突然点了两下扶手,眼神轻飘飘地晃去旁边率先点了个名:“太女怎么看?”
贺澄倒是没在开小差,只不过她想不到贺璞第一个点了自己。少女一双凤眸微微抬起,在朝会重臣的注视中平淡迈步,头上金钗恰好因为门中阳光闪出道金光。
她这样气势盛极,说出来的话却平淡又无趣:“春闱乃是朝中大事,儿臣年幼无知,还望父皇海涵。”
听到贺澄的拒绝,台下的人脸上表情不由得多了点变化。龙椅上的贺璞却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见鬼。
什么年幼无知,要真的是年幼无知,他昨天晚上是在梦游?饭桌上和皇后两个把所有的人都批了一遍,都拍板选完主考官的那个人是谁?不就是你么!
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贺璞当然也明白贺澄为什么不肯应下。饭桌上的可以是父女吹牛,现在是君臣问答,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迫切想要慢慢一点点放手把东西交给贺澄,不过按照这两日的消息来看,这场春闱太有名堂,怕是贺澄真的不能接下。
“张茵华。”
“……臣在。”
本来都已经低头到让人从背后看过去都怀疑是不是缺了个头颅,结果到最后还是被点了名的老臣抬起头。她看上去大约六七十岁,眼角的鱼尾纹不显得她疲惫,反而多出几分威仪:“臣此次科举需得避嫌,还望陛下见谅。”
“你又有哪个孙子孙女在考试了?”
避嫌避嫌,从二十年前开始避嫌避到现在,你这个礼部尚书到底还有多少个好孙子孙女!
张茵华依旧半欠着身表情淡然,她三朝臣子当然是要回避一二。况且家里孩子多,她一人就有六个兄弟姐妹。堂孙女表孙子成才概率挺大,考试也挺好,她避嫌很正常的嘛。
当然自己早就分出去了,孙子孙女她都没见过,但好歹也是孙子孙女不是?
只是这回春闱还未开始,也并无太多消息传出,她却本能觉得其中风云变幻,怕是要糟。她没心思进一步,再者她都做到礼部尚书也要八十了,一日日的看看典籍编编书,等着荣归多好。
“朕查过,那所谓的孙女与你出了五服,至今未见面不说,家中更是连你是她表姑姥姥都不知晓。”
贺璞用手指继续点着龙椅扶手,看向这位老婆婆的很是耐心,语气里却又带着点曾经没有的警告:“张尚书向来办事妥帖,上一回任主考官乃是二十余年前,无论资历还是学识都是拔尖的。”
而且她不管如何都会全力推举太女贺澄,虽说岁数是大了点儿,可年迈也有年迈的好处。
“你任礼部尚书多年,行事颇有章法,区区主考官一职想必不在话下。”
妥帖,拔尖,章法。
听到这几个词,张茵华抬起头与贺璞对视一眼,随即又立马用眼角余光扫过同样垂着视线的贺澄。看清父女两人的默认,张茵华反而勾起嘴角,往前半步潇洒躬身。
“臣,接旨。”
要她来她便来吧,只要行事按照章法有据可依,又有太女力保,怕不是皇帝要来一笔大的。
哦,这活估计皇帝来不了,来得了这种事情的八成是内阁丞相与太女。
把烦心事解决了一桩,贺璞心情好了不少。近几日天开始回暖,身上衣裳轻便了些,春风柔和,又解决了大问题,他真是恨不得立马飞去自家妻子那儿,给她端茶送水研墨喂点心。
然而还没等到女官再喊“有事启奏”,他就看着张茵华直起身,脸上带着丝让他背后凉飕飕的笑。老婆婆满头银发却不显得她老态龙钟,反而多出几分仙气,又因着她的雍容,让不少人都下意识想对着她弯腰。
看着这幕,曾经在张茵华手下当过一段时间学生的贺璞胆战心惊,就怕她再说出什么话。
毕竟,毕竟他刚坑了她一把,现在她说什么都不奇怪。
“陛下,臣有奏。”
吓唬了把贺璞,张茵华也没卖关子,无视诸位同僚或明或暗的目光朗声开口:“虽说此事乃陛下家事,可太女娶亲亦为国本。如今距离太女及笄已有三年,也是时候……”
要开始相看了。
听到张茵华哪壶不开提哪壶,台下的几个人眼睛一闭,疯狂开始盘算着自家几个好侄子能与谁定亲。又有人明显眼睛一亮,对着贺澄露出几分原先没有的殷切。
听到这个贺澄略有发愣,表情与贺璞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全相反,深深地皱起了眉。她也不是认为这是老婆婆当场逼婚——毕竟这话不错,她的婚事算是国本,不能真正按照“家事”来对待。
最关键的是,大庆若是女帝,那君后不得上朝,不得联系朝臣,不可违背上意。甚至于成亲后和家里都不能讲几句话,基本就等同于出族。
她若是娶亲,这样的人选还真是要找一段时间,没法太过于仓促。
