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公主府挨了打,梁三可算老实下来了,莫说再有什么不应该的心思,就连听见元安公主的名号都抖得比从前更厉害,一副鹌鹑的样子,令人发笑。
在上书阁读书也听话上进了许多,只是偶尔看向太傅的眼神还是不那么寻常,带着浓浓的敬佩之意。
毕竟现在在他心里,那子桑蕴就是一朵时不时要打人一顿的霸王花,当驸马是一件比较费命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够行的。
转眼来到五月初,朝廷的第一次考核结束,祁酌毫不例外地又受到了穆文帝的赏赐,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心,这次的赏赐比往年都多,除了寻常的绫罗绸缎与黄白之物外,穆文帝另外多赏了一副大家画作给他,据说是专门从私库里拿出来的。
这下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知晓了,穆文帝很满意这个女婿。
等到了五月五端午,朝廷要举办龙舟赛,故而在五月四这一日,百官便得了一日的假来好好休整,养精蓄锐,好在次日出一出风头,子桑蕴也在五月四的晚上入宫陪伴穆文帝过端午。
如今中宫无主,也不会特意将妃嫔与皇子公主们聚在一起过节,大多都是各在各的宫里等着端午节的赏赐下来。
宁嘉公主也与二驸马进了宫,不过宁嘉没有选择陪着生母顺嫔,而是来了养心殿拜见穆文帝。
但她拜见完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站到穆文帝的左侧,笑道:“父皇,明日就是端午了,儿臣想亲自包粽子给您,以此乞求您身体安康,来日无病无灾。”
穆文帝笑笑,“宁嘉竟然何时也学会了包粽子?”
宁嘉不着痕迹看了眼安静坐在穆文帝一旁的子桑蕴,答话道:“儿臣自从出降后少有机会陪伴父皇左右,今年端午,儿臣恰好在京,便特意请了嬷嬷来教儿臣包粽子,今日早早便包好一筐送往寺庙,只期盼能为父皇您祈福。”
穆文帝被这番孝心感动,拍了拍二女儿的手,“难为你这般想。”
夫妻一体,一荣俱荣,站在宁嘉身后的曹非笑的越发眉不见眼,只恨现在站在一边的不是自己,就差跪下来磕两个头彰显孝心了。
子桑蕴默默抿唇,与正在拨弄指上扳指的太子对视了一眼,太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会包粽子。
宁嘉是早有准备过来的,她一拍手,几名宫女侍卫便搬着要包粽子的糯米与粽叶进来,还有包在粽子里的红豆沙、咸蛋黄等馅料。
子桑蕴吃的粽子不少,倒是第一次看人亲自包粽子,何况包粽子的地方还是在自己父皇的养心殿,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怪,于是也站起身来看。
宁嘉做这件事显然很熟悉,两三下间一个精致小巧系着红绳的粽子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子桑蕴觉得她此时的模样有些三不像,不像是一位公主,更像是那些内宅里低三下四想讨人欢心的妾室。
再观曹非,一点眼力见也无,就这么杵在一边,不知道给宁嘉搭把手,揣着袖子架子端的比穆文帝还大。
子桑蕴佯作好奇,“二驸马为何不去帮二皇姐包粽子?莫非这孝心是独我二皇姐有,二驸马无?还是说,我二皇姐平日里在你曹家经常做这些活计,二驸马已经见怪不怪了?”
曹非眉间一跳,就知道这丫头开口就没好事儿,一抬眼对上穆文帝询问的目光,额上霎时滑落了两颗冷汗,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臣手粗,怕包不好这么精巧的模样出来,届时污了皇上的眼睛,绝无半分委屈公主或者是不敬皇上您的心思啊。”
这人不禁吓,一句话便被吓得手足无措解释起来,子桑蕴偷偷笑了笑,“二驸马你急什么?父皇都没怪罪你,你就急着解释,莫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发现?”
