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祁酌第一次觉得耳力好也不是一件好事,一直到了戌时过,那道折磨人的声音才终于消失。
祁酌幽幽叹了口气,才阖上眼没多久,等到次日鸡鸣时,他又得起身收拾妥当出门。
原本他每日都是卯时起,练半个时辰功后再去上书阁,但为了避开子桑蕴,他现在都是寅时过半便起,卯时便去了上书阁。
所以公主殿下搬到隔壁,根本不是想和他促进感情,而是来折磨他的吧,眼底泛着淡淡青色的太傅大人如是想。
就这么坚持了三日,又到逢六朝会这天。
童敬山前段时间一直想找机会将祁酌嘲讽他的事情反击回去,今日得了机会,见祁酌就走在自己前面,忙不迭凑上去上下打量他。
不过几日没见,清俊朗逸的太傅大人好像有些没精神,面上像是覆着一层清霜一样,透露出几分冷漠与不耐烦。
其实也不能怪他,任凭谁连着好几日晚睡早起白日还忙的脚不沾地,都不能有好脸色摆出去。
童敬山笑,“祁太傅,怎么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祁酌看他一眼,淡声道:“不是。”
童敬山追问,面上疑惑,“难道是有什么烦心事,让祁太傅晚上都睡不着了?莫非是因为几位皇子的成绩太拿不出手,祁太傅你无颜面对皇上吧?”
他的声音就像是蚊子一样烦人,祁酌现在最讨厌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特别是男人。
一旁的定远侯见两人聊天很亲密的样子,也凑了过来,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顺便问问怎么自家的混账儿子拿了五个差回去,嗯……还有一个射箭极差。
祁酌现在只想快点结束朝会,然后趁着学生们在上马术课的时候去歇一会儿,“几位皇子的考核成绩都比去年有进步,皇上也已经知晓了,并未责怪我,莫非童侍郎是不认可皇上?”
童敬山一噎,他最恨和这些教书先生打交道了,一张嘴能哽死人。
“那你为何睡不好?”
祁酌两步跨进泰和殿,敷衍他道:“隔壁养了一只猫,晚上翻墙作怪,有些闹人。”
童敬山“哦”了一声,“那是了,四月里猫儿发春,我家巷子里就有几条,天天晚上吵的人睡不着觉。”
祁酌怔愣了一下,解释道:“是只小猫。”
是一只漂亮又喜欢张牙舞爪挠人的小猫。
腿脚慢了些跟在身后的定远侯愣了一愣,他家什么时候养猫了?莫非是那个逆子对太傅怀恨在心,背着他养的?
或许祁酌的疲惫的确有些明显,下朝后穆文帝将他留了下来,关切问道:“恂真,近来可是夜间难眠?不如朕为你找个太医瞧瞧?”
祁酌欲言又止,委婉道:“臣一切都好,只是公主殿下新搬来不久,似乎有些不大适应。”
可惜穆文帝好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为他的体贴感到满意,捋须笑道:“元安这孩子最能适应环境了,你不要为她担忧。”
祁酌默了一下,见穆文帝准备处理奏折了,还是启唇道:“皇上,公主殿下近来晚上似乎格外爱念诗。”
穆文帝翻开琉球来的折子,随口答道:“念诗好啊,你也帮着点评点评。”
想起来子桑蕴晚上让人念的那不着边际的诗,祁酌有些心如死灰,决定今晚回去换个院子住,等她消停了再搬回来。
见他还不走,穆文帝抬起头来,“恂真可还有事?”
祁酌于是行礼告退。
待他走后,穆文帝问李内侍,“元安最近在做什么?”