作为太女,一开始贺澄还有点困惑这些规矩哪里来的,毕竟前几年她的皇后亲娘都入了相阁,为什么轮到女帝了,君后反而宫门都出不去。
等了解完大庆王朝建国史,她也只能说,这是几任君后自己作的。就比方说开国皇帝传位给女儿,第一任女帝的君后本来挺能干,然而他太能干了,能干到想要自己当皇帝。
然后第一任女帝就流着泪把人全家砍了,从此独享无限江山。
第二任女帝经过思考,确定君后可以不能干一点,好看就行。结果人是不能干的,可他家里挺能干的,就联系家里准备造反。
这位祖奶奶没砍人,选择把人关了一辈子,随手把对方的三族给移了。
第三任女帝,也就是她的奶奶……只能说,不说也罢。
对此贺澄只能叹息承认,各种奇葩规定的由来,是因为有人真的干过这种事情,以防万一。
以后皇帝位子大概率轮到她,也就是说又是一任女帝。那么君后这个位子,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茵华只是提醒太女和皇帝别忘了还有这事,因此也没再强调人选问题,行礼后退朝走得飞快。贺璞立刻把自家闺女捞到手,嘀嘀咕咕着同样走得飞快:“那老婆婆,怎么在想这事儿呢。”
“若无成家,自然不得立业。”
“我知道,话这么说是没错的。”
可逼着人娶亲,那有什么意思?
贺璞很是不满,但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毕竟他是从十二岁就认定了现在的皇后兼内阁丞相陈悦澜,考虑到皇后能上朝能入相也能编书施展抱负,陈悦澜自然也不介意当这个皇后。
可君后,那真的没什么用,纯粹就是个放在那里的架子摆设。
有点雄心壮志的都不会与太女成亲,可若是真的没什么才华,他又看不过眼。
“阿静啊。”
喊着自家女儿的乳名,贺璞忧心忡忡到面上都灰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阿爹给你找啊。”
“我喜欢什么样的?”
“你先等等,听我说。”
看贺澄没反应,贺璞思考着继续试探:“应该长得好看的,脑子活络聪明的,还需要会点武?”
“活络聪明的去找家里造反,会点武的自己造反。”
贺澄长叹一声,只觉得这些条件归根究底都让她索然无味,甚至还有几分排斥:“算了,还是笨点吧,长得好看最重要。”
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好看才是硬道理。
看到自家女儿从容淡定的表情,贺璞想着前几位糟心君后就气:“可我家乖女这么好,我不想让你娶个草包回来。”
总有那么种人,只要看长相就知道非同一般。贺澄一双凤眸仿若盈盈秋水,永远含着笑意让人倍感亲切,却又让人明白她并非是可以肆意靠近的存在。
她腰背挺直步伐稳健,头上的金钗尖端刻了只小鸟,尖尖的小嘴又像是透明的,在阳光下映出璀璨的色泽。当今太女也没有在意自己父亲的抱怨,反而勾起朱红色的唇,声音里多了点戏谑:“若是真的草包笨蛋美人,他以后只听我的话,不比别人要更好?”
好看,好哄,只相信她,这样的君后也不错。
“我怎么琢磨着,你的条件里逃不了‘好看’两个字呢?”
“好颜色人人喜欢,等以后我就不能喜欢好颜色了,只能趁着现在多看看。”
贺璞听了扫了圈周围,确定没人才小声继续说下去:“确实。但是阿静,你听我的。成亲确实是必要,可如果张茵华那老太婆要你干别的,你千万别答应,懂么?”
听到这个贺澄叹了口气,要她说句老实话,哪怕过了二十年,大家依旧防着贺璞会干出什么让亲爹妈也当皇帝爽爽的想法。不过朝中防着贺璞,却并没有认为她不是正统。
只是真正意义上的老贺家正统,还活着呢。
“哦还有,我想起来了。”
贺璞仿佛是才反应过来,带着点纠结从怀里摸出了张帖子,塞进了好奇的贺澄手里。
“正好,你明日跑一趟阿姐府上,她请你去赴宴。”
那位“阿姐”是先帝亲生的独女,成平长公主。这位好吃懒做又热爱社交与玩耍的姑姑准备举办的宴会……
贺澄瞬间了然,看着那张红色的帕子眉毛轻抬,用手指轻轻地又弹了弹这张带着淡淡桃花香的请帖。
所以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她去相亲,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开坑了,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