她又晃了晃穆文帝的手臂,“父皇您说是不是啊。”
私心里言,穆文帝不喜欢这个女婿,这么多年了硬是没发现这人一丁点儿长处出来,此时他也的确有些不悦,敲打曹非道:“元安说的是,若你当真做了对不起宁嘉的事情,朕绝不会轻饶你。”
话落,曹非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宁嘉顾不得手上湿糯米都没洗干净,为他解围道:“元安,你不要这么说你姐夫,他本就胆子小,不禁吓,你也太顽皮了一些。”
子桑蕴摇着扇子笑而不语,等到曹非重新站起来了,才继续说道:“好吧,是我调皮,二皇姐如此护着驸马爷,那妹妹就不说什么了,免得下次再被你这般教训一顿。”
宁嘉眉头一蹙,下意识看向穆文帝的脸色,虽说她与元安都是公主,但一人为中宫嫡出,一人则是庶出,任谁都知道,穆文帝最疼先孝贤皇后为他留下来的这个女儿。
宁嘉只得笑笑,有些勉强,“我不是这个意思,七皇妹你莫要多想。”
她又对曹非道:“驸马,你先回去吧。”
如蒙大赦般,曹非连忙退下了,在转身时又飞快看了眼身着一身红色织金衣裙,美的张扬的元安,想的却是若自己是元安的驸马,那今日穆文帝绝对不会这般对他。
养心殿内少了一个外人,但也没了先前的自在,宁嘉讨巧般变着花样包粽子,子桑蕴坐着无聊,想了想,也洗了手,生疏地拿起两片交叠在一起的粽叶,开始在嬷嬷的指导下包起来。
穆文帝和太子都看了过来,宁嘉皮笑肉不笑道:“元安,你不是素来不喜欢这些事情吗?难道也是想为父皇包粽子祈福?”
自从那日一事后,子桑蕴对宁嘉早就摆不出什么客气来,此时她答道:“不是为了父皇,我是想包给祁太傅。”
宁嘉笑,想自己这个妹妹原来也没那么聪明,“那在元安心里,莫非祁太傅比父皇还重要?”
子桑蕴将手里破了的粽叶递给嬷嬷,重新接过两片完好的粽叶,卷出一个尖角,才慢悠悠答道:“父皇是天子,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为父皇祈福,祈盼父皇长命百岁,父皇福泽深厚,自然不缺我这一点小小的福气,我只不过是捡了父皇不要的那一丁点儿来送给祁太傅而已。”
她笑吟吟看向穆文帝,“父皇,您不会那么小气的对吧?”
穆文帝放声笑了出来,“是是是,父皇福泽深厚,分给恂真一些也无可厚非。”
太子也在一旁笑而不语。
这一幕落在宁嘉眼里有些刺眼,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等到粽子包好后便借口先离开了。
子桑蕴并不在乎她怎么想,在她心里,父皇母后,还有她与哥哥嫂嫂、小侄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那些旁的嫔妃生的哥哥姐姐弟弟都不是。
等回到顺嫔的平林殿时,曹非已经出宫了,顺嫔见宁嘉这般晚才回来,以为她是被留下来用了晚饭,笑着迎上来,“宁嘉公主回来了,皇上喜欢吃你包的粽子吗?”
宁嘉面色难看,“父皇压根没吃我包的粽子!”
她越发想不明白,那日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口头争执,元安何必如此针对她!
再说了,这女子出嫁从夫,她又成婚五年来无所出,若不为夫纳妾,岂不是要背负一个毒妇的名声?
宁嘉越想越气不过,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埋怨道:“父皇就是偏心!元安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不对!”
顺嫔在一旁宽慰她,“公主不要这般想,你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怎么可能不疼你呢?”
宁嘉红着眼道:“那父皇为何这么多年都不给驸马一官半职,任由他落人笑话?就连元安的驸马……都是父皇精挑细选的!父皇何曾这么为我考虑过!”