李内侍想了想,“公主殿下最近一直在府里没有出门,只前段时间好像同宁嘉公主起了些小矛盾,宁嘉公主好像哭了一场。”
他当然不会把公主殿下晚上念情诗的事情说出去啦。
宁嘉是穆文帝的女儿,元安也是穆文帝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元安是嫡女,又肖似发妻,是手心里的肉罢了。
穆文帝:“到底是姐妹,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宁嘉都嫁人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白叫人看了笑话。”
·
祁酌在上书阁侧殿闭眼歇了一刻钟,稍微解了困意后便坐起身来,打算为功课落后的几个学生另外准备一堂小课,每日放学后再学半个时辰。
旁人都说在上书阁教导几位皇子是一个清闲的差事,其实如何只有太傅并几位詹事知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皇子也各有短板,也各有自己的性子,并不好教,更何况还有几位伴读,其中不乏天资稍欠,或是后天懒惰之人,且学生们各个身份尊贵,罚过了不好跟皇上交代,教不好更是他们的失职。
停停写写间,名单上已经有了四个人的名字,其中梁修文就排在第一个。
待名单拟完,祁酌将四人这一个月的功课都找出来,开始逐一把他们不足,或是学的浅显的地方记下来,晚些时候再让他们针对这些地方进行学习。
忙碌间,八皇子的脑袋从窗子外探了进来。
八皇子今年十二,虽说年纪是最小的,却比几个哥哥都要沉稳些。
让伺候的小太监就在廊下守着,八皇子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了侧殿。
祁酌放下笔,“若臣没记错,现在应当是周詹事为殿下讲读《大学》的时辰。”
八皇子因为年纪小,课业跟不上,有半日不与哥哥们一起读书,而是由两位詹事负责。
八皇子坐到祁酌的面前,解释道:“今日周詹事要讲的部分我已经提前学习过了,詹事见我学会了,通读两遍后就放我下课,我是专程来找太傅的。”
祁酌将名册压到书下,“殿下有何事寻臣?”
八皇子到底年纪小,还是憋不住心中的好奇,垂眸视线落在祁酌修长的指上,“太傅,等您与七皇姐成亲之后还来不来上书阁教书,日后遇见,我是喊您姐夫还是喊太傅呢?”
本朝并未要求驸马与公主成亲之后便赋闲在家,祁酌见他实在是疑惑,温声道:“若无意外,臣会一直教导殿下直至弱冠,至于称呼……待臣与公主完婚之后,在上书阁内还是请殿下唤臣太傅,其余时候殿下自便便可。”
八皇子点头表示懂了,他来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父皇虽说在历朝历代的君王中子嗣并不算多,但如今活着的也有五个儿子,他是最小的儿子,且生母地位卑微,也没有得到过什么特别的关照与宠爱,儿时跟着几个哥哥玩耍,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
只有七皇姐,那个比几个哥哥还要小几岁的姐姐护着他,帮他教训四哥五哥。
因为生母势微而早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八皇子能感受到谁是真的想对他好护着他。
“太傅……”八皇子舔了舔唇,“其实七皇姐人很好的。”
祁酌看向他,十二岁的孩子身形清瘦,因为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否会惹太傅生气而眼底有些忐忑。
于公而言,学生有事情要说,祁酌当听,于私而言,这是未来的妻弟与他说关于未婚妻子的事,他更应该听。
祁酌轻轻一笑,“八皇子请讲。”
其实宫里的孩子很难能够有些真正的情谊,就算是一母同胞也会为了一些事反目成仇,八皇子说了自己儿时的一些事,一些小孩子的争执,他本以为太傅会不耐烦,可说完后抬眼,只看见了太傅温和的双眸。
“太傅,”八皇子鼓起勇气道:“所以七皇姐真的很好,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他们一定是污蔑!”
祁酌不好和这个孩子说自己对子桑蕴的看法,而是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好与不好都与公主殿下无关,公主殿下的好坏也不是由这些人的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
他道:“认识一个人不仅要用耳朵,也要用眼睛,臣希望殿下能够记住今日说的话,日后也要用心识人,兼听多方意见,帮皇上治理好国家。”
八皇子受教了,“太傅不愧是太傅。”
到了酉时下值的时间,祁酌又多耽误了半个时辰,才踩着暮色出宫。
气温渐渐闷热了,晚上或许有雨要下。
为了避免在碰上子桑蕴,祁酌现在都是改坐马车回府,马车只能走街道,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府上,此时天边已经缀上星子。
马车从公主府旁驶过时,祁酌微微侧脸,将车帘挑起来一些。
带着一丝润意的风拂过他的面颊,祁酌看见公主府前空无一人,微微松了口气。
两三条细细的雨丝自天际滑落,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雨势便大了起来。
远山拿着伞过来接应,还没走到马车前,便被一柄鹅黄色的绸面伞挤开,白雨瞪了他一眼,护着子桑蕴上前来。
远山挨了一瞪眼,挠挠头后也不往前挤,就站在人群后面,颇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在。
公主和自家大人感情好,那日后定然美满,远山光是想想就替主子高兴。
祁酌抬手遮雨从马车内出来,接过伞柄觉得掌下的触感有些陌生,偏过头去,才发觉在他身旁的不是远山,而是提着裙摆往他伞下挤的元安公主。