顺嫔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就凭你的婚事是你当年非嫁不可的,而元安公主是皇上亲自指婚的,且元安是嫡出,你是庶出,你非要听这些话才满意吗?”
宁嘉哭声一滞,“母亲!我才是你的女儿!”
顺嫔摇头,“你母亲是先孝贤皇后,我担不起你这一句母亲,宁嘉,你都二十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当年若是乖乖听话,不犯糊涂,你如今的驸马也该是人中龙凤。”
“你现在乖顺些,讨好元安与太子,待你父皇殡天之后,还能有人为你撑撑腰,如若不然,得罪了他们兄妹,你难道能有什么好下场?”
顺嫔别过脸去,不看女儿惨白的小脸,“总之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往后的路,你自己掂量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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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这日一早,天光艳朗,金明池的阁楼上便已经站满了来观看赛龙舟的人,从靠近穆文帝等皇族所在的阁楼往两侧延伸,官职愈低,一直到正五品为止。
今年的赛龙舟仍旧是十五只船,其中十二艘是京中十二卫所派出来比赛的队伍,代表穆文帝的是锦衣卫,代表太子的则是金吾前卫。
剩下三只,则是由京中武将自行组织参赛。
按照往前一些年的规矩来讲,第一第二一定分别是锦衣卫以及金吾前卫,剩下的十三只则是争夺前五的剩下三个名次。
时辰还早,子桑蕴随着穆文帝一道儿来时,水上正耍着傀儡戏,一个个半人高的傀儡在傀儡师的操纵下随着器乐的节拍或歌或舞,或垂钓或采花,栩栩如生。
十五条龙舟依次停泊在两岸,船上结七彩绳,旌旗高扬,迎风猎猎,还有几艘彩色约莫一臂长的木船无风自动,列队在两岸之间来去,记录的画师独坐高台,执笔绘宣成十六年的《龙舟竞渡图》。
年号宣成的龙舟图有多少幅,子桑蕴便有多少岁,她出生那年便是穆文帝的登基元年。
太监的通报声传来,阁楼里的人全都出来迎接穆文帝,子桑蕴跟在穆文帝的身后,在人群中搜寻着祁酌的身影。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一身墨色织金祥云纹长袍的祁酌,在一群着竹青色、宝蓝色或月白色的文臣中,他的气质是独一份的清冷打眼。
一旁的太子轻咳了一声,提醒妹妹收回目光。
子桑蕴无谓笑笑,一副因为看见了心上人而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待到穆文帝落座后,金明池内显然静了不少,只一些武官们的声音传来,像是在讨论着待会儿下场的顺序,在落对家威风。
水中央的傀儡手持长笛,吹奏出一曲悠然的曲子,穆文帝先是照常说了一些勉励之语,然后随着岸侧的红色打鼓敲响,十五只由二十五人组成的队伍登场。
由武官世家自发组成的三只队伍里,其中一只由绪风领队,他的二哥则在所当值的卫所之中。
这三只队伍并不如卫所十二只队伍的人一般赤着上身,而是穿着短打褂子,露出两只赤膊在外。
绪风头戴红色护额,因为刚被禁足了一个月出来的缘故,比之前看着白净了不少,只是眉宇间的傲气还是一分不减。
此时他看着坐在竹帘之后,牡丹花一般的子桑蕴,对穆文帝道:“皇上,臣斗胆有一提议。”
原本与同僚正笑言的绪鸣额上青筋一跳,两三步跑了出来,要捂这逆子的嘴。
绪风灵巧避开,“皇上!臣想同太傅也比一比划龙舟!”
绪鸣一巴掌挥了个空,诚惶诚恐跪下道:“皇上!臣管教无方,您打断这小子的腿吧!”
穆文帝挥挥手,让他站起来,笑道:“他说话的是嘴,打断腿又有何用?”
他的目光移向祁酌,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于是问道:“恂真,你可想与绪家小子一同